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會不會是萬年簡桀不知道,可這一眼,經過十年的沉澱,對方的模樣沉寂在記憶中,一瞬間,簡桀有點沒認出顧衍。
顧衍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莽撞,身披歲月滄桑,和簡桀安靜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打着電話一臉愁容的家屬,同伴而行低頭竊語的護士,自己舉着吊瓶出來上廁所的病人,每個人都在經營着自己的生活,腳步匆匆地從二人身邊經過,這一秒,下一秒,等顧衍從恍惚中回過神,簡桀已經和他坐在一起能有半個多小時了。
“......疼嗎?”簡桀盯着走廊對面的牆壁,突然在寂靜中突兀的問了一句。
顧衍手指微抖,分辨了一下簡桀話裡的意思,獨自搖搖頭:“還好。”
歷時十年的再相遇,比起昨晚的瘋狂廝打,現在兩人如同剛見面的陌生人,張嘴連一句‘過得好嗎’都問不出。
簡桀側過頭,看着顧衍。
顧衍現在是短寸刺頭,破舊的羽絨服從上到下把他包裹在裡面,一條運動褲,搭着一雙不是很乾淨的運動鞋,身上已經沒有在校時候的那股賤兮兮的勁兒,取而代之的,是讓簡桀略微驚訝的沉穩。
在簡桀的心裡,顧衍和沉穩這個詞根本不搭邊兒。
‘聽說你要結婚了?’
顧衍張張嘴,把想問的話用力壓回了肚子裡,像是嗓子眼裡卡了塊兒石頭,表情顯得有些滑稽。
比起顧衍,簡桀心裡更是打翻了五味瓶。
‘我打聽過你的消息。’
‘我找了你很久。’
‘我,我很想你。’
‘我......心裡一直放不下你。’
簡桀心裡想說的話撕扯着他的意識,卻以一句‘我回過學校。’收了場。
顧衍愣住。
“我......我回過學校。”簡桀重複一遍,語氣平靜,仔細聽的話卻能聽到一絲顫抖:“你轉學了?”
顧衍直愣愣地盯着簡桀看。
眼前的人還是那副倔強的樣子,即便是過了十年,歲月流逝,刻在顧衍記憶裡的那個樣子依舊還在,讓顧衍心痛的同時又帶着竊喜。
“休學了。”顧衍收回目光,努力讓自己不在留戀。
“因爲我?”簡桀目光深邃,追逐着顧衍躲避的側顏,皺眉說:“我媽......”
“不是。”顧衍打斷簡桀的話:“不是因爲你,和你媽......和阿姨他們也沒關係,別多想。”
簡桀感覺近年來越發地沉不住氣,不然就是遇到這個讓他忍不住想咆哮的顧衍之後,自己的性格變得非常奇怪,好比你一拳打在棉花上,迴應你的只有悶響。
幾乎是有些氣急敗壞,簡桀咬牙,聲音提高一些:“林笑天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
“聽他瞎放屁。”顧衍順口說道。
說完,兩人都愣了。
下一秒,顧衍噗笑出聲。
“別聽他瞎說。”顧衍拿手捂着嘴,眼角堆着笑意,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簡桀,真沒事,中市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遇到就是緣分。”
“顧衍,和我說實話。”簡桀伸手,捏住顧衍的衣角,鼻尖倏地泛起酸意:“我要聽實話。”
顧衍低頭,看着簡桀白皙修長的手指,面色動容。
“好。”顧衍說。
說完後,顧衍拿起放在一旁的廉價果籃,眼神帶光,遞給簡桀。
“兄弟我出門沒拿着什麼錢,不嫌棄你收下。”
簡桀疑惑,看着顧衍站起身,他捏着顧衍衣角的手隨着顧衍的動作被扯開,如同繃斷的弦,在匆忙嘈雜地醫院走廊裡,姿勢不變。
“新婚快樂,這是哥們兒隨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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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漫長的昏昏欲睡,一股小風順着窗戶吹進七班,調皮的掀起顧衍前額的劉海兒,林笑天窩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看小說,張界從包裡掏出麪包,準備補充補充脂肪。
簡桀落下最後一筆,一整本英語書在午休結束之前,讓他不緊不慢地抄完了。
“顧衍,醒醒。”林笑天看到激動處,一拍顧衍渾厚的後背:“媽的真可以,這作者也牛逼,就告個白的事兒,愣是寫了十七八章才張了嘴。”
顧衍齜牙咧嘴的睜開眼,後背讓林笑天拍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嘶......”
“我看了,等會兒最後一節地理,翹不翹?”
