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看着眼前這個面色蠟黃,駝着背,步履蹣跚,甚至還有些邋遢的女子,心中一陣鬱悶,這真是他當年那位高貴冷豔,姿容卓絕且天賦過人的師妹?
反差是否太大了些?
他不過閉關修煉的幾十年而已,爲何一出來,感覺天地都已然變色了?
過往的風光暫且不提,只是放眼青梧山上下,哪怕是凡人也不會混得如斯落魄吧。
師妹啊,這些年,你究竟經歷了什麼?
莫塵還在這邊獨自嗟嘆,那邊邋遢女子卻看了過來,察覺到他的存在,頗有些意外。
她擱下了手中的糞籮子,勉強地挺了挺背,擡起頭憔悴地笑了一下,凌亂的髮絲在青黑的眼圈前蕩着,張嘴時,依稀中還能看見黏在門牙上的菜葉。
“呵呵,莫塵師兄,你終於出關了啊。幾十年不見,你的修爲又漲了不少呢。”她說道,曾經婉轉清脆的聲音,如今是沙啞無力的。
莫塵更鬱結了,幾步上前一把抓住師妹的手腕,神念一探,頓時驚了。
練氣期二層,丹田盡碎……不想,傳言竟然都是真的。
莫塵自詡風流,最見不得美人落難,更何況這美人還是自己最掛心的師妹,想到他閉關的這些年裡師妹可能受到的欺辱,氣便不打一處來。
“跟我走!”他壓抑着怒氣,抓着的手腕也不鬆開了,只想快些拉着自家師妹離開這髒亂之地。
“可是,我的活還沒做完……”師妹猶豫着,手伸向了地上的糞籮子。
莫塵順着她的手望去,怒意更甚,顧不得污了自身的白衣,竟一腳踹翻了那籮子。
“還理這些贓物作甚!修爲降了,我們重修,丹田碎了,我們重塑,哪怕是這輩子當真進階無望了,師兄也養着你!有我莫塵在,看還有誰敢欺辱你!”
低階靈獸院清理獸便的雜役弟子?他莫塵的師妹豈能做這等髒活!
說罷,也不顧身後人的意願,徑自召出了一柄飛劍,拉着人慾離開,不料,他這番作態,身後人並不接受。
“呵……”
她掙脫了莫塵的手,眼神一暗。
“師妹?”莫塵詫異,不解地看向她。
只見她低垂着頭,周身裹上了一抹濃重的哀傷,沙啞着嗓音道:“修爲沒了可重修,丹田碎了可重塑,但人死了可復生麼?師兄不必安慰師妹,便讓師妹在此處了此殘生吧。大道長生之類的,於我而言不過是浮雲,大抵,便是終成大道,又能如何呢?”
莫塵一時說不上話來。
終成大道後能如何,怕是隻有那些成功渡劫飛昇的前輩能回答。
莫塵沉默,師妹也不在多說,收拾好地上的糞籮子,蹣跚而去。
看着她黯然離去的背影,莫塵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聽到那般消極頹廢的話語,還有什麼不明瞭的?他這師妹,怕是心魔了。
莫塵一腳踹開了低階靈獸院管事殿的大門。
管事杜遠此時正在殿中品茶,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響嚇了一跳,手中的杯子重重地一擱,便破口大罵:“哪來的兔崽子,竟敢驚擾了本大爺的清靜,當心本大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卻聽一道低沉的聲音傳入,話音冰冷,寒意逼人:“是嗎?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不了兜着走!”
杜遠一怔,睜大了眼,只見一道頎長的身影緩步而入,逆光映襯,顯得來人道袍純白無瑕,周身威壓流轉,風骨無限。
竟然是築基期的師叔!
