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漲了……漲了……”
王記絲綢作坊的王豪近來一直不順,不順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行情大跌,現如今,貨倉裡堆積着數千匹的絲綢卻是一直兜售不出去。
像王豪這樣的商賈實在太多,工坊裡生產了許多貨物,還沒轉售,行情一暴跌,就無人問津了,固然是你的絲綢價格賤價出售也無人敢吃下你的貨物。
從前大家的預期是肯定還要暴跌,因此大家都在觀望,再加上商稅的陰霾還纏繞在所有人的心頭上,大家都是惶惶不可終日。
王豪的作坊一部分是自己出資,另一部分卻是籌來的銀子,因爲上一年市場對絲綢的需求極大,幾乎只要生產多少就能賣出去多少,因此王豪像大多數商賈一樣選擇了盲目的擴大生產,不但擴大了工坊的規模,連工徒的招募也增加了一倍。
只是誰曉得中途會出這麼一個變故,於是乎,絲綢價格暴跌,市面上無數的絲綢都兜售不出,在這種情況之下,王豪只能選擇停止生產,並且每日想的就是把堆在貨倉裡的貨物兜售出去。
這段時間實在難熬,停止生產就意味着要虧本,放着投入了這麼多銀子的工坊和工具在那兒發黴,而貨倉裡堆積的貨物兜售不出,就必須大甩賣,這便是虧本,甚至還賺不回自己的生絲錢。
可即便如此,依舊還是甩不出去。王豪不是傻子,別人也不是傻子。大家都堆積了貨物,都不能讓貨物爛在自己手裡,所以都是拼了命的賤價銷售,可是價格越是暴跌,就越沒有人敢接手。
對王豪來說,更大的問題就在於,自己還有一身債務,原本是指望着工坊能夠源源不斷的掙來銀子。到時候把債務還清,可是現在出了這麼大的變故,他能還得清嗎?
還不清,可能連工坊都要失去,最後徹底破產,成爲一個名副其實的窮光蛋。
像王豪這種人很多,可以說。前一年,大家都在盲目的擴張,那時候行情太好,只要投入了銀子進去,就百分百能掙銀子,身價有一萬兩銀子的。往往都投入兩三萬兩,其餘的銀子哪裡來?一方面是向親友告貸,另一方面是向錢莊借錢,可是一旦遇到了跌宕,大家都現出了原形。
王豪每日都處在這樣的不安之中。食不甘味,夜不能眠。若是再這樣下去,他只有準備吊頸了。
所以鬧事的時候,王豪是最積極的一個,他四處聯絡了人,甚至還願意拿出一些銀子來,給鬧事的人提供伙食,反正鬧事還有一線生機,不鬧事就只有坐以待斃。
今日一清早,自家的夥計就一陣風的跑來,大聲嚎叫:“老爺……漲了……”
若是以往,夥計這樣沒有規矩,王豪肯定是要怒罵呵斥,可是今日,他先是愣住,旋即激動了。
今天他起得遲,沒有去如意坊,此時他從牀榻上跳起來,趿上鞋子,也不穿衣衫,把門一開,踏上的侍妾花容失色,連忙縮進被窩裡去,生怕被外頭的夥計瞧見,夥計則是在外頭氣喘吁吁,道:“老爺,如意坊傳來了消息,漲了,都在漲,所有的貨物都在漲,大家都在收貨,都在收。”
“絲……絲綢漲了沒有!”王豪又是石化,隨即幾乎大吼:“漲了沒有?”
夥計點頭,道:“已經漲了三錢銀子,據說還在漲,到處都在收貨。”
王豪眼眶裡淚水在打轉……終於……漲了。
雖然只是三錢銀子,還遠遠沒有恢復到從前的價格,可是一旦開漲,就意味着買賣還可以做下去,他深吸一口氣,道:“咱們……咱們的貨呢?是了,咱們的貨還掛在如意坊,會不會被人買了,天哪,我可是掛了七兩四錢銀子一匹的,若是被人收了去,豈不是要吃大虧。”
他急着跳腳,只穿着一件裡衣,居然什麼都不顧,大吼道:“走,走,坐車……不,騎馬,騎馬去如意坊。”
他像是瘋了一樣,發足狂奔,飛快到了馬廄裡,也不叫人套車,直接牽了馬就走。
騎馬到了如意坊,如意坊外頭已經是人山人海,有人認得,有人不認得,可是這個時候,不管認得不認得,誰也沒有閒工夫去打招呼,所有人都只有一個目標,衝進如意坊,衝到牌子底下,或者直接去掛牌處找夥計。
如意坊里人聲鼎沸,有人大叫:“又漲了,又漲了,棉花漲了二十文,是誰在大肆收棉花,這樣的價格他們也要?”