“不了。”顧衍撐了個懶腰,張大嘴打了個醜不拉幾的哈欠,才眼角帶淚的掰了一塊兒張界的麪包,塞嘴裡囫圇的說道:“補覺。”
“你最近很反常啊。”林笑天把看到的那一頁折起來,當書籤:“早晨還遲到。”
“你說呢。”顧衍嘴角掛着麪包渣,伸手想在拿一塊兒。
張界胖手利索,急忙把麪包塞回包裡:“沒了。”
顧衍舉手做了個要打的動作,張界一縮脖子,又把麪包掏出來了。
“看把你嚇得。”顧衍樂在其中,把張界遞過來的麪包推回去:“兔子膽兒,這麼多膘保暖用的吧。”
張界跟着笑,從包裡又掏出來一瓶可樂。
簡桀聽着動靜回過頭,顧衍的稻草黃根部已經長出黑髮,最近沒打理的原因,後面頭髮有些長,被他隨意的用皮筋兒紮起了小辮子,露出線條完美的頸部。
低頭在抄好的筆記本上翻着看看,中間半本上面的字體可以用狂草來形容了,既囂張又龍飛鳳舞,大小寫不分,還有大段的文章抄串了行。
注意到簡桀的目光,顧衍回過頭,又注意到簡桀桌上的筆記本,隨後一副‘不要謝我’的表情,對着簡桀眨了下眼睛。
幾秒之後。
“哎臥槽臥槽......”
“怎麼了?”林笑天湊過身。
“睫毛掉眼睛裡了......草,快給我吹吹!”顧衍捂着眼睛,仰頭,滑稽的像個表演失敗的小丑。
班裡每天都會發生一些讓簡桀啼笑皆非的小插曲,比起初中生活的繁瑣無味,二中高一七班是個讓簡桀偶爾閒下心來,能暫時放鬆的地方。
謝江揹着挎包,邁着大步走進教室,把書往講桌上一放,激起落在講桌上的大片粉筆末,隨着第一排同學的遭殃,最後一排的顧衍也難逃劫難。
“顧行同學。”
顧衍還紅着左眼,往講臺那邊看過去。
“上來。”謝江從自己包裡拿出來什麼東西。
“幹嘛?”
“上來,表揚你。”謝江說。
全班的目光聚集在顧衍身上,顧衍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一頭霧水的站起身往講臺上走。
看着顧衍快走到自己這兒了,謝江大手一揮:“靠後門的同學把門關上。”
“謝老大,您這是要幹嘛?”顧衍伸長脖子。
“放狗!”班裡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這是那隻狗,管不住嘴亂叫?”謝江罵了一句,轉頭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顧衍,毫不畏懼,伸手一把扯過顧衍的頭髮:“給你換個造型。”
“靠靠靠疼疼疼!”顧衍彎下腰,疼的齜牙咧嘴:“臥槽。”
“臥槽?”謝江挑眉重複,小身板裡撒發出強大的氣場,壓制住顧衍亂動的身體,一手拿着剪刀:“今天老大給你表演一下爲人師表。”
“我錯了我錯了啊啊啊啊!老大,我剪,我放學就去剪!”顧衍咆哮。
倒不是疼,一想到自己寧可頭斷,髮型不可亂的非主流形象要毀在謝江的手裡,顧衍‘低三下四’,在全班的鬨笑聲中試圖挽救自己。
“保證?”謝江笑不露齒。
“保證!保證!”顧衍大聲回答。
謝江放開顧衍的頭髮,順勢理了理顧衍的雞窩,笑裡藏刀的說道:“最後一次機會啊,你可上心點兒。”
顧衍往後大退一步,像只受驚的兔子:“幹嘛啊,這還上手了。”
“開學才半個多月,顧行你可真給班裡爭氣,因爲你頭髮,咱們班班分都掉沒了,你想辦法讓班分長點,不然我期中考給你五十九。”
“老大,顧衍五十九考不到,你這是給他面子了。”林笑天不怕事兒大的在班裡吼了一句。
全班笑的前俯後仰,顧衍翻了個白眼,轉身對着林笑天豎起中指。
“下去吧。”謝江揮揮手。
一場鬧劇落下帷幕,顧衍心疼了幾節課,那亂七八糟的雞窩也沒心情打理了。
一放學,顧衍扯着林笑天,準備去理髮店,轉頭看到簡桀還在座位上,沉悶着想了想,又轉過身朝着簡桀說道:“走!”
“幹嘛?”簡桀收拾好書包。
“剪頭髮。”顧衍沒有在問簡桀的意見,半威脅的拉起簡桀的胳膊:“我看你髮型比較滿意,帶你去,讓理髮的給我弄成你這樣。”
簡桀想笑,倒也沒有反對。
正好,他不想那麼早回家。
學校周圍沒幾家理髮店,顧衍熟路的帶着簡桀和林笑天饒了兩個小巷子,找着了一家店面不大的理髮店。
“就這兒吧。”顧衍說。
理髮店裡空蕩蕩的,都沒客人,三個年紀輕輕地小夥子滿頭的紅黃綠,看着顧衍‘氣勢洶洶’帶着人進了店,以爲是來砸場子的,面面相覷。
“剪頭。”顧衍一屁股坐下,對着其中一個紅黃綠說道:“剪他那樣的。”
紅黃綠順着顧衍的手指,看向安靜坐着的簡桀。
簡桀面無表情。
紅黃綠對比一下,伸手在顧衍頭髮上摸摸:“只剪頭?”
“再染黑。”顧衍說。
“你這不行啊。”紅黃綠惋惜的說道:“黑色最傷頭髮。”
“那怎麼辦?”顧衍轉過頭,看着簡桀和林笑天。
“剃了吧。”紅黃綠說:“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