低階靈獸院位置偏僻,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杜遠便是這靈獸院的大王,他平日在這方天地裡作威作福慣了,豈能料到這位築基師叔會突然駕臨此處。想起方纔自己的那般作態,杜遠又是懊惱又是惶恐。
在這以實力爲尊的世界,一個築基期修仙者要殺死一個練氣期的修仙者,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功夫。
“參……參見莫塵師叔,不知師叔大駕光臨,所謂何事?”他恭敬地上前道,哪裡還有半分先前的囂張。
“哼!”莫塵冷哼了一聲,許是心有所念,並不與他囉嗦,只單刀直入地問道:“我且問你,院中的夙雲汐因何故變成如今這模樣?”
“夙雲汐?”杜遠心裡咯噔一下,直覺告訴他,自己這回攤上大事了。
早聞莫塵與夙雲汐私交甚好,原想不過是謠傳,夙雲汐落難了幾十年也不見莫塵爲她出手,孰料,幾十年後,莫塵突然出現了,在幾乎所有人都將夙雲汐這個名字塵封於記憶深處之時舊事重提,叫人措手不及。
夙雲汐落難之時,莫塵已經閉關了幾年,那時的夙雲汐實力還與莫塵相當,爲了不讓師妹變成師姐,莫塵很努力地衝擊這築基大圓滿,盼着出關之時,可好好地取笑師妹一翻,豈知,未待他出關,師妹那邊已是天翻地覆。
三十年前,夙雲汐還是內門精英弟子,作爲青梧山金丹以下女修第一人,走到哪都被尊稱一聲大師姐。她靈根悟性皆是絕佳,且年紀輕輕便已是築基後期修爲,實力不容小覷,更難能可貴的是,她並沒有因自己的天賦而疲懶,疏於修煉,而是刻苦異常。
很多人,包括莫塵,都以爲,如無意外,夙雲汐的大道必定是平步青雲,就連她的師父青逸真人也對她倚重萬分。
但萬萬沒想到,夙雲汐竟輸在了一個“情”字。
爲了這一個“情”字,她不僅賠了一身修爲,斷了修仙之路,還葬送了她師父青逸真人的一條命。
夙雲汐情繫白奕澤,曾經,青梧山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只論身份,夙雲汐是金丹以下女修第一人,白奕澤是金丹以下男修第一人,乍看之下,兩人可謂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白奕澤所修的乃無情劍道,是以,不管夙雲汐如何情深,也無法撼動他半分,終究只得了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
三十年前那場變故,除了當事人,恐怕無人能說清道明,只能從偶然流傳出的消息拼湊出一個大概的真相。
那時白奕澤方外出歷練歸來,據說是受了傷,急需一種靈藥醫治,那藥非比尋常,非險地不可得,夙雲汐聽聞後擔憂不已,爲了尋藥,竟枉顧門規,私闖後山禁地。
後山之所以成爲禁地,其險自然不在話下,當中盤踞着一些高階妖獸,就是門中的金丹長老亦不敢輕易涉足,更何況才築基修爲的夙雲汐,心急尋藥的她不曾發現身邊的危機,很快便遭到了高階妖獸的襲擊,陷入困境。
她的師父青逸真人與她心神相通,感應到自家徒兒的生命之危後及時趕來,不料那高階妖獸已將近化形,狂暴之時實力堪比元嬰,連青逸真人也不是它的對手。青逸真人苦戰一場,最後是拼了命纔將夙雲汐送出了禁地,而自己卻不幸遇難,最終葬身妖腹。
諷刺的是,夙雲汐輾轉一回,竟是空手而歸,徹頭徹尾地成爲了一個笑話。
白奕澤在不久之後因得了一位世家弟子贈送的靈藥而痊癒,看似全然剝去了她這一番舉動的意義,門中無端損失了一位金丹長老,掌門大怒,作爲罪魁禍首的她逃不過問責,最終被廢去了丹田,逐出內門……
夙雲汐,這個曾經在青梧山上風光無限的名字,自此淹沒塵埃,而作爲故事的另一位主角——白奕澤,卻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