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早就已經殘破不堪,血肉被歲月侵蝕的一乾二淨,最顯眼的是,這一具白骨屍體並不完整,明顯少了左手的骨頭,空蕩蕩的十分顯眼。
“葉居士,這便是小河裡的‘鬼’了,讓你們心神不寧的源頭...貧道說的沒錯吧。”李雲取出摺扇,掩面淡然道:“是不是很像傳說中的刑罰,浸豬籠呢?將一個人放到豬籠子裡,然後沉入河底,以前用來懲罰紅杏出牆者...還有,當做祭品。”
看到這一具白骨屍體的時候,葉偉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錢家老太太更是一臉激動的想要撲上去,嘴裡依然唸叨着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出籠的屍體弄得緊張,心緒不寧的,這在村子裡出現屍體可是妥妥的兇殺案啊,民風淳樸的村民們哪裡見過這陣仗...
“這就是惡靈嗎?可就是這一具屍體也沒有辦法害得錢家老太太這樣子吧,她可是被這鬼給逼瘋了啊。”葉偉國出來辯解道:“可能這屍體就是以前掉進去的,也沒辦法吧,咱們祖先懲罰通姦罪都是浸豬籠的,在裡面出現屍體也是正常...”
浸豬籠這種懲罰的方式在古代,甚至近現代的農村都有的懲罰,特別是信息閉塞的村子裡,村長基本就充當着法庭,宣判一個人的罪惡,浸豬籠這種事情是屢見不鮮。
“法醫是不會騙人的,若是報警的話,也能很快的檢驗出這屍體的年份來,不過縱使是檢查出年份來也不能怎麼樣啊,那麼多年的懸案,一切的線索早就已經斷絕了,或許當年的兇手也已經不見了也說不定,不是麼?”李雲一臉淡然的看着葉偉國,再看看這一具白骨屍體。
錢凱則是怔怔的看着這一具屍體,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話來...
這屍體,好像對他來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葉偉國的老伴兒一臉激動的出來說道:“你這死道士,讓人弄出這麼個晦氣的東西來,你走,村子不歡迎你這樣的人...”
此時,蘇漓從李雲的懷裡一溜煙的鑽了出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美到讓人窒息的小狐狸,這小狐狸衝到了錢家老太太的面前,一把就把束縛住錢老太太的繩索給咬開了。
咔吧——
咬開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回了李雲的懷裡,只探出一隻小腦袋來,暗中觀察.jpg。
“活下來...活下來...要活下來...”錢家老太太沖了出去,所有人都以爲錢家老太太要衝到河裡邊的時候,卻沒想到,錢家老太太是衝到了這籠子的面前...
“你要...活下來...”
葉偉國趕緊讓人把這錢家老太太拉開來,青壯年們也依着上去辦了,這抱着骨頭真的像什麼樣。
“快把錢家老太太拉開,這樣像什麼樣子,還有外人在這裡呢。”
然而不知道錢家老太太哪來的力氣,怎麼都不肯放開手中的枯骨...
這下子衆人難辦了,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氣,生怕把這原本就已經孱弱不堪的老婆子摔着了,那樣就是本末倒置...
“喂,你應該知道這屍體是什麼人吧,不然你叫我撈上來是什麼意思...你說啊...”錢凱一臉激動的來到李雲的面前質問着,渾身溼漉漉的也不在意。
李雲則是合上摺扇,輕輕的指了指這被錢家老太太抱着的屍骨,淡淡的說道:“這屍骨的名字,叫做鍾偉。”
一說到鍾偉這個名字的時候,葉偉國的臉色陡然一僵,滿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雲,那表情就是在說【你怎麼知道】的一樣...
此時,葉偉國一臉懇求的看着李雲說道。
“這是我們村子裡的事吧,你就不用攙和了,這屍體我們會拿去葬掉的,讓這來歷不明的屍體落葉歸根...”
葉偉國的態度變化之大讓周圍的人們都是一陣狐疑,有些人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難道...這屍體和葉偉國有關?和那個時時刻刻都爲村子着想的葉偉國?
