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
達夷mary把兩人拉開時,被打的孩子已經被嚇傻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阿衡嘆氣,撿起了門牌,被他握在手上早已生了溫的門牌,放在他的手心中,鼻子有些酸。
“不搶,言希,沒有人搶走你的家。”
那少年懵懂地看着她,又低頭,看到了左手心上的門牌,終究,緊握了,安心起來。
她向被打的男生倒了歉,這人雖然沒有受什麼傷,但是,突然受到襲擊,心中怎麼說都有些不痛快,沉了臉,對阿衡開口,
“言希傻了,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但是,溫衡,他這個樣子,爲了不傷人,還是快點送到精神病院吧!”
辛達夷騰地火了——“你他媽才傻了,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那人看了辛達夷一眼,哼了一聲,知道自己惹不起這羣**,況且他們班的男生一向以辛達夷爲馬首是瞻,也就訕訕地,離開了最後一排。
mary想開口,說些什麼安慰阿衡,阿衡卻笑眯眯地望了言希——“我們言希纔不傻,對不對?”
那少年低頭,寶貝地看着他的“家”,並無任何反應。
他以前常常喊“我們阿衡”,那麼驕傲的語氣,我們阿衡可漂亮了做飯可好吃了說話可有趣了,你們知道嗎?知道了,正常,因爲這是言少的真理,不知道,沒關係,本少會念叨着“我們阿衡”,讓你們全都知道,我的真理也是你們的真理。
他是這樣地邏輯,想要全世界知道他的寶貝的好。
所以,言希,我們言希,我從現在開始這樣喊你,會不會很晚?
週六的時候,阿衡帶言希去醫院做治療,聽思莞的意思,對言希的病症,最初還是要用心理治療,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纔會採用藥物治療。
那是阿衡第一次走進天武綜合醫院時,尚未有先知的能力,以後,言希會生活在這裡。
她拉着言希的手,總覺得,他陷入自己的世界,顧及不到周遭,其實並不算壞事。
天武與其說是醫院,其實更像療養院。
鳥語花香的花園,乾淨整齊的健身設備,以及……無數用編號識別統一服裝的病人。
零一到未知,他們沒有姓名。
護士呵斥着——“0377,不要搶0324的餅乾。”
像極訓斥着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事實上,那卻是兩個正當壯年的青年人。其中一個,有些蠻橫地抓着另一個身形較胖的青年手中的東西,胖青年卻使勁用手慪他的嘴脣,他的牙齒,已經滲出了血,臉頰是詭異的笑。
牙齒滿是血的青年卻瞬間低頭咬住胖青年的胳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人胳膊上已經扯出一片血肉模糊。
年輕力壯的男護理上前拉人,其他的病人,則是圍成一圈,拍着手,孩童一般地笑着叫好。
阿衡後退一步,撞到言希,轉身,帶了驚惶,可那少年神色卻異常平靜,沒有任何表情,或者,空洞得讀不出任何東西。
她呆立在原地,望向他的目光,像明鏡一般的,一片流光泛影。
什麼都有,什麼都沒有。
鄭醫生是一個過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看起來很乾淨,是個溫和的人。
他喊他的名字——言希。
言希只低頭看着他的“家”,並不理睬。
鄭醫生笑了笑,看着阿衡——“你和思莞?”
“兄妹。”
鄭醫生點頭——“怪不得呢,長這麼像。以前都是他帶言希來,今天換了你,想必是和言希極信任親密了。”
她只聽到了前半句。以前,都是思莞帶言希來,那言爺爺和李副官呢?他們爲什麼沒有來過,難道是怕損壞言家的家聲……
阿衡心有些涼。
鄭醫生似乎看穿了阿衡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釋——“言老公務繁忙,但每次一定會打電話,細細詢問。”
阿衡苦笑。有打電話的時間卻沒有時間帶言希看病嗎?怪不得,言希會被關在家中,整整半年……
整整半年,連辛家甚至都瞞着。
她看向言希,言希卻只垂着頭,黑髮貼在額上,隱隱遮了明媚的大眼睛。
阿衡握住他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氣,言希一痛,擡眼,狠狠推開了她。
阿衡怔怔,她也是可以成爲……傷害言希的人嗎?
鄭醫生嘆氣,拿起醫用手電,檢查了言希的眼睛,又用指在他眼前晃動,少年的眼睛只有遲緩的跟隨,一點也不敏捷。
鄭醫生皺眉,問阿衡——“他這幾天都是這樣嗎,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注意力?”
阿衡點頭,指了指少年左手心攥着的東西——“除了這個。”
“這個,應該就是誘發言希再次犯病的原因。”鄭醫生略微思索。
阿衡凝目——“什麼意思?”
