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血蛛公，父與子
月亮從昏黑的雲層中再度顯現，灑下銀色的光輝。
街道上瀰漫濃郁的血腥味，莉莎卻無暇顧及，呆呆望着屹立月光下的身影，內心滿是震撼。
血族的伯爵，無不是高環強者，卻被領主大人如此輕鬆地斬殺！
莉莎的胸中波瀾起伏，恍然間感知到了劇痛，低頭一看，雙膝已被鮮血染紅，這是她剛纔忤逆上位血族的代價。
“你做得很不錯，莉莎。”平和的嗓音響起。
莉莎怔怔擡頭，卻見葉芝露出淡淡的微笑，語帶勉勵道：
“我見識了你的意志與勇氣，這些，不會因種族而改變。”
呼吸微微緊促，莉莎的眼眶蒙上一層水霧，扯起哀豔而感動的笑靨，顫聲道：“感謝您！”
她感謝的到底是自己救了她一命，還是感謝葉芝將她當做人類看待？
這答案或許只有莉莎自己知曉。
葉芝含笑頷首，銀槲之劍上猩紅的血焰散去，收回劍鞘。
瞥了眼那名血族留下的焦痕，他試圖引爆血族的力量核心‘猩紅血滴’，但手段被鑽牙化解，還間接增強了‘血焰劍刃’。葉芝詢問道：
“莉莎，你知道他的來歷嗎？”
莉莎心有餘悸，倚靠在水井旁邊，雙腿鮮血淋漓，吞嚥了下唾沫，緩緩道：
“血族是個傲慢而等級森嚴的種族，自詡比人類與精靈更加高貴，用爵位來代表實力，伯爵等於人類的四環，往上還有侯爵與公爵……”
莉莎表示，這名潛入領地的四環血族，意圖收集處子，並將這些少女進獻給猩紅結社的首領‘血蛛公’。
“我和菲娜老師，就曾追查血蛛公的蹤跡，最後查出他是金獅王國裡的某位公爵，權勢極大，我們最終一無所獲。”
莉莎眼神一黯，低聲道：“現在猩紅結社的蛛網，都已經蔓延到了晨霜嶺，看來血族的勢力愈發壯大了。”
葉芝微微皺眉，聽見魔寵位面裡，來自鑽牙的傳訊。
“血族？一幫人類的叛徒罷了，神氣個什麼！”
松鼠哼哼唧唧道：“咱們連使徒都惹得起，還怕什麼血族公爵？葉芝，辦他！”
葉芝無語道：“你是怕不得多給我樹立幾個仇家啊。”
松鼠嘿嘿笑道：“葉芝，你是瞭解我的，如果我真想的話，你的仇家就不止是血蛛公，而是鮮血君王了。”
葉芝揉了揉眉心：“有你真是我的氟氣！”
鑽牙道：“謝謝誇獎。”
葉芝道：“根本沒在誇你！”
事已至此，猩紅結社與血蛛公，也已被葉芝列入了黑名單，在小本本上記了下來。
‘先讓血蛛公得意幾天。’葉芝眯起雙眼，‘這仇，我記下了！’
水井旁，葉芝自空間袋裡取出一瓶治療藥水遞給莉莎，隨後掌心亮起柔和的綠光。
這是葉芝特製的治療藥水，里加入了密涅瓦之泉，治療效果顯著，配合葉芝的治療術，莉莎的臉頰漸漸有了血色。
看着俯身爲自己療傷的領主，莉莎目光微微閃動，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您真是溫柔的人。”
“只是。”黑暗裡，莉莎的聲音帶着憂鬱與苦澀，“爲了對抗冰冷的世界，伱也當變得冰冷。領主大人，您沒有與猩紅結社硬碰硬的必要。”
“這是什麼話？那伯爵既然已經被我斬殺，我和猩紅結社早就不死不休了。”葉芝笑了笑，“我的仇家很多，猩紅結社和他們一比，根本算不上什麼。”
莉莎微微一怔。
“更何況，揪出血蛛公，這不單單是爲了你…我絕不容許我的領地，被猩紅的蛛網滲透。”葉芝沉聲道，“因爲我討厭蜘蛛！”
月光如水，猶如水銀泄地。
葉芝低頭望去，莉莎的淚水竟已泓泓流滿臉頰，嘴角向上揚起。
“您一定會成爲英雄。”
