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非常之大,鋪天蓋地撒鵝毛,扯棉絮,片刻間,便就將大地山川盡都覆蓋,天地一色,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玉京城的西山更是颳起了“白毛風”,天氣寒冷的嚇人。
不過,正是因爲這樣的天氣,山林深處,幽谷之中,卻泛生出一股安靜的味道,吸一口涼氣,沁人心脾,更覺心靜神定。
外面寒冷,滴水成冰,但幽谷之中,狐族所在的石室山洞內卻是暖洋洋的,因爲這裡被江晨設下了陣法,令得偌大山洞,如同與世隔絕異境空間。
石室兩旁,有幾個拳頭大的小口,好像是人工開鑿,而且,開鑿得很巧妙,正好能讓光線射進來,又能透氣,卻並不透風。
此時此刻,洪易正在石洞左側參悟過去彌陀經,得了江晨的畢生傳承,他自然不需要修行這門不甚完整的功法,但參悟其中奧妙,卻也能有不少收穫。
數日間,他或是練武,或是修道,雖然前者一時之間未曾再做突破,神魂卻大有長進,夜遊早已不成問題,甚至已可以在陰雪之天日遊。
在他身周,圍繞着數十隻大大小小的狐狸,各個模仿人類,作靜坐狀,吞吐呼吸之間,靈氣繚繞周身,顯然也都是在修行。
它們本是純狐一族,極有靈性,先得江晨心法妙傳,又得洪易教授知識,讀書明理,已然紛紛開了靈竅,入了修行的門徑。
另外一側,小殊,小桑,小菲三隻小白狐正在圍繞着一個大陶罐子收拾着,陶罐子裡面散發出一股雞的香味。
是在燉雞。
雞是上好的山雞,在山裡面吃松子果實的,燉出來的香味兒帶着松子的清香。
這是狐狸們趁着下雪的關頭,在山裡面逮到的野雞,說是要拿來招待白子嶽、江晨、洪易這三位貴客。
“一月便入先天,半月就能日遊,不得不說,江兄的眼光果然高明至極!”
石室最外圍,門口之處,兩個執壺對飲的人,並肩而立,忽聞一人道:“我後悔了,早知洪易小哥有如此天資,我就是撒潑耍賴,也要收他入門。”
“哈!”
聞言,江晨當即回之一聲輕笑:“可惜,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白兄現在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白子嶽嘆息道:“難道江兄就不能在這件事情上讓小弟一回嗎?”
“當然.........不能。”
江晨笑道:“他既已拜入江某門下,便是與江某結下了因果,若然改投他人,哪怕得了江某允諾,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這份代價,不僅他承受不了,縱然白兄位列天下八大妖仙之一,亦難以承受。”
白子嶽一陣默然,忽道:“相交數月,我一直很好奇,江兄的修爲究竟到了哪一步,但時至今日,卻已然未能看透。”
“看不透,可以猜嘛!”
江晨笑着道:“你不妨猜猜,若是猜中了,江某可以再指點你一番,說不定,能讓你再做突破,修成武道人仙呢!”
“猜?”
白子嶽臉上滿是苦笑,先前他自問已經十分高看江晨,可是,一月之前,他得江晨指點,閉關半月時間,突破武聖境界之後,這才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小看江晨了,而且,隨着他如今修爲越高,越覺江晨修爲高深,不可測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江兄不想說,那便算了。”
他是個很會把握分寸的人,雖然江晨看起來爲人和善,容易相處,他亦得蒙指點,修爲大進,但這並不代表着他能夠在江晨面前得寸進尺。
“好一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江晨拍手大讚:“白兄此言大善!”微微一頓,卻又忍不住嘆道:“可惜,這個世界上,懂得這句話真意的人雖多,但能做到的卻寥寥無幾,人心慾望,難能自持,人們總是在意自己更多,又哪管他人是否願意呢?”
白子嶽奇道:“聞江兄所言,似是對此頗有感慨?”
