你有沒有這樣的時候, 盯着個很熟悉的字太長時間,會變得不再認識它。
凝視過久那張陪伴多年的臉,忽然間就顯得陌生。
終於開始思考志在必得的感情以後, 才發覺自己從始至終都是個窮兵敗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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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弦從香港回來以後, 整個人忽然變了很多, 那種改變不再是忽然更沉默更暴躁, 相反卻不知不覺淡然了很多, 甚至破天荒的和老闆致歉過自己工作上的失誤,滿臉沉靜之相令同事們議論紛紛。
大約是我們摔到之後再爬起來,都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的擡頭不看路了吧?
這天肖弦一個人悶在休息室裡修改收上來的譜子, 正在產假的江白卻毫無預兆的打了電話過來。
原來她是不顧老公勸阻看了香港頒獎禮的錄像,有些擔憂的問道:“你沒事吧?是不是那天生病了?”
江白至少了解肖弦的爲人, 他雖刻薄直白, 但沒有染上過半點不良習慣, 甚至不抽菸酗酒泡夜店,說吸毒實在是太離譜了。
肖弦放下吉他, 淡笑了說:“沒什麼……咖啡喝多了,當時很想吐。”
江白頓了片刻又問:“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肖弦和她沒有秘密,於是回答:“小宇走了。”
江白這次沉默了更久,而後淡淡的嘆息:“是你太霸道了吧?他那個人看起來,挺容易受打擊的。”
“恩。”肖弦愣愣的看着曲譜, 而後忽然說:“江白姐……你還有當年給我看病的醫生電話嗎?”
在BOSS沒有出道之前發生過慘禍, 江白當時沒有辦法, 只好找了心理醫師來爲他催眠治療, 之後肖弦的崩潰情緒才漸漸的好轉。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卻又主動提起此事。
江白有些詫異的說:“大概能找到,怎麼了?”
肖弦道:“我希望自己能想起從前來, 我覺得我忘了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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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風華正茂的海歸博士已經中年入半了,他坐在辦公桌前安靜的聽完BOSS的敘述,推了推眼鏡道:“你現在關於父母車禍的記憶都是通過他人敘述知道的,如果利用催眠復原當時的記憶是可能的,但你如今生活穩定,有必要這樣做嗎?”
肖弦肯定的點了點頭。
醫生思考片刻,同意道:“我想先對你進行一些測試,如果確定你現在可以承受從前發生的事,我們再詳談治療過程。”
肖弦點頭,起身拿出鋼筆簽了醫生拿出來的同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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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自己的內心,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科學上來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肖弦已經不記得自己第幾次從恐怖的印象裡驚醒了,他喘息着睜開眼睛躺在皮椅上,因爲入藥的關係產生了微微的暈眩,再然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抽搐的胃痛。
醫生用溫暖的手拍了拍他,輕聲道:“不要太緊張,回去好好休息吧,過段日子再來,你的進度已經很不錯了,是個勇敢的人。”
肖弦眼前仍舊晃動着親愛的妹妹染血的模樣,他漸漸的疲憊的閉上眼睛,嗓子緊的說不出話,心跳到快要爆炸。
醫生在旁邊遞給他杯溫水,說道:“沒有誰來接你嗎,你現在不適合開車。”
肖弦很空茫的想了想自己認識的那無數的形形色色的人們,淡淡的回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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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的街道在下午是安靜的,老人都在家裡準備晚飯,而上班族也城市的角角落落裡忙碌着。
肖弦疲憊的靠着牆角,透過墨鏡看着那個熟悉的單元口。
他知道謝小宇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出來買水果,果然,沒過多久傻瓜的身影就從幻想變成了真實。
似乎沒有多久沒聯絡,謝小宇也消瘦了不少。
他表情愣愣的拿着錢包朝對面的菜市場走去,依然老實到一板一眼,根本沒有發現角落裡暗戳戳的肖弦。
而肖弦也沒有上前的意思。
他來看他,只是想找到種內心急需的勇氣,來告訴自己,這樣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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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十五歲了,在夏日一個平常的夜晚,和家人駕車出來吃飯,你們享受了很美味的一餐……”心理師又在用平靜的語調向他暗示着曾經發現生的所有。
因爲注射後的關係,肖弦沒有怎麼抵抗,就漸漸的進入了狀態。
彷彿十五歲是真的,夏日是真的,家人也是真的。
他閉着眼睛,額頭又沁出了細汗。
父親的手握在方向盤上,因爲空調還沒有啓動,他的額間也流着這樣的汗水。
妹妹在副駕駛坐上唧唧喳喳的講着什麼。
少女的音調還在,內容卻已模糊。
肖弦覺得自己似乎有什麼心事,他很漠然的看了看身邊容顏依舊的母親,而後又扭頭看向窗外燦爛的夜景,沉默不語。
忽然間,轎車忽然被巨大的力量甩到。
就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天翻地覆。
相信街邊的行人都看到了這在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可怕場景。
肖弦根本來不及觀察,他只感覺自己被個溫暖的懷抱摟住,那些旋轉和磕打都顯得有些遙遠,但尖叫刺耳,彷彿高頻率的震盪耳鼓。
不知過了多久,片刻還是一萬年,所有事情才慢慢被按下了暫停鍵。
肖弦費勁的睜開眼睛,母親已經完全昏厥,護着他的手卻絲毫沒有鬆懈。
而妹妹卻被甩在掛檔期的位置,滿臉是鮮血。
那殷紅的液體,一滴,兩滴,滴在肖弦的手上,溫熱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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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氣味早已灌進了氣管,而後慢慢滲透進血液。
恍然從牀上驚醒,肖弦幾乎不花片刻功夫就跳了下來,帶着供血不足的暈眩朝外面跑去。
後面有股力量忽的拉住了他,接着傳來江白年輕的聲音:“你幹嘛,你給我躺下。”
肖弦激動地甩開她:“我爸媽呢,我妹呢?!”
還是個年輕姑娘的江白就已經有很急的脾氣,她大力把肖弦按回了牀上,用被子矇住他說:“還管他們,先顧好自己吧。”
肖弦掙扎着鬧:“你走開,我要看我妹妹!”
沒想江白忽然就大哭了起來,那種悲哀,隔着被子仍舊令人心痛。
肖弦躺在那感受到她隱隱的溫暖,逐漸不再瘋狂的激動了,他低沉着少年的嗓音問:“他們……是不是都不在了……”
江白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說:“你還有我,我就是你姐,以後你的事情都歸我管。”
肖弦顫抖的深吸了口氣,淚水根本沒用理智,就濡溼了眼眶。
很竭盡全力阻止住自己的哭泣。
在這種臨近崩潰的絕望中,腦海中卻忽然模糊地出現了一個人。
先是他矮矮的個子,然後是他幼稚的臉龐,再然後是他抱着吉他笨笨的追在後面的姿勢,再然後,便是他的名字。
小宇。
謝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