莉莎堅定不移地說道：“一把披荊斬棘的劍，已經藏在您的心中！”
——超凡者如何增長靈魂力量，向來充滿爭議。
學者們最終得出三大結論：冥想、實戰、魔藥。
實際上，還存在第四種情況：在經歷一些重大變故或是寶貴經歷之後，人類的靈魂也會迅速得到增強。
這種特殊方式，有時被稱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有時被稱作‘頓悟’。
此刻，莉莎的靈魂氣息逐節攀升，竟突破至三環。
葉芝有些驚訝，旋即高興道：“祝賀你，莉莎。”
莉莎怔了怔，旋即眼神微動，彷彿帶着崇高的使命感，正色道：
“我會盡我所能，爲您與晨霜嶺效忠！”
血族通常以血液爲施法媒介，職業屬於邪術師，是鮮血君王的僕從。血族的環數越強，所需的血食越多。
看着莉莎欲言又止的模樣，葉芝表示會親自爲莉莎製作血腸、黑布丁之類的血食，這讓莉莎大受鼓舞，表示自己會繼續負責查驗血族的工作。
像莉莎這種不吃人血的吸血鬼，在血族中還有個專有名詞，‘素食者’。
葉芝不由想起冷笑話，方丈有三大愛好，素肉，素菜，和素人。
不光莉莎，葉芝自身也是大有收穫。
吸收一位四環血族的‘猩紅血滴’之後，‘血焰劍刃’的威力可謂大幅提升。加上流血的整體傷害，比‘獨角之槍’還要強力。
戰勝一名四環，同樣爲葉芝提供了寶貴的實戰經驗，靈魂力量得到提升。
“成爲英雄嘛……”
葉芝想起莉莎的話語，摩挲下頷，陷入沉思道：
“成爲五環，在金獅王國就可以橫着走了，樞機院的紅衣主教也不過五環水準。”
“競技大會的實戰經驗，對增長靈魂力量也很有幫助，是時候該啓程了。”
“但在離開之前，首先得把領地裡的蜘蛛網給打掃乾淨。”
“委託霜風魔女伊安鎮守在領地好了，請她搓一頓燒烤，相信她會答應的！”
雪林，厚雪堆積，連松針落地聲都清晰可聞。
寒冷靜謐的雪林深處，彷彿與世隔絕，冰泉般冷冽的女子，身穿一襲裘皮大衣，雍容優雅，亭亭立在祭壇前。
霜風魔女的藍色眼睛，凝視着祭壇，輕輕禱告着，忽然止住，從容轉身。
葉芝撥開掛滿冰杈而下垂的藤條，朝着伊安一笑，開門見山道：
“伊安，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未等葉芝道明來意，伊安已有猜測，道：“是與猩紅結社有關？”
葉芝點頭道：“我之前說過，我要離開領地一段時日，但又擔心猩紅結社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想請你代我鎮守晨霜嶺。”
伊安淡漠得像是冰山，冷淡地拒絕道：
“我是寒冰女神的祭祀，不是你的附庸。”
擡起眼眸望了眼葉芝，伊安兩隻冰藍色的手放在身前，平靜地道：
“況且，你不知何時返回，而我只爲重建神殿而來，時機一到就會離開。”
霜風魔女拒人於千里之外，葉芝沉吟道：
“這樣吧，我請你吃燒烤，我親自制作——”
觀察了眼她稍稍變化的神色，葉芝補充道：
“特辣！魔鬼辣的那一種！”
霜風魔女體內充滿嚴冬的精華，血液冰冷徹骨，濃如糖蜜，甚至觸摸都會帶來極度的寒意。經過前陣子的接觸，葉芝發現伊安對於辣味情有獨鍾，辣味能加快她的血液流動，讓她的思緒更加敏銳。
這就好比冷血動物需要靠曬太陽來補充活力。伊安對辣椒的喜愛，僅次於她第二和第一喜歡的東西：第二喜歡北地寒夜的極光，第一喜歡冬日裡和煦的陽光。
伊安那冷豔的面容如常，緩緩伸出兩根藍色的手指。
