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一抹淡沫的黃色,帶着耀眼的閃光分子,在黎明剛剛抵至這個繁華而古老的城市時恰到好處的從拱形玻璃窗一瀉而下。厚重的絨布窗簾沉沉的垂在斑駁方磚的兩側,靜默卻更像是嚴陣以待着什麼,宛若門外走廊上鐵矛銅戈的士兵,而實際上,他們就是一堆廢銅爛鐵。
飛塵歡快的在光束裡翻飛着,彷彿還帶着迷人的微笑,上下旋轉,重複姿態一樣的舞蹈,卻從來就不會覺的累。
這是布爾市市中心旁一座看似有了年代的莊園裡,某房間清晨時刻的情形。
這就是二十年中在德普切爾醒來的每一個早晨,我會看到的情形。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接下來就是接待吝嗇的珠寶商,奸詐的武器販子等等,爲皇室效勞。一天的一成不變,每天的周而復始,讓我甚至開始錯覺時間在這個半封閉的城堡裡消失了。而我是一個掉進時間旋窩裡的人,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未來。
我以爲我的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我現在不知道我是誰,從哪來,要去哪。只知道這裡是我現在生存的地方,是我爲了避戰而逃避的地方,而以後我也許還是不會知道我是誰,從哪來,要去哪。也還是隻會了解,我是生存在這個城堡裡的伯爵。
生存對於我,失去了最有意義的部分。對了,他們都稱呼我爲“失憶的伯爵”。
服侍我的傭人都是國王派來的眼線,我和那位年級差我兩歲的集權者,關係似乎是到了極致的微妙。如果我有一步動作落在了現在這位一襲黑色燕尾,動作和表情都彬彬有禮的執事視線以外,那麼下一步的後果,應該就是流放令的下達。
我拿自由換來的,就是可以安寧的生活在這個遠離戰火紛飛的地方,而皇室得到的卻是一個可以避嫌做黑市買賣的交易場所。一切由我全權代理。而所謂的安寧,也不過是遠離了硝煙的威脅,而非生命的威脅。
國王擔心我的擅自行動,可我又能離開執事做什麼呢?對於一個還坐在輪椅上的人來說,行動的範圍僅僅只可以依靠信紙上的筆來擴大了吧。
沒錯,我的身體和我的記憶一樣,是殘次品。
“我明白了,我會照國王的意思,把價格儘可能的擡高。”
線人執事禮貌的向我點頭,轉身出去帶上了那扇楠木的餐廳大門。門上的雕刻精細到葉子的紋理,在商品商的眼裡一定是價值不菲的藝術品,但在我看來,更像是送葬者那裡棺槨的蓋子,它壓抑着所有被關住靈魂的人,逃出去的慾望。
“或許有一天,會是不一樣的。”我總是在期待,某一天的一睜眼,所有我失去的,都回來了。無論是記憶還是自由。
“您好,伯爵大人。這麼小年紀就獨攬布爾市最大的珠寶售出生意,真是英明能幹啊。”可以看得出,鄙夷的眼神還是很明顯的,尤其是在看到我是一個小他幾十歲的孩子後,就連話語也多了些嘲笑的味道。
“您好,坦斯塔爾先生。您過獎了,我只是替我的僱主尋找向您這樣有實力的買家而已。”長桌對面的人,帶着紳士的高筒帽,單片圓形玻璃眼睛,一根黃金的鏈子隨着扭動頭部的動作一搖三晃,充滿了腐蝕的銅臭味。右手的手杖是城市裡最有名氣的商行製作的成品,而左手食指的藍寶石戒指更是充滿了誘人的光澤,憑藉自己對寶石的直覺,我認爲那一定是一件不亞於現今國王拇指上戒指的絕世珍品。可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切都說明了一個問題,他的確很富有,其次重要的就是他肯爲桌子中央現在擺放的這塊螢綠的石頭出多少金幣。
“您考慮好了麼,坦斯塔爾先生?您願意爲這塊玉石出多少價?”
這位渾身都透出銅臭氣息的珠寶商,雖然很富有,但也一定是一個十分吝嗇的傢伙。不然他不會在我問到價格時,上挑起細長但散發尖銳眼神的眼睛。那個動作就是在明顯的告訴別人,我正在仔細考慮,怎麼從這樁生意裡賺更多的錢。
“五十萬金幣,如何?”他斜着眼睛,居高臨下的望着我。
氣勢雖然不錯,只可惜,對我沒用。“不,先生。您的價格太低,我的僱主一定不會滿意。”
“那麼六十萬?”吝嗇的珠寶商已經將帶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放在了長桌的邊沿有節奏的敲動着,這個動作的意思是說:我已經加到了我想出的最高價格。
“好吧……”
“您同意了?”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不,坦斯塔爾先生,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想說的是,好吧,既然您並沒有帶着誠意來,那我們的談判到此結束了。”
吝嗇的珠寶商略有些微微吃驚,也許他沒料到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也敢跟他叫板,“嗯,伯爵大人,您太急於下結論了。您怎麼知道我沒帶着誠意來呢?這螢玉的價格我的確是不會再加了,但我可以附送給您,哦,不,是您的僱主一份小贈品。”
“哦?那也要看我的僱主對這份贈品有沒有興趣了。”我左手向前一攤,示意這位明顯擺譜的珠寶商,攤牌的時候到了。
“當然會,雖然我不知道您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他的癖好、興趣,但是我卻知道他一定會對這樣東西感興趣,您想知道這是爲什麼麼?”
看來這位珠寶商還想繼續的吊我胃口,如果這樣的話,玉石想再往上加價,就成天方夜譚了。
坦斯塔爾先生見我一直只是微笑的看着他,猜不出我是怎麼想的,也只好放下所有的架子,從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徹底的揭開了贈品的神秘面紗。
“一張撲克,先生?您是想教我的僱主玩遊戲麼?”
“當然不,您請繼續往下看,伯爵大人。”珠寶商將鋪在桌面上的撲克翻了一百八十度推到我面前。藉着房間裡早晨微弱的陽光,我隱約可以看見光滑的牌面上顯露出了一張人臉。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