“一般來說,癔症是病人受到嚴重的刺激後,無法自我保護或者排遣悲傷時,而不斷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將自己陷入假想的安全狀態中。一旦有對其心理的刺激因素出現,或者說,他所認爲的不安全的情形出現時,會表現出歇斯底里的狀況。”鄭醫生頓了頓——“當然,也有一些病人是陷入角色扮演,因爲自己無法排遣過往的悲痛,而變換角色對自己進行虐待懲罰。”
“言希,就是這樣。”鄭醫生低頭翻看言希的病例——“但是,他不是簡單的某一種情形,而是兩種併發的病症。所以,如果你搶走他左手拿着的東西,會讓他覺得非常不安,甚至會攻擊別人,這個東西也就成了他情緒不穩定的誘因。而兩年前,他出現的第二重人格……”
阿衡打斷了鄭醫生的話——“什麼是第二重人格?”
“第二重人格就是他扮演的角色。”鄭醫生笑了笑——“有時病人的表演比話劇演員還要逼真。言希兩年前,病癒之前,也是一直堅持認爲自己是丟了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他站起身,對着阿衡微笑——“對病人催眠治療需要絕對的安靜,現在,麻煩你到接待室稍等。”
走出醫院的時候,傍晚的陽光,正是好看,流沙一般的金色,溫柔了影子。
鄭醫生下了結論。
這一次,言希的第二重人格是皮諾曹,他說自己撒了謊,鼻子每天會長長一釐米,得不到家人的諒解,回不了家。
而後,他有些奇怪,問她——阿衡是誰?催眠的時候,言希提到這個人,哭了。
天武綜合醫院所在的街道,有些偏僻。
她牽着言希的手,卻一直沒有看到出租車。來時,心中一直想着其他的事,而忘了記路。
她在B市雖然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是去過的地方寥寥可數,所以,走出醫院,四周一片陌生。
“言希,你乖乖站在這裡,我去路口攔車。”阿衡笑眯眯,鬆了他的手——“不要亂跑,知道嗎?”
言希緩緩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了頭。
等到她回來時,卻不見了人。
腦中,一片空白。
“言……”張了口,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
她瘋了一般,覺得絕望撲面而來。
轉身,四周,只有一些小衚衕,縱橫着,交錯着,沉默着。
夕陽下安靜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動起來,森然的,像是嘲笑着她,迎面撲噬而來。
沒有了目標,沒有了終點。
她一直向前奔跑着,逆着光,彷彿,每一步,離黑暗愈近,卻沒有別的選擇。
那時,是喪失了理性的,連本能都似乎隨着呼吸消耗。
很累,很累……
比第一次言希失蹤時熬了兩天兩夜還要累……
她跑不動了,立在了青色的牆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敗腐朽的味道。
遠處,隱約傳來悠揚的聲音——“撥浪鼓,小麪人兒,崑崙奴,買給孩子囉……”
衚衕的十字巷口,是挑着貨擔的賣貨郎,輕輕緩緩地晃着小牛皮縫的撥浪鼓。
做工粗糙的各種面具,在夕陽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個瘦削的身影,蹲在貨擔前,略帶天真的面容,陽光中,是曬暖復又涼了的黑髮。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瞬間,淚流不止。
彎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擁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緊緊地,連呼吸都不想要再聽到。
閉上眼,是溺水時,比深深的絕望還要深的絕望。
即使有解藥,也無力回寰的痛。
他掙扎着,她知道他被自己這樣抱着很不舒服,卻不捨得……放手。
“言希,不是告訴你要乖乖地嗎,爲什麼要亂跑!”她對着他吼,眼淚卻掉得七零八落,狼狽之極。
那個像孩子一般的少年,頭髮是淺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懷中,安靜了,聲音模糊含混的,單字的音節。
“面具。家,有。”
他對着她說,聲音很認真吃力。
阿衡有些顫抖。
他輕輕,推開她,眯眼,指着貨擔上琳琅的面具。
阿衡站起身,挑着貨擔的生意人卻笑了——“這個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着面具。”
她笑,抹了眼淚——“師傅,我買。”
掏錢的時候,少年卻突然拉了她的手,瘋跑起來。
阿衡嚇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裡?”她問他,風在耳畔,聲音也要隨之遠去。
這個少年,卻並未回答,一直一直跑着。
天橋,綠樹,公園,街道。
每一處,遠了,近了,遠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阿衡的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是一片淡涼的溫暖。指節彎彎曲曲,貼緊了,沒有縫隙。
似乎,就要走到不確定的哪裡,沒有彼方,沒有終點。
停止的時候,她的面前,是一扇門。
沒有門牌號。
他微微揚了面孔,輕輕的音調——“家,你。”
他知道,她不記得路,卻不知道,爲什麼知道。
阿衡笑,沒想到言希會帶着她跑了回來,她看着他,溫柔糾正。
“這是你的家。”
言希搖頭,大眼睛純潔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這個孩子,卻抱着頭,痛哭起來,五官幾乎擠到一起。
“阿衡,討厭我,家,沒了。”
鄭醫生對她說,言希的病例中,還寫着,失語症。
他會慢慢地,把自己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