葉芝：？
伊安：“兩頓，兩頓燒烤。”
葉芝：“……成交！”
伊安臉上流露出一絲動人的笑意，轉瞬即逝，淡淡地道：
“之前，你讓雪鴞向我請教‘暴風雪’，現在，雪鴞已經掌握了這一法術。”
葉芝瞪大眼睛：“這麼快？”
伊安的語氣起伏：“我同樣意外，這是五環法術，它卻掌握得如此迅速……你的魔寵，實在都很不一般。”
葉芝有些感慨。
雪鴞可是讓坎德拉都自愧不如的魔法天才。
【暴風雪】作爲五環法術，整個金獅掌握五環法術的法師都屈指可數。
等到了倫都，足以給雪鴞一個發揮的舞臺！
離開雪林之後，葉芝騎着雪豹返回領地，收到莉莎的彙報，稱領地裡的血族抓住了，他們是跟隨商隊一起混進領地，現已用木樁刺穿心臟，防止他們詐屍。
“商隊？哪裡來的商隊？”葉芝問。
“是走水路，從威克港到白魚港來的。”
“照這麼說，血族也已經開始滲透托馬斯的領地了。”
葉芝眼神微微閃動，低聲道：“【血蛛公】是王國內的某位公爵…我得把這公爵挖出來才行…”
葉芝暗自搖了搖頭。
“唉，一說到查案，恐怕又要和某位柯學家一起行動了！”
*
威克港，商會馱隊往來，港口停滿船隻，喧鬧聲透露一派繁榮。
領主的城堡前，匯聚了一批形形色色的行人，指着掛在城門樓的三具屍體竊竊議論。
“他們犯了什麼罪？”一個矮人粗聲道。
“看他們那尖牙利齒、臉色蒼白的樣子，八成是吸血鬼！”半身人語氣忌憚。
“血族就該全部吊死！”商人綁着頭巾拈着小鬍鬚，吹捧道，“托馬斯公爵果然英明！”
年輕學生手指道：“告示上寫着了，這幫傢伙是猩紅結社的血族，將人類轉化爲血僕所以處死…告示還說，任何發現血族與猩紅結社線索的人，都可以向領主檢舉，賞金——”
學生瞪大了眼睛，驚呼道：
“五十枚金幣！”
人羣轟動了，矮人喘着粗氣，半身人難以置信，商人雙眼通紅，寫滿貪婪與扭曲的神采。
五十枚金幣，足以買下一個年輕貌美的伊蘇族女僕，讓一戶人家五年衣食無憂！
“我檢舉！這個商人鬼鬼祟祟，一看就是血族的狗腿子！”
“我看你纔像五十枚金幣！”
“吵什麼呢？血族大白天怎麼會出現？況且血族是沒有影子的——”
“嗯？等等！你，轉過身去！”
衛兵隊長瞪向一個裹得嚴實的黑袍身影。
倏地，黑影衝出人羣，隊長嘶聲大吼：
“衛兵，抓住他，別讓五十枚金幣跑了！”
城堡內，一對父子正在下棋，窗外的噪音飄進少年的耳旁，讓他心不在焉。
少年約十六七歲，鼻樑高挺，金髮碧眼，器宇軒昂，正是心浮氣躁的年紀。
“下棋不可分心。”托馬斯又胖回了原來的體重，堆着雙下巴，和藹地拍了拍少年腦袋，笑道，“做什麼事都是一樣。”
少年和父親一個名字，人們稱他爲‘小托馬斯’，沉默片刻，不解問道：
“父親，您這麼大張旗鼓地對付猩紅結社，不怕遭到結社的報復嗎？”
托馬斯眯起眼睛，冷冷注視着少年，少年羞愧低頭，過了許久，才聽父親緩緩開口。
“不論是結社還是血族，亦或是那不見首尾的血蛛公，都永遠只能躲在暗中。暗中的敵人，固然可怕，但不值一提。”
少年驚訝擡頭，道：“您是說，正大光明的敵人，纔是最可怕的？”
“是的。”托馬斯正色道，“因爲真正的敵人，不僅僅是你的敵人，更是你的朋友，你必須從朋友身上學到東西，然後把他擊敗！”
少年微微皺眉，沉聲道：“既然血族不值一提，那麼，誰纔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托馬斯笑了笑：“二十年前，我與伯朗第公爵、哈德森公爵追隨陛下，征戰北境，豪取晨霜嶺之役的大勝，他們無不是當世人傑，我與他們相見恨晚，成爲無話不談的好友。”
