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肅殺,一片死寂。
阿骨打身體顫抖,很難想象,頂天立地的阿骨打竟然會如同老人一般顫抖,似乎是因爲寒風吹過,有些冰冷。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因爲這風。
阿骨打是一變大聖,寒暑不侵,又怎麼可能因爲這區區寒風而顫抖。顫抖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心。
阿骨打想起了阿孃,想起那了一罈自己不敢喝的酒,目光如刀一般看着青木神將。青木神將不爲所動,冷笑一聲,他知道阿骨打一定會妥協,就算不是此刻,但一炷香完,人頭滾滾落地,鮮血灑落的那一刻。
阿骨打一定會開口,因爲他是阿骨打,愛民如子的阿骨打,骨子深處被蠻人一點點鎖死的阿骨打。
林荒低下頭,嘆息一聲,他知道阿骨打一定會開口的。不是因爲阿骨打忘恩負義,而是因爲他捨不得那些族人,捨不得那些情誼,那是他的道,他一生的執念,又怎會因爲林荒而改變。而放棄那些他珍愛無雙,一生都還不起那情,那義的族人。
所以林荒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現在,立刻,馬上。
但他被阿朵死死的拉住,阿朵雙手有些顫抖,眼角有淚落下,仰着臉,卻還是對林荒搖頭。
林荒目光變得冰冷,他以爲阿朵是要留下他,換取那些蠻人的性命。他可以原諒阿骨打的出賣,但他不會束手就擒。他知道阿骨打在石屋內佈下了傳送陣,他可以立刻傳送離開。
【不要現在走,會被發現。】
阿朵比劃道。
林荒如何不知道,此刻一旦他動用傳送陣,空間波動立刻便會被青木神將感知到,到時候運氣好,進入虛空亂流。運氣不好,直接被崩毀的空間擊殺。
但就算這樣。林荒覺得也比坐以待斃強。
【聖座不會出賣你。】
阿朵很堅定。林荒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頜首,“好。我信你。”
城牆上下,所有人都看着那七柱香,一炷香能夠燃多久,沒有人計算過,但現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一炷香可以燃九千六百七十二次彈指,一萬都不到,如此短暫。卻決定着十萬人的生死。
“香盡了。”
青木神將緩緩睜開眼,目光冷酷無情,看向阿骨打,如此凜冽,彷彿刀子一般紮在阿骨打的心頭。
“還是不肯說?很好。”青木神將冷酷一笑,一揚手,再次閉上眼,血光沖天。
鮮血如同大河一般匯聚在一起,蔓延了整個城牆。絲絲如冰一般沁入城牆之中,那一抹殘酷至極的血紅,瞬間刺痛了阿骨打的眼睛。
阿骨打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眼眶泣血。全身顫抖,整個人一下子蒼老了數十歲,瞬間白頭。
“青木神將。”阿骨打一字一頓,牙齒都快咬碎。“我說了。我不知道林荒在哪裡!”
青木神將揮揮手,立刻有人拖走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鮮血一路蔓延。林荒閉上眼,彷彿看到一條血路,從城牆一直蔓延到那火光照不到的永恆黑暗深處。
“不急。還有六柱香,你可以慢慢考慮。想好了,再說。”
青木神將目光淡漠,十萬人人頭落地,鮮血塗滿腳踏之地,不但不讓他覺得殘忍,反而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語的快感。
被林荒一拳逼走,如喪家之犬一般的恥辱,彷彿在這鮮血中得到了解脫。他開始享受這個過程,他甚至希望阿骨打可以撐得久一點,這樣他才能醞釀好心中的殘忍與暴虐,到時候,好好用在林荒身上。
“我們走吧。”
林荒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枯澀,他不是不信阿骨打,他只是不想再看下去,這會讓他覺得憤怒,覺得無力。
他是林荒,便是一無所有,失去一切,他也是林荒。可以轟轟烈烈的死,但不能如此悽悽慘慘的活。
他不會傻到站出去,但他可以選擇用另一種方式幫助阿骨打,只要啓動傳送陣,青木神將立刻便會感知到波動,自然不會再去遷怒蠻人。
阿朵淚不停落下,卻還是用力抓住林荒,悲慼比劃,【不要,不要讓他們的犧牲,沒有價值。不要,讓這一夜血,看不到希望。】
【你賜予我們希望。我們只想將這希望還給你。】
阿朵忽然跪了下來,親吻着林荒的腳面,有些笨拙,冰涼的淚落在林荒腳背上,從未有過的心顫,如此冰冷。
林荒頓時就知道,阿朵其實知道他的身份,也對,以阿朵的聰明,便是一開始不知道,守候了他這麼久,又怎麼可能猜不到呢?