“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江晨嘆道:“就如山外那些殷勤來客,縱然大雪封山,也封不住他們的腳步。”
“江兄所言甚是。”
白子嶽苦笑應聲,卻與江晨一道,舉目看向山外,漫天風雪,皚皚銀芒,縱使天地一色,亦阻擋不了他們的目光。
西山外圍,大雪紛亂之中,正有一羣騎着高頭大馬、帶着獵犬、揹着弓箭、身穿華貴皮裝披風的人進山來了。
這羣人顯然都是極其有地位和錢財的王公貴族。
這一點,從他們騎乘的馬匹就能看得出來。
這些馬裡面,最小的一匹都有一丈多長,八尺高,在風雪之中噴着強烈的白氣,眼睛對着風雪也睜開,沒有一點兒畏懼和寒冷。強健有力的馬身,修長的四蹄,渾身沒有一點雜色,油光得發亮的毛,都顯示出了這些馬並不是普通的種類。
如果是大乾王朝善於養馬的人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些馬都是域外火羅國的“火雲馬”,因爲全身暗紅,奔跑起來彷彿火雲,因此而得名。
這種馬不吃草料,頓頓都要用雞蛋拌着黃豆飼養,而且講究極多,在大乾王朝之中,這樣的馬每匹都要配備三到四個馬伕,日夜照料,根本不是普通人養得起的。
但是這種馬奔跑起來,也極其迅猛,忍耐力極強,載人日行千里,更兼之通人靈性,遇到主人不離不棄。是富豪王公,侯,伯家族不惜花費數千金都要得到的好東西。
進山的一羣人,騎馬的是兩男兩女,另外還有幾個身穿單薄,但在寒冷之中卻絲毫不懼的人跟在馬後面,這些人眼神冷傲,行走如風,跟在馬後面絲毫不落下。
很顯然,這些人都是王公府邸豢養的護衛高手。
“郡主,前天聽宮裡傳來消息,元妃娘娘不知道爲什麼被冊封了皇貴妃。”
這四個人之中,其中有一個少年,正是“小理國公”景雨行。
另外一個女人,則是於洪易一般同出武溫候府的洪雪嬌,不過,相比於洪易,她的身份可要高貴得多了,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毫不爲過。
還有另外一對男女,更是顯得尊貴雍容。男女都披着純白狐皮大披風,雪落到了披風上面,輕輕一抖,都自動的滾落下去,好像是不沾水的荷葉皮子。
這個女人,是玉京城之中榮親王的郡主,皇帝賜得封號永春,永春郡主。
而那個男人,身材極高,鼻樑高挺,鷹眼,雖然沒有景雨行那樣有風度,渾身上下卻有一種懾人的氣質。
乃是成親王的世子楊桐。
“這個我知道。”
聞得景雨行相問,永春郡主當即應聲道:“聽宮裡太監傳出來的消息,是皇上偶爾問衆妃子,說是天下什麼東西最大,衆妃子都沒有滿意的答案,結果元妃說道理最大,令皇上龍心大悅,就加封爲皇貴妃了。”
“哦?”
似是來了興趣,景雨行還要再問,卻不曾想,就在這時,前面奔跑的十多隻獵犬猛烈叫了起來,同時,這些獵犬在叫汪之間,全身弓了起來,周身毛髮豎得筆直!
這些獵犬,名喚獒犬,個個都有小牛犢子大小,牙齒鋒利,神態兇猛,仿若獅虎一般,而事實上,它們也確實十分兇猛,三四頭獒犬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撕裂一頭猛虎,而一行人足足帶了十多隻獒犬,可見對獵物志在必得。
“怎麼,發現了純狐窩了?!”
眼見獒犬示警,成親王世子楊桐當即翻手取出了一柄長弓,目光微凝,渾身上下,透發出一股逼人的銳氣:
“純狐有靈性,搞不好還有些手段。不過,即便如此,依舊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畢竟,我們帶來的這羣獒犬,可是有着看穿鬼怪的能力!”
山谷石洞,聞得獒犬吼叫,一羣狐狸頓時都被驚動,一個個,紛紛脫出了修煉的狀態。
“什麼聲音?!”
洪易也被驚醒了過來,這一段時間練武修道,他早已經脫胎換骨,耳力亦是大增,雖然距離遙遠,卻也聽出,外間似有犬吠之聲傳來。
“唧唧,唧唧!唧唧!”
