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看了黃錦一眼,忍不住笑了,這廝賊眉鼠眼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喜感。
當然,不苟言笑的嘉靖突然失笑,主要還是心裡一塊大石落地,心情輕鬆之下,這性子自然就好轉了。
一笑過後,嘉靖從新板起臉來,道:“近來京師沒什麼動靜吧,再過兩日就是殿試,不要出什麼差錯纔好。”
黃錦道:“奴婢和朱指揮使如今嚴防死守,斷不會出差錯的。”
嘉靖頜首點頭,眼睛眯起來:“方纔的話你聽見了,來,說說看。”
黃錦小心翼翼的看了嘉靖一眼,大膽的道:“陛下出題剿倭,想來是打算對江南的倭亂動手了?”
嘉靖嘆口氣,道:“這得多虧了路政局,到現在爲止,路政局已經解送了兩百餘萬兩銀子入宮,要剿平倭患,就得有銀子,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除此之外呢,就是平倭的方略了,如何進剿,朕還拿不定主意。這一次藉着殿試,索性拋磚引玉吧。”
黃錦笑嘻嘻的道:“奴婢還在想,徐謙乃是杭州人,從前呢,又曾殺過倭寇,陛下以此出題,是不是有……”
嘉靖目光一冷,呵斥道:“不該說的不要說,有些話爛在肚子裡就是了。”
黃錦連忙點頭,這一次以平倭爲題,徐謙確實佔了很大便宜,雖然嘉靖呵斥他,可是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黃錦就立即料定,這嘉靖並不是真的生氣。因而也大膽起來,道:“陛下。這題目要不要漏出去,比如叫個人……去徐家……”
嘉靖卻是莞爾一笑。擺擺手,道:“不必,朕此次主考,就是要考校一下他,事先送題出去,反而不美,說起來朕對這一次會試,倒是頗有興致,蔣冕的事。暫時先擱着吧,有什麼都等殿試之後再說。”
他站起來,揹着手,又道:“南榜的會元是那個叫姚淶的,是浙江慈溪人吧?浙江自古多俊傑,說來也是有意思,一個徐謙,一個姚淶,這大明朝的會元。都給他們佔了,他們又都在浙江人,深知倭寇之害,這一次的試題。對他們都有利,朕且看看,是錢塘厲害呢。還是慈溪人厲害。黃伴伴,若是朕開盤設個賭局。你壓誰勝?”
黃錦立即道:“自然是徐謙。”
嘉靖卻是板着臉道:“不成,朕已經壓了徐謙了。”
黃錦立即一臉苦瓜相。這不是坑人嗎?既然非要自己壓姚淶,又何苦來問自己壓誰?只是做太監的,吃虧終究難免,黃錦只得苦笑,道:“那奴婢就壓姚淶。”
嘉靖滿意點頭,便道:“就這麼定了,不過要賭,總得有個彩頭纔好,你若是輸了,該當如何?”
黃錦愣了一下,呆呆的道:“這個……”
嘉靖又道:“不妨這樣,聽說你在京師新置辦了一個宅子?”
黃錦嚇了一跳,他確實置辦了一個宅子,可是陛下怎麼知道,自己可是經常在身邊伺候的啊,莫非除了自己之外,這宮裡還有陛下知曉外界消息的渠道,想到這裡,黃錦不由打了個冷戰,連忙道:“奴婢該死!”
他這宅子裡頭可有不少貓膩,建築規模很是恢宏,單單房間就有一百三十餘間,除此之外,爲了裝飾,從廣西的木料,嶺南的石料,再到浙江的假石……不知蒐羅了多少奇珍籌建而成。
畢竟他從安陸回來,貴爲秉筆太監和東廠廠公,總是希望有個宅子在京師,可是以他的身份,這宅子斷然不能差了,否則面子上也不好看,雖然嘉靖朝的秉筆太監遠遠不如正德朝的那些先輩,可是每年的油水也是驚人,既然有錢,自然是越奢華越好。
爲了這個宅子,黃錦操了不知多少心,如今聽到嘉靖突然提起這個宅子,他心裡便害怕起來,因爲他一個秉筆太監,畢竟俸銀只有這麼多,這麼多財物都是來路不明,而嘉靖偏偏是個挑剔的性子,真要過問起來,保準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嘉靖冷冷的看着他,道:“你那宅子,倒是不錯,不過朕既然提起,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不過嘛,你就拿這宅子來做賭注吧,若是朕贏了,這宅子就歸朕了,如何?”
黃錦哪裡敢說個不字,皇帝老子只說了他輸了就輸宅子,可沒說皇帝輸了如何,不過黃錦也不敢問,反倒是覺得鬆了口氣,宅子輸掉了畢竟還可以再掙,若是失寵,這輩子就得掃大街了,哪裡還有宅子的事。
黃錦忙道:“好,奴婢就打這個賭。”
嘉靖開朗的笑起來,道:“到時候你輸了,可莫要怪朕搶你的寶貝。”
黃錦心在滴血,口裡卻是道:“奴婢未必會輸。”他是摸透了嘉靖的心理,曉得嘉靖是在興頭上,所以纔敢大放厥詞,好給嘉靖助助興。
嘉靖果然朝他點點頭,他突然又道:“你這秉筆太監每年都能像流水一樣掙銀子,這天下這麼多官,不知虧空貪墨了朝廷多少銀錢……”這句話的聲音很低,恰好被黃錦聽到。
黃錦心裡駭了一跳,卻只能當作什麼都沒有聽見,只是這個時候,他更加謹慎起來,心裡想,陛下的性子向來刻薄,更容不得別人佔他便宜,因此對貪墨最是上心,咱家這一年確實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竟以爲如今貴爲內宮太監之首,就可以肆無忌憚,往後還是小心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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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九這日,竟是烏雲蔽日,暴雨磅礴。
京師許久沒有下這樣的豪雨,因此這暴雨淅瀝瀝的落下來,讓人有些不適。
不過殿試畢竟不是露天舉行,倒也沒什麼妨礙,只是這偶爾天空的一道亮光,還有那悶雷之聲,難免讓人心裡有些不爽。
徐謙已經起來了,一家子如往常一樣在忙碌,桂稚兒伺候他穿了衣衫,囑咐幾句:“等到做題時,定要全神貫注,不要被其他事幹擾,自己寫好自己的也就成了。”
徐謙有些不耐煩,道:“是了,是了,我記住了。”
口氣有些不爽,徐謙本來是個很灑脫的人,對桂稚兒也很好,可是今日有些緊張,受不了這嘮叨,不免有點抱怨。
桂稚兒頓時俏臉一半,叉着手眯眼朝他冷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以爲今日殿試,就可以得意忘形,賤妾說這些,是防你出了差錯,你怎的不識好人心?”
徐謙一下子縮了,硬着頭皮賠笑,道:“是爲夫的錯,娘子原諒則個。”被桂稚兒一陣痛斥,他的腦子倒是清醒了,壓低聲音道:“小聲一些,爹和幾個堂兄都在外頭呢,聽到了不好。”
桂稚兒捏他一把,嗔怒道:“你還曉得要臉面?既然曉得要臉面,還對人家這樣,你要耍男子漢的威風,也由着你去,可是這親是你厚着臉皮提着的,我