說話之間,第二柱香燃盡了,如此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屠刀之下,十萬蠻人引頸就戮,沒有哭喊,沒有求饒,如此平靜。
鮮血如此的刺目鮮紅,讓林荒雙眼有些刺疼,而阿骨打反而鎮靜下來,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靜,又是十萬族人倒在他的腳下,鮮血蔓延下來,染紅了他的鞋底。
“青木神將。我說過,我不知道。你便是再殺十萬人,百萬人,我還是那句,我不知道林荒在哪裡。”
青木神將的目光頓時更冷,如刀鋒一般刺過阿骨打的眼睛,“如此平靜,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阿骨打苦澀點頭,“我說過的。”
“可是,我不信。”青木神將忽然大笑起來,目光變得極爲兇狠,閃過一絲暴虐之色,“下一次,我要殺百萬人!十萬人,已經不能動搖你的心了。不知道一百萬蠻人的鮮血,能否喚起你的良知,你的記憶,告訴我,我想知道的。”
阿骨打瞬間變色,大口咳血,憤怒咆哮,“青木!你不當人子!你不得好死!”
青木神將冷笑,“你又能好到哪裡去!一向自忖愛民如子,結果呢?還不是與我一樣。阿骨打,你給我看清楚了。這些人不是因爲我才死掉的。他們是因爲你,才死掉的!你辜負了他們的信任,辜負了他們的擁護!你纔是不當人子,你可是蠻人。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說出來,一切都可以結束。難道你還真想用你麾下億萬蠻人的命,去保護林荒這個外來人麼?”
“難道二十萬蠻人的血,還無法抵消林荒對你的不值一提的恩惠?!”
阿骨打踉蹌退後三步,靠着城牆,原本頂天立地的脊樑,此刻竟然佝僂如斯,劇烈的喘氣,顯示他心中的極爲不平靜。
蒼老的手用力的抓住城牆,一點點鮮血染紅了他的指尖,低下頭,阿骨打看着鮮豔粘稠的鮮血如同溪流一般,堆積在自己的腳下,蔓延而上,剎那間,心中的悲傷便如這無盡的鮮血一般,逆流成河。
“好。我說。”
短短三字,似乎用盡了阿骨打全部的力氣。
林荒心中微涼,目光一寒,便是此刻一無所有,不過唯死而已。阿朵卻是拉着林荒的手,緩緩比劃,【他,不會說的。】
如此的堅定,以至於林荒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此刻的阿朵早已經淚流成河。
青木神將有些失望的揮揮手,“真是可惜。我還以爲,你能撐久一點。現在這樣。你讓死掉的那二十萬蠻人,情何以堪。”
阿骨打面無表情,只是冷冷看着青木神將,“林荒已經逃到炎神教的地盤,具體在哪裡,我不知道。”
“就這樣?”青木神將目光一狠,獰笑道。
“我說的是真的。他的劍也被寂滅,變成了一座劍碑飛走。你找到那劍碑,便能找到他。”
青木神將面色頓時一凝,“還有這樣的事情。很好,繼續說。那劍碑我會派人去找。”
“我只知道這些。”阿骨打冷冷道。
青木神將冷笑起來,“你知道。如果只是這樣,我很難相信你。”
“我知道你不信。”阿骨打忽然笑了起來,然後怒目一瞪,“老子他媽的就是逗你玩!”
青木神將頓時愣住了。林荒也愣住了。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時候,阿骨打竟然還會這樣。
“好。很好!”
青木神將徹底憤怒了,“來人,立刻,馬上,給我殺一百萬,不!一千萬!阿骨打,我倒要看看,是你狠,還是我狠!”
阿骨打反而大笑起來,透着一股子灑脫,“我蠻人,沒有怕死的。今日便是血流成河,被你殺光又如何。這裡是蠻界,我們是,蠻人!”
“蠻人!”
全城大吼起來,無數蠻人一步步從大街小巷走了出來,匯聚在城牆之下,正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而這裡,豈止是千夫,萬夫。
“好。一羣螻蟻一般的東西,也敢與我作對。阿骨打,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殺光這城中所有蠻人麼!”
青木神將冷酷道。
“便讓你殺!雨過之後,方見彩虹。血光過後,這希望,纔會更加璀璨!”阿骨打看着青木神將,“你知道我爲何不說麼?因爲你不懂,他,是希望啊!”
這一刻,不止是青木神將不懂,林荒也不懂。
但阿朵似乎懂了,拉着林荒飛快的向着暫居的石屋奔去。
“妖言惑衆!阿骨打,我看你是被林荒扭曲了心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青木神將冷聲一句,“罷了。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自己來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