“快看絲綢,快看絲綢……”
王豪到了牌子下頭,幾乎看到無數的牌子被人摘了下來,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有人在規模的收貨,有多少收多少。
王豪的心都要涼了,自己掛牌的貨物還在不在?
他飛快到了掛牌處,這裡也是人山人海,不少商賈在詢問,他好不容易擠進去,大叫道:“我的絲綢,絲綢賣了沒有?”
櫃檯後的夥計問道:“貨號是多少?”
王豪道:“醜丁九七六三號。”
夥計點點頭,翻出醜丁號的賬簿,隨即道:“一千四百匹的絲綢,售價總計是九千三百七十兩銀子,半個時辰之前,已經兜售出去了,是了,你可以到東廂的財務房裡取銀子。”
“都賣了……”若是前幾日,這些貨物全部能賣出去,王豪肯定要歡欣鼓舞,可是現在……他居然哭笑不得。
遲了,還是遲來了一步,可惜,若是按現在的市價,至少能多賣幾百兩銀子,若是在手頭多捂幾天,甚至捂個幾個月,至少能多賣幾千兩銀子,現在……全部砸了。
王豪的心情複雜,時而激動,時而遺憾,激動的是,現在總算有了希望,可是遺憾的是,自己虧了一筆。
他去領了銀子,足足一沓的銀票,緊接着又回到了掛牌處,而在這裡,有人大叫:“生絲又漲了,漲了……”
王豪打了個激靈,又意識到了什麼,絲綢雖然是虧了,可是生絲現在的價格還不高,以後作坊還要不要生產?要生產就需要生絲啊,這個時候不趁着低價買進,還等什麼?
他一下子打起精神,激動的到了牌子下頭,許多掛生絲的牌子被人摘下來,興沖沖的拿去付銀子,他目光飛快掃視幾眼,也打搶一般大叫:“甲申九四零三號,那個牌子的貨物我要了。”
“我也要,我也要……”
氣氛到了高潮,開始大家還在搜尋最低價的貨物,可是到了後來,幾乎是什麼貨物都開始打搶,畢竟價格暴跌了一個多月,而且將來恢復生產,肯定有巨大需求,現在自然趁着價格還沒恢復之前,能拿多少是多少。
王豪來得遲,所以這一次虧了不少銀子,足足數千兩,他心裡不由在淌血,若是今日起早一些,若是按時來如意坊打聽消息,又怎麼會如此虧本,只是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現在有了希望,工坊還能運行,就算虧了一筆,那也無妨,做買賣的,考慮的是長遠,不能計較一筆買賣的得失。
一直到了正午,王豪才精神疲憊的從如意坊裡出來,絲綢是全部兜售了,幸好低價收購了一批生絲,他出瞭如意坊,還意猶未盡,可是接下來,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孃的,現在絲綢持續走高,市面上這麼多貨物都已經斷貨,這個時候,再不生產絲綢,難道還要等到什麼?
開工!必須今日就要開始開工,現在不開工,這是賠錢。
可是……
王豪又猛然想到,自己已經裁掉了八成的工徒,現在要開足馬力開工,人手怎麼夠?
他二話不說,飛快跑回如意坊,向招工處狂奔。
招工處裡,照樣還是人滿爲患,從前的時候,因爲生意不好,幾乎所有的工坊都在解僱工人,可是現在,當他們需要擴大生產時,才發現這些沒有用處的工人的重要,有人才能生產,生產才能賺錢。
“我要僱三百個熟手,對,是織工,價錢好說,好說……可以再議……”
“有鍊鐵的鐵匠嗎?我要七十個……”
……………………………
如意坊的夥計們已經忙開了,無數的人分發出去,到處張貼招工的告示。
生手、熟手,鐵匠、織工、木工……但凡是有手有腳的,統統都要,價錢,自然都可以面議。
而熱潮,也隨着招工的開始,從如意坊蔓延到了整個杭州,甚至是整個浙江。
有活幹了,鬧事的人該散的早就散了,人有了事做,當然是養家餬口爲先,有飯吃誰願意鬧事,有活幹誰吃飽了上街。
到處都是議論,某某工坊,願意多少銀子僱傭熟手,哪個工坊出的價高,哪個工坊對人工的需求最低。
死氣沉沉的杭州又恢復了生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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