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東安街的一處商會,本來因爲是上午,人煙並不多,只是今日,這裡多了許多貨郎和貨攤子。
有些時候,也會有一兩個商賈模樣的人進去,接着又是悻悻然的出來。
不消說,這自是錦衣衛偵緝打探的手段,佈置眼線,明裡一派平靜,可是這不起眼的商會,卻已佈置了不知道多少的耳目,誰也分不清這裡外的人,哪個是探子,哪個是尋常的路人。
靠着對街的一處酒肆,徐勇、徐寒兄弟一身常服在廂房裡吃茶,打開窗,對面的商會便一覽無餘,這兩兄弟已經一夜未睡,卻還在苦苦支撐,其實忙起來倒也無妨,最怕的就是這靜謐中盯梢,因爲實在過於疲倦,屁股一坐下,眼皮子便不覺打架,稍有疏忽,可能就趴在桌上睡了,所以二人拼命喝着濃茶,不斷的閒聊。
所聊的內容先是從倭寇,最後轉到了其他地方。
正說着,遠處卻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彷彿有千軍萬馬狂奔而來,這麼大的陣仗,讓徐勇皺眉:“怎麼回事,莫非是叔父或是徐謙那兒有了消息,直接命人拿人?爲什麼事先不通知一聲,況且這麼大的動靜,也不怕讓商會裡的人驚着了?”
徐寒朝徐勇使了個眼色,撿起桌上的繡春刀,道:“多說無益,下去看看。”
二人匆匆出來,果然看到遠處數百錦衣衛騎着快馬絕塵而過,沿途所過之處,路人紛紛迴避。如受驚之鳥。
爲首的一個千戶,身穿武官官服,甚是精明強幹,如旋風一般率隊而來。抽出腰間刀來:“就是這裡,來,將這裡團團圍住,這些都是朝廷欽犯。一個都不要走了。”
“遵命!”身後的校尉一起大喝,勒馬越過千戶,如潮水一般向那商會涌去。
商會裡的人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已有人開始逃竄,無數校尉勒馬上前,自是各自追擊。
徐寒、徐勇勃然大怒,拿人可不是這麼拿的,哪有鬧出這麼大動靜,老遠就聽到有人來。這商會裡的人有足夠的準備時間。肯定要抱頭鼠竄。若是逃走幾個,尤其是逃走了骨幹,這還了得?
至於對方的路數。雖然看上去是錦衣衛,卻分明來意不善。許多這裡的耳目見狀。紛紛朝徐寒、徐勇這邊聚攏,有人道:“是不是協助拿人?還要不要盯梢?”
“盯個屁!”徐勇破口大罵一句,帶着人氣勢洶洶到了武官面前,大喝道:“你是什麼人,可曉得這裡有錦衣衛公幹嗎?”
馬上的人笑嘻嘻的道:“這裡確實有錦衣衛公幹,本官忝爲內西城千戶,察覺這裡有可疑之人,職責所在,前來拿賊,你們又是什麼人,敢來阻撓本官捉賊。”
內西城千戶……
徐勇確認對方是自己人,可是心裡仍然火大,既然是自己人,動手之前爲何不先預警,這哪裡是自己人,分明是來搶功的,他冷冷一笑:“本官乃路政局掌局百戶,也是在這裡拿賊……”
馬上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道:“路政局?沒聽說過,快快滾開,這裡是內西城的地盤,內西城的事,還輪不到什麼狗屁路政局來管,再敢在本官的地皮上滋事,休怪本官辦了你們。”
言罷手裡的皮鞭子在半空虛晃一下,打馬而去。
徐勇氣的七竅生煙,還要理論,卻被徐寒攔住,徐寒壓低聲音道:“眼下說再說有什麼用,這裡確實是內西城的地方,咱們的人也不比他們多,若是真起了衝突,肯定是咱們吃虧,還是立即報告叔父要緊。”
徐勇只好道:“走。”
叫人牽了快馬來,徐勇二人拋下人手,狂奔至徐家,徐昌被驚醒,聽了這消息,臉色陰沉,勃然大怒:“狗孃養的東西,內西城的千戶是不是那個王歡?他是什麼東西,老子的功勞他也敢搶,還愣着做什麼,調動人手,能調動的都調動起來,帶人去內西城千戶所。老夫親自去北鎮府司,去和指揮使理論!”