【難道那看起來面慈心善的葉偉國居然是殺人兇手?】
剛剛站在旁邊討論衆酬驅鬼的農家婦女漢子們都悄悄的遠離了葉偉國,生怕和這殺人犯扯上關係,眼神也變得一陣晦氣。
葉偉國不在乎村子裡人們對他的態度,只是繼續上前,一臉懇求的看着李雲,大有一副你不答應我就跪下的樣子。
“你錢收也收了,法事也做完了,你已經沒有待着的理由了吧...你說出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啊。”
“嗯,貧道這法事的確是做了,而且還做的很認真,只是貧道的職責還沒能完成。”李雲一臉淡然的看着葉偉國說道:“你讓貧道來,不是讓貧道來驅鬼的嗎?這鬼沒驅逐,貧道這錢是受之有愧吧...”
葉偉國一臉激動的指着李雲說道。
“跟本沒有什麼鬼啊,哪來的鬼,就只有一具腐爛的屍體而已吧!就是有鬼,我們會請另外的人來驅逐的,不用你那麼上心...”
李雲則是慢悠悠的走到了葉偉國的面前,一臉微笑的用手中的摺扇指着葉偉國的心口上。
“當然有鬼,只是這鬼,是心鬼,由心中夢魘折磨的鬼怪。”
“心鬼...”葉偉國呢喃着,低下了頭。
李雲則是繼續盯着葉偉國的雙眼說道。
“讓所有人都看看吧,你的心鬼,你們的心鬼...”
一輪幻境呈現在李雲還有葉偉國的面前。
硝煙四起,那是一個戰火紛亂的年代,還是同樣的地方。
一如既往,和現在沒有任何區別的窮苦村子——
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副默片,沒有聲音,沒有驚天地的動靜,只能看到,眼前的這一片貧窮的村子裡,貧窮到眼前什麼都沒有,和這默片一樣。
李雲覺得,其實當年的這時,也是沒有任何聲音的吧...
而這默片的中心,就是一羣衣衫襤褸,身材瘦弱的年輕人,在用擡豬籠的方式,擡着一個人來到這小河邊,只是這竹籠裡裝着的不是豬,是一個人,一個嘴角流着口水的瘦弱中年人,這中年人固守嶙峋,比起周圍的年輕人更加乾瘦,和周圍的年輕人們不同的是,這中年人的嘴角帶笑,傻傻的笑着,傻傻的說着...
而在這一羣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後邊,同樣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孩兒,這年輕的呆傻女孩兒就這麼追着豬籠,想要攔住人們的腳步,可沒什麼用,一個呆傻女孩兒根本不可能攔住村子裡青少年們組成的隊伍。
在豬籠子裡,癡癡呆呆的鐘偉則是對着眼前年輕的錢家老太太唸唸有詞。
沒有聲音,卻能從口型輕易的辨認那口型代表着什麼。
【活下去...】
這三個字的無限循環,是呆呆傻傻的鐘偉對自己女兒留下的最後的話。
幻境破裂,葉偉國從幻境裡被拉了出來。
“你跟貧道說錢家老太太是因爲驚嚇和癡呆才變得瘋瘋癲癲的,真實情況是錢家老太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瘋瘋癲癲的吧,這是遺傳病,也正因爲如此,你們才選擇了鍾偉一家作爲祭品的吧...”李雲面容淡然的看着葉偉國說道:“殺害這鐘偉的人,不是你,不是別人,而是你們在場除了錢家老太太外的所有人...也就因爲這些原因,這些老人們纔不敢讓自己的孫兒靠近這地方,不敢靠近這埋藏這自身罪惡的地方。”
就在葉偉國老伴想要說妖言惑衆污衊人的時候,葉偉國本人卻阻止了她,踏出了一生以來最沉重的一步。
對着那豬籠跪了下來...
“沒錯...我承認...就是我們乾的...當年的事情...”
“當年村子裡鬧饑荒,一年顆粒無收,當時很多人都餓死了,包括我們的家長,唯一的糧食只留給了我們這些年輕人,當時我們就合計着要用活祭給河神,讓河神來拯救我們的田地...就抽籤選到了...鍾家的鐘偉...讓他去充當祭拜河神的活祭品...”
