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一愣,留下?
“你要留下阿若?”徐窈寧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畢竟願之纔是他唯一的兒子,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林家會長年尋找願之的準備,怎麼也沒想到林時生到了面前,卻開口要留下阿若。
林時生皺了皺眉,點頭道:“你總不能兩個都帶走吧,他們也是林家的孩子!”
就算是夫妻離婚,孩子的撫養權也不是一方說了算的,阿若那樣留戀地看着他,難道他不該爭取下嗎?
驚訝過後,徐窈寧很快回過神來,斷然拒絕:“不行!阿若和願之我都要帶走,我死也不會丟下他們的!”
林時生見她面色兇狠,彷彿一隻護崽的母獸,又是忌憚又是惱怒,心知她這裡是說不通了,乾脆轉向林嘉若:“阿若,到爹爹這兒來!”
這一聲,不同於剛開始那聲溫柔的呼喚,帶上了些許命令的意思。
林嘉若抹了抹眼淚,看清了林時生臉上隱忍而嚴肅的神情,心中一個瑟縮,忽覺手腕一緊,又聽到徐窈寧緊繃着的聲音:“阿若,不要過去!”
“寧娘,不要逼我動手!”
“除非我死!”
林嘉若擡了擡頭,同樣是隱忍而嚴肅的神情,互不相讓,目光撞擊之時,彷彿有火花四溢。
“阿若,到爹爹這兒來,爹爹會一輩子保護你……”
“阿若,孃親不能丟下你,更不能沒有你……”
林嘉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覺得還不夠,再搖了搖頭,還是不夠……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想拒絕,只能拼命地搖頭,把他們的聲音都搖散,把模糊了視線的眼淚都搖出去……
她隱約聽到有人在耳邊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不想聽清楚,今天讓她聽清楚看清楚了的,都不是什麼好事,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她捂住耳朵蹲了下來,使勁地搖着頭。
“不要……不要說……我不知道……不要……”小女孩軟糯的嗓音也變得尖利起來,幾乎穿透了每一個人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一雙手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將她捂在耳朵上的雙手拉了下來。
“阿若!阿若!”熟悉的聲音宛如一陣清風,努力地企圖吹散她腦中的混沌。
林嘉若下意識地還要去捂住耳朵,那人也不攔着,鬆了手,順勢將她帶入懷裡,輕輕拍撫着她的背,低低地說:“別怕,阿若別怕,我在這兒……”
淚水浸溼了衣襟,卻讓林嘉若眼前變得清晰起來。
天青色繡着竹紋的袍子,是大哥哥昨天早上出門赴宴時穿得那件,如今也同爹爹身上的衣服一樣失去了簇新的光彩,又被她的淚水打溼了前襟。
她的大哥哥,那樣俊美如玉的少年,竟然穿着這樣一件污損的衣袍。
林嘉若想想又覺得傷心,抽泣着說:“對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滿腔情緒彷彿找到了一個出口,瞬間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傻丫頭……”林致之輕嘆一聲,將她的臉埋在自己懷裡,放任她發泄似地大哭。
“三叔和三嬸的事,本不是致之一個晚輩可以過問的——”他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背後兩人的懊悔和心疼,“只是,阿若何辜?竟要承受你們夫妻反目的惡果?”
背後默默。
林致之抱起阿若,走向馬車,將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兒交給黃鸝,轉身看着徐窈寧。
“能否同三嬸借一步說話?”他嗓音清朗,語調溫和地問。
徐窈寧的心神一直落在林嘉若身上,她窩在黃鸝懷裡正哭得認真,留給她一個瘦弱顫抖的背影,有意無意地,不肯回頭。
阿若這是怨了她嗎?徐窈寧心如針扎。
林致之又問了一遍,她才神思不屬地跟着他走了。
林致之帶着她走了很遠,遠到徐窈寧都回了神,臉上露出了驚疑的表情。
林致之微微一笑,說出的話卻讓徐窈寧心神一震:“慧秀和尚的武功極高,三嬸不會願意我們說的話被他聽見的。”
“你怎麼會認得慧秀?!”徐窈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慧秀的通緝令還沒發下來,他是怎麼認得的?
林致之笑容一淡:“三嬸又是怎麼認得慧秀的呢?”
徐窈寧被他問得噎住了,不由得重新打量起這個侄子。
她會認得慧秀是因爲她重生了,那林致之是爲什麼呢?
難道是林敬生告訴他的?可這還是朝廷機密,也不至於落到林敬生手上,林敬生也沒理由讓還沒進入仕途的長子知道這個。
如果不是,林致之又是怎麼認得紹興叛軍的首領的?
徐窈寧正驚疑不定,冷不防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物件。
一眼瞟過去,心中大駭,閃電般奪過了林致之手上的物件,攥在手中,眼睛卻緊緊地盯着林致之,低聲喝問:“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裡?”
林致之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看着她,少年意氣瞬間一斂,流露出一種從容閒雅的姿態,只那一個眼神,就讓徐窈寧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
徐窈寧的目光從驚疑漸漸轉爲驚懼,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侄子一樣,將他反覆打量了幾回。
他也就這麼站着,任她怎麼打量都神色不變。
徐窈寧實在看不出端倪,咬咬牙,問:“送信的人呢?是被你截下了?”
林致之拿出來的,正是她的親筆信。
她派出去攔送信人的百靈被慧秀截下了,而信也沒有送出去,送信人被林致之截下了。
幸好,信還是沒有送出去——
“阿若知道你想謀害林氏滿門嗎?”林致之溫溫淡淡地問着。
“我……”徐窈寧張了張嘴,卻無力爲自己辯駁。
她親筆寫的那封信,是送到杭州知府手上的告密信,告的就是林時生窩藏紹興叛軍首領慧秀和尚。
這封信要是送出去,查實之後,林家就是株連九族的罪,就算查不實,捕風捉影也足以讓林家就此敗落,林家子弟的仕途也就斷了。
她記着前世的仇恨,親筆寫下這封信,後來就算後悔想追回,也不能掩蓋她曾想謀害林氏滿門的事實。
“你就算帶了阿若和願之遠走高飛,可他們總有一天要長大,總有一天會知道林家滅門慘案——”
“到時候,他們想要查明真相,想要爲父親族人報仇,你要怎麼辦?倘若有一天,叫他們知道了真相,你讓他們如何自處?”
“會不會,他們自覺無顏苟活,自裁以謝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