本來這種事就是一筆糊塗賬,東說東有理西說西有理,按規矩來說,那商行確實是在內西城的地頭,王歡發現了問題,派兵去拿人那也沒什麼問題。而徐昌負責督辦倭寇一案,自然也有偵緝之權,雙方都有拿人的權利,徐昌生氣的不是這個,而是王歡搶功。
對方壓根就是撿現成的便宜,以逸待勞,等他忙的差不多了,突然來摘桃子。
錦衣衛裡頭,最忌的就是搶功,一旦功勞被人搶了,這就等於是結下了死仇,若是被人搶了功勞還無動於衷,那麼將來還有誰看得起你,上頭的人覺得你懦弱,不堪大用。而同僚眼裡,你是軟弱可欺,自然不會將你放在眼裡,便是對你的部衆來說,那也不好交代,弟兄們跟着你忙上忙下,爲的是什麼?爲的無非就是功勞二字,大家拼了命不歇不眠,又是盯梢又是查探,結果什麼都沒有撈到,反而還被人當作了取笑的笑柄。如此一來,誰還會把你當一回事,誰還會敬畏你,誰還肯爲你鞍前馬後?
無論徐昌憤怒不憤怒,他都必須做出反應,若是不能夠把這個虧賺回來,以後他就不必在親軍裡混了,因此就算鬧得再大,他也得硬着頭皮頂下去。
“不交人,這內西城的上下人等,一個人也別想進出,快去!”
徐昌已經怒了,勃然大怒,他已經不只是那個處事圓滑的班頭,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逢人就是笑臉的賤役,他是錦衣衛千戶,是親軍中的高級武官,臉面是自己掙來的,別人若是不給,那索性就鬧大好了,就算是玉石俱焚,也絕不能忍氣吞聲。
徐昌吩咐一句,徐勇、徐寒二人二話不說,自是飛快去了,徐昌卻是單獨往北鎮府司去,到了北鎮府司,口稱要見指揮使大人,誰曉得外頭的校尉早得了吩咐,面無表情的道:“指揮使大人不在,就算在,也已經有過明示,不見徐千戶,徐千戶,休要讓兄弟們爲難,請回吧。”
在這裡吃了閉門羹,徐昌自是大怒,道:“你難做,那就不要做好了,大明朝有的是的人要削着腦袋進來,快給老子進去通報,否則老夫記住了你,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守門的校尉呆住了,只得進去,好一會纔出來,期期艾艾的道:“徐千戶,指揮使大人不在?”
“不在?”徐昌自然不信這個託詞,他冷笑道:“若是不在,老夫便在這裡等好了。”
校尉也不敢聲張,更不敢趕人,徐昌倒也打定了主意,今日不見朱宸決不罷休,在外頭足足等了半個時辰,這時候,卻有人騎着快馬而來,來人正是王歡。
王歡自然曉得徐昌這邊肯定有動作,所以一拿到人,立即嚴刑拷打,果然是拿到了口供,這種事自然是要快,趁着路政局和皇家學堂還沒回過神,立即帶着口供過來了。
他見了徐昌在這裡,陰冷一笑,道:“徐千戶,好久不見。”
徐昌冷冷看他,不知覺的按住了刀柄。
王歡心裡一寒,立即後退一步,身後幾個隨扈俱都作勢拔刀。
王歡哈哈一笑,道:“徐千戶似乎不高興,罷了,本官要去見指揮使大人,有空咱們哥倆吃酒。”
說罷,便大大方方的往指揮使的值房去,守門的兩個校尉此時也大是尷尬,方纔還說指揮使大人不在,結果王歡說去見人就去見人,直接給人拆穿,二人俱都低着頭,不敢說話。
徐昌的手狠狠的將刀柄按緊,目送着王歡的方向,又朝指揮使的值房遠遠眺望,隨即,他森森一笑,自言自語的道:“好,這是你們惹我的!”
自言自語之後,徐昌旋過身,沒有回頭,重新上了馬,飛馬離去。
卻說王歡此刻卻大是得意,胸口裡貼身藏着帶着幾分體溫的供狀,他心裡明白,這份供狀,便是他飛黃騰達的進身階梯,這份口供的證據確鑿,不但有賊人自首的口供,還有鄰里的證詞,都證明在倭使扈從被刺的那一日,這商行有大批的人手在調動,有數十個夥計出了門,半個時辰之後纔不約而同的回來,雖然口供是拷打得來的證據,可是至少旁證卻不是,不只是如此,在這商行裡頭,還發現了不少贓物,甚至贓物之中,還囊括了不少官銀,想來是倭寇洗掠了地方的府庫,繳獲來的官銀,按理來說,這種官銀是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而是應該解送到京,卻被倭寇們奪了,而後通過特殊渠道運到這裡來,兜售給那些肯接受贓物的商賈,這些商賈會將官銀重新熔鍊爲銀餅,再拿出去到市面上流通。
私藏官銀,不啻是造反,這些人必定是倭寇無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