空氣一片安靜,幾乎所有年輕一點的人都一陣懵逼,沒想到村子裡還有這樣的一段黑歷史,就算在場的人文化程度大多都不高,可都知道,活祭的愚昧和殘忍...
錢凱終於知道爲什麼會對這屍骨有異樣的感覺了。
這屍骨就是自己的外曾祖父,骨肉相連的親人。
“不是抽籤吧,因爲是呆傻病人,活祭掉他不會有任何的後續麻煩...至少在當時是這麼看的,只可惜,縱使是活祭掉了,饑荒依然是饑荒,沒有任何改變,還是死了許多人,只剩下你們這些人苟活了下來。”李雲一臉淡然的說道:“這就是你們的心鬼,困擾着你們多年的夢魘...你們在之後的饑荒延續中,知道了所謂的活祭是改變不了什麼的,最後只有一部分人,包括你帶着滿心的愧疚和悔恨活到了現在...”
葉偉國一臉沉重的低下了頭去,沒有再去否認,周圍的老人們也同樣是這樣,葉偉國都承認了,自己也沒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周圍也有些老人不是很感冒,法不責衆,那麼多年的事情了,連案底都沒有的事情...就算現在被揭露又能怎麼樣?
李雲看着這些老人們的臉就知道他們現在的想法是什麼了。
“你們一定是在想着,法不責衆,事情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你們受到懲罰了,你們錯了,大錯特錯...”李雲指着在場的人淡淡的說道:“心鬼由心而生,心鬼不落則隨人一生,你們的後半生都會帶着這可憐的愧疚活下去...不是嗎?”
心鬼心生...
所有人都沉默了,錢凱則是來到了自己奶奶的面前,看着她發瘋似的抱着失去了一隻手的骸骨,唸叨着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爲什麼...我外曾祖父的手骨會消失...”錢凱沉默片刻,說道:“就算現在不能做些什麼,也讓他好好的入土爲安吧,我們家也沒辦法找你們那麼多家的麻煩,畢竟我們也是要在村子裡生活下去的...”
不完整的骸骨躺在那裡,有些老人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當場吐了起來,看着那一具不完整的骸骨好像回憶起了當年的噩夢一樣,縈繞在心間,久久不能去除。
“貧道剛剛不是說過嗎?”李雲看着這些老人們,她們紛紛都偏過了頭去,就連最頑固的葉偉國的老伴兒都低下了頭,也沒有忌諱的地方,指着那一具不完整的骸骨說道:“當年,這村子可是鬧饑荒啊,即使獻祭了鍾偉,這饑荒依然存在,人們吃不飽穿不暖,卻有人在那種環境下活了下來...也許有人能靠吃草皮活過饑荒,可還是有些人,得依靠更加過激的方式才能活下來。”
當年鬧饑荒...
失去了一隻手...
錢攢齊一臉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葉偉國她們說道:“難道你們...”
最終錢攢齊還是沒有說出那兩個字來,那個代表惡魔的詞。
“你們簡直不是人啊...”錢凱看着這些老人們渾身發冷,原本還以爲無業遊民,天天在村口打牌賭博的事情已經夠過分了,沒想到今天見識到了更過分的事情。
“我...我們能怎麼辦...我們也很絕望啊!當時想要活下來,除了這個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啊,我們做錯了什麼?他想要活下去,我們也想要活下去啊!”其中一個老太太神色激動的手舞足蹈道,手裡的柺杖揮舞,絲毫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老太太的家人,包括她的孫子,都悄悄的遠離了她幾步,李雲可以想到,這老太太回家後估計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接下來的事情便由居士你們自己決定了,是驅逐心鬼呢?還是聽之任之,讓下半輩子都活在夢魘之中...這些就由你們自己決定吧。”
李雲淡然一笑,慢悠悠的離開了這裡,只留下了這心中有鬼,心中無鬼的村民們,場面一陣僵持,都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對方。
葉偉國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屍骸呢喃道。
“心鬼啊...不除掉的話,我們的人生又怎麼會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