一羣狐狸顯然比洪易更加敏感,一聽到外面風雪中傳來若有若無的犬吠,頓時跳了起來,唧唧亂叫,顯得非常慌亂。
“不好?有獵人進山了。”
洪易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大雪天,深山老林的,無緣無故的不可能會有犬吠,唯一的解釋就是有獵人進山。當下,他連忙擡頭,向着門口看去,見得江晨與白子嶽二人猶自談笑風生,心中驚意,頓時消散無蹤。
身處侯府,被人欺壓的久了,一時之間,反倒難以適應背後有大靠山的滋味,正所謂,天塌下來,還有高個的頂着,有師父和白大哥在,他何需驚慌擔憂。
“走,咱們看看去,到底都來了哪些人物!”
忽聞江晨開口,洪易與白子嶽二人相互對視一眼,微微一笑,連忙緊跟在後,三人走出山洞,迎着風雪,向山谷外面走去。
山谷外面是一個小山坡,地勢比較高,小山坡有樹林,可以隱蔽身體,也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到谷外的一條長長的小路,此時,一羣人正驅趕着十數頭獒犬向着山谷方向搜索而來,他們的目標顯而易見,正是棲息在山谷之中的那羣狐狸。
“是他們?”
洪易一眼就認出了洪雪嬌等人,下意識地眉頭大皺,多年相處的本能,讓他清楚地知道,這些人十分難纏,不僅在於他們本身的實力,更在於他們背後的勢力,萬幸,有江晨和白子嶽在側,他到無所畏懼。
“郡主!前面那個小山坡的樹林裡面藏了有生氣的東西!”
“怎麼?純狐就藏在山林裡面?單讓獒犬先上去,恐怕會把狐狸撕碎,那就不好了,我要的是沒有損壞的皮毛,雪嬌,你的箭法不錯,等下讓獒犬上去,把狐狸趕出來,你再射它們的眼睛,不要傷到皮毛。”
“郡主,沒有問題。”
趕着獒犬,策馬而來的這一羣人,正是永春郡主、洪雪嬌、景雨行、以及成親王世子楊桐,剛剛在雪地上,獒犬察覺到了狐族氣息,一邊狂吠,一邊猛追,終於帶着他們一路追尋到了這裡。
“天寒地凍的,正想吃口狗肉,沒想到立馬就有人自動送上門來,這可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眼見洪雪嬌、景雨行等人驅使着獒犬往山坡上來,江晨一聲輕笑,笑聲還未落下,十多隻獒犬竟然齊刷刷的轉過了頭,眼中閃爍着一抹兇光,口中嘶吼,猛的朝着景雨行一行人撲擊而至。
忠心耿耿的獒犬居然反噬主人!
“嗯?”
景雨行等人雖是突然之間遭遇這樣的變故,但卻處變不驚,當下紛紛出手,或是拳腳撲殺,或是箭如飛虹,轉眼之間,便就將十數頭獒犬盡數殺滅。
一行人中,尤以景雨行的動作最是乾淨利落,威勢兇猛,反應如電,顯示出了這個“小理國公”不凡的身手,但他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反而警惕非常的看着四周山林,口中呼喊道:“何方高人戲弄我等,還請現身一見!”
“嘿!想要江某現身,就憑你們這羣瓜娃子,還遠遠不夠資格,換洪玄機和楊拓二人前來還差不多。”
冷然話音,彷彿自九天之上傾落下來,明明遠在天外,卻又清晰無比的響在衆人的耳邊,如同近在咫尺一般。
“你是誰?”
聞得洪玄機、楊拓這兩個名字,一行人盡皆神色一凜,成親王世子楊桐更是猛然上前踏出一步,口中喝問道:“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的不敢見人,莫非是害怕了?”
“害怕?真是可笑,這天地之間,還沒有什麼值得江某害怕的。你姓楊吧,是皇室?回去告訴楊拓,就說江晨遲早會找他算一筆舊賬,叫他洗乾淨脖子等着挨宰吧!”
“江晨?!”
明明是一個不曾聽過的陌生名字,但這一刻,楊桐卻悚然一驚,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可怕的存在,連忙口中一聲大喝:
“走!”
話音落,他已撥馬轉身狂奔,見狀,其餘等人嚇了一跳,連忙也都跟着調轉馬頭,頭也不回的飛馬而去,不過片刻之間,便就逃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地獒犬屍體,伴隨着點點血跡飛灑,在潔白雪地之上,尤爲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