少年愕然，不由道：“可是，您和哈德森公爵不是死敵嗎？怎會是好友？”
“人是會變的，仇敵會成爲朋友，朋友當然也能變成仇敵。”托馬斯公爵搓着雙下巴，“關鍵是，我學會了新的東西，而哈德森沒有，所以我贏了，他成了階下囚。”
“什麼東西？”
“藏巧於拙。”托馬斯沒有隱瞞，“你必須讓別人覺得你很愚蠢。”
少年若有所思：“只有愚蠢的人，纔會覺得別人愚蠢。”
托馬斯含笑道：“你覺得伯朗第家族中，誰最愚蠢？”
少年張了張嘴，搖頭道：“以前我很肯定，現在我不敢確定了。”
托馬斯眼底閃過一絲冷光：“這是因爲劍已出鞘，不用再藏拙了。”
“你還沒有到該出鞘的時候。”托馬斯眼底滿是慈愛，“所以，你這趟前往倫都，必須謹慎再三。”
“那什麼時候才能出鞘？”
“競技大會之上。”
托馬斯目光微凜：“到那時，世人都會知道，你尚未成年，就已是四環！”
少年的神情沒有絲毫動搖，沉聲道：
“父親大人，我想請問…葉芝·伯朗第會是我的對手嗎？”
“你覺得呢？”托馬斯反問。
少年搖了搖頭：“不論他有多強，我首先要和他做朋友，纔有可能將他擊敗。”
托馬斯大笑，親暱撫摸兒子的頭頂，笑眯眯道：
“你若能將他擊敗，說明他不足爲懼，將來還能爲你所用，成爲關外的一柄尖刀。”
“可萬一，我要是輸了呢？”少年皺眉。
托馬斯的笑聲忽的止住了，一種可怕的表情在他臉上轉瞬即逝，淡淡地道：
“那麼，我會對晨霜嶺用兵…一切障礙，我都會爲你掃平。”
小托馬斯忽然發現，父親已經老了，甚至對於能否扼制伯朗第，已經有些不自信。
他在成爲公爵之後，將一切心血都用來培養自己，只要自己能戰勝伯朗第，那麼北部行省再無值得一提的領主。
但是如果，連自己都不是葉芝的對手……那麼，父親會再度上馬，親征晨霜嶺。
小托馬斯感到眼眶有些發熱，起身道：“我去練劍了，父親。”
托馬斯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眼神充滿慈祥。
這時，陰冷的嗓音在他耳旁響起。
“真是父慈子孝，惹人羨慕——”
“所以，尊敬的托馬斯公爵，你考慮得如何了？”
這竟是一名散發五環氣息的血族侯爵，身穿燕尾服，目露譏誚，負手站在托馬斯身後。
托馬斯笑眯眯地收拾棋桌，嘴裡吐字清晰：“滾。”
侯爵嘆了口氣：“我既然能潛入這裡，自然也能要了你的命，更何況，只要你願意轉化爲血族，你無多的壽命也會……”
錚！
劍已出鞘，氣衝斗牛，寒光乍現，劈向後方。
侯爵已消失不見，他似也沒有拿下托馬斯的信心，留下一串冷笑：
“等着吧，血蛛公很快就會取代金獅王，成爲血族的王！到那時候，你再想變成血族，那可太遲了！”
托馬斯緩緩收劍，彷彿血族從未出現過一般，慢吞吞地收拾殘局，眯起的眼睛裡，流露思忖。
猩紅結社近來大張旗鼓，不僅僅是爲了建立新國，彷彿是爲了找尋什麼。
金獅王已年邁，托馬斯安插在倫都的線人來報，王動用了秘法恢復青春，會在競技大會上以全盛姿態出席，震懾宵小。
但距離金獅王時代的落幕，已經愈來愈近，一個亂世就將拉開序幕……那彷彿是二十多年前，往事的重現。
“葉芝·伯朗第。”
窗邊，托馬斯揣手，眺望北方，目光深邃。
“故人之子，能否有故人之姿，就讓我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