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沒考慮過自己會轉向這個問題一樣,藍禮同樣也沒考慮過手腕上的印記會突然出現什麼怪異的現象。
或者說,自打獲得這枚印記以來的這半年多時間,他雖然因此碰到了許多困擾與麻煩,但還從沒發現這印記會突然的……發熱?
這情況讓他好一陣詫異,但此時靠在船板處的男孩分明見到那人頭涌動的港口區域正有一位黑灰長髮的中年人朝這邊指指點點,目標看起來好像正是這艘船,但仔細觀察卻分明是自己。
於是藍禮面色一變,隨後在身後許多鐵民的驚愕招呼下,他毫不猶豫地爬上船牆,然後縱身躍向港口前的一片深邃海水當中。
噗通聲響伴隨着一陣水花飛濺,那一路上與藍禮說話最多的灰髮老鐵民趴在船上朝下觀望,卻只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迅速潛入深水區域消失不見。
“這小子搞什麼鬼?”他詫異地罵了一聲。
“太激動了吧?”
身後有人呵呵一笑,“那小子遇見了風暴,能活着回來可不容易。”
派克島是鐵羣島中非常主要的一座島嶼,統治鐵羣島的葛雷喬伊家族世代居住於島上的派克城內,所以派克島隱隱被很多人看做是鐵羣島的標誌與象徵,也是他們返鄉的證明。
航行的這段時間並不長,但也能讓鐵民們瞭解到那個中途救上來的小傢伙是個很有趣也很懂事的孩子,安安靜靜的還挺老實,所以儘管侍從的身份讓鐵民們頗有非議,但船上大多人對那小傢伙還是抱有一定善意的。
然而緊接着他們就沒有這種調笑心思了,因爲船員們發現,港口上突然竄過來一隊士兵,並且一個個全都在盯着自己等人。
“你們是陶尼家族的?”當船隻徹底靠港搭上梯子後,其中一位士兵跑上來嚴肅地問。
“沒錯,我們剛從戰場返回。”老鐵民聞言忙回答。
“爲什麼回來?”
“送傷員,我們之前遭遇了風暴,又與河灣的艦隊打了幾場,很多人都受傷了。”
“剛剛那個男孩呢?他是誰?”
“是我們半路從海上救下來的,他是赫拉斯·哈爾洛的侍從。”老鐵民回答,隨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這位大人,他有什麼問題?”
“巴隆大王想要見他。”
鐵民士兵回答道:“知道他跑哪去了?”
“跑水下去了,一會應該就會竄出來。”老鐵民回答,“調皮的小子,呵呵,性子不太老實,頭領莫怪。”
士兵聞言點了點頭,返回船下與其他同伴一起開始在原地靜靜等候。
然而他們等了一會又一會,都沒見到那孩子的身影從港口前的海面下竄出,也沒從別的地方發現他的出現,起先他們還能保持淡定,最後卻不由面面相覷,頗感驚詫。
最終直到港口處有人前來催促,他們也沒見到船後的海面上有孩子露頭,於是問話的士兵只好回去報信。
不久之後,這座港口當中的士兵們統統獲得了一個命令——
留意一個黑髮藍眼的小男孩,一經發現,立即上報。
但不要擅自行動。
……
“父親爲何會突然下令追捕一個小男孩?”
黃昏最後一抹餘暉斂去後,派克島的港口環境稍顯冷清,一座石鑄的廳堂內,眼見坐在椅子上的灰黑長髮中年人揮退一位屬下,站在其身旁的瘦高少年開口詢問道:“難道他身份不簡單?”
“我並不能確定。”五官棱角分明,面頰卻頗爲消瘦的中年人有着一雙銳利如刀子般的黑眸子,目光看向自家長子時也不見顯露出什麼溫和情緒。
“但也許他非常重要。”
“您爲什麼這麼說?”少年聞言怔了怔:“據我瞭解,那個小子只是母親家族中一個旁系騎士的侍從罷了,有什麼重要可言?”
“侍從?”
中年人聞言淡淡一笑:“赫拉斯·哈爾洛的侍從的確是個不大的孩子,但據我瞭解,那孩子是個棕發黑眼的男孩,可不是黑頭髮。”
“他是個奸細?”少年一聽這話明白了過來。然而中年人對此卻搖了搖頭。
“你會用一個小男孩來當奸細?”
“那他……”
沒馬上回應,坐在首位的中年人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眸掃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岩石廳堂,隨後突然道:“知道我是怎麼贏得那麼多場次的手指舞嗎?”
少年聞言一怔,隨後忙問:“您之前說是淹神庇佑,所以才能屢戰屢勝,難不成這其中有什麼秘密?”
“的確有秘密。”中年人說道:“秘密就是淹神庇佑。”
“這——”少年錯愕地張了張嘴,感覺似乎聽到了一句廢話,但見面前父親嚴肅的神色,卻又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
自家父親坐上海石之位不久,原本想要號召鐵羣島全體力量發動戰爭根本不可能,但這件事偏偏就給他辦成了,外人對此可能非常奇怪,但實際上這個過程卻沒有什麼複雜的地方——
打賭贏來的。
鐵羣島自古就流傳着一種類似於騎士決鬥的特殊“遊戲”,這種遊戲的規則是兩個人互相朝對方投擲鋒利的短柄斧,被投擲者必須接住或者躲過迴旋飛來的斧子,但不得挪動半步。
這種遊戲被鐵民們稱爲手指舞,因爲遊戲通常會在某個參與者丟掉至少一根手指後纔會結束。
手指舞在鐵民們當中非常流行,甚至是一種文化習俗,傳說中甚至有古代鐵民利用手指舞來贏得鐵羣島之王的位置。
是否真有其事誰也不瞭解,但這足以證明手指舞在鐵民們心中的地位。
每一個優秀的鐵種都擅長手指舞,所有鐵民都認同手指舞這種類似於決鬥的遊戲,而巴隆.葛雷喬伊就是利用這個遊戲來“勸說”服了所有反對者,最終悍然發動了這場戰爭。
當然,具體情況並不簡單,單純一場手指舞並不會有這種效果,但巴隆贏得的場次卻足有十場!
一天之內,十場連續不斷的手指舞,在鐵羣島所有領主與淹人牧師的見證下,巴隆.葛雷喬伊打賭自己會完勝至最後一場。
而他的對手則是各島反對者中精通此道的一個個老手們!
這個過程理應非常艱難,就算對於手指舞再精通,聚精會神地接連參與十場也難免會疲憊不堪,畢竟手指可不是隨便什麼能夠捨棄的東西,每一場都需要全神貫注。
然而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挑戰卻偏偏讓這位新晉鐵羣島之王給辦成了,於是願賭服輸的羣島領主們對於他發動戰爭的提案再無異議,同時對於這位新晉大王的擁戴也更上一層樓。
那場令人難以忘懷的手指舞大會後,少年對於父親的崇拜與日俱增,而原本他以爲自家父親能夠如此英勇,是因爲他確實有超出常人理解的強悍技巧與反應,可此時聽來,好像還不是那麼回事?
“我精通手指舞,其他人同樣也精通,如果不是淹神庇佑,連續十場,我根本不可能保住自己的雙手,更不可能贏得那場比鬥。”
見兒子一臉迷惑不解地模樣,坐在椅子上的巴隆大王嚴肅地道:“你們可能以爲我的說辭是在敷衍,但實際上那是真話。我能贏,正是因爲淹神的庇佑!”
“但是父親,淹神,淹神——”
“你想說自己從未見過淹神顯露神蹟?”
“沒人見過。”少年小聲回答。
“我卻見過。”巴隆莊嚴地道:“而現在,祂的力量就在我的身體內,是這力量庇佑了我,也是這力量鼓舞了我,偉大的淹神正在他的流水宮殿當中督促我們恢復古道,所以只要我爲這個目標努力下去,那麼祂的庇佑就會一直存在!”
這種玄之又玄的話語讓黑髮少年腦子更顯發懵了,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迴應的好,對此,巴隆大王沒有強求,而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雙眼眯起。
是什麼時候將淹神的注視吸引而來的?
他想到了戰爭爆發之前,那個違反了自己的命令,擅自出海的船長。
巴隆非常崇拜古道,認爲唯有古道纔是鐵羣島的生存根本,所以坐上海石之位後,他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就是恢復古道,讓鐵羣島從統一王國的規矩束縛中解放出來。
但他最開始的預計是先統合島內各大勢力,將之擰成一股繩的同時積蓄力量,最終再發動戰爭。
然而在將那違背自己命令的船長砍了腦袋後,他就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能清晰感覺到淹神意志的存在,他也能感覺到淹神正不斷催促着他展開古道,他同樣也能感受到,每次自己思考如何恢復古道時,以及每次自己爲此而努力時,一種力量就會於心底滋生而出,讓他的狀態愈發的好。
於是他能迅速整合鐵羣島內分裂的局勢,於是他能與島內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淹人們順利達成合作協議,於是戰爭就這麼爆發開來了。
淹神正在庇佑着自己,巴隆確信此事,而這比任何激勵都更能讓他心情激動,以及充滿自信。
所以這場戰爭……
“這和那男孩有什麼關係?”
兒子的話打斷了巴隆的沉思,他想了想後,道:“前幾天伊倫跑回來聲稱有個男孩能夠呼喚魚羣,還能化作一條魚,他說那是淹神之子。”
“伊倫叔叔那些胡言亂語?”少年聞言不以爲然地道:“也就他自己還有那些淹人信這個吧?”
“不。”巴隆目光盯着兒子的面孔:“我也相信。”
“這——”少年聞言又是一怔。
“我起先不信,但現在信了。”巴隆用一種冷靜的話語說着一些狂熱的話。
“我感受到了他,我曾與他對視,我確信那個男孩正是淹神送給我們的第二件禮物,或者正是他帶來了淹神的庇佑!你要相信,羅德利克,淹神正在注視着我們,古道也必將復甦!”
叫做羅德利克的黑髮少年聞言愣愣地點了點頭,感覺越來越看不懂自家這位偉大的父親了,而這種感覺在對方下一句話後更是達到了頂點。
“但如果戰事不順,羅德利克……”巴隆沉默了一會後,壓低聲音道:“你要在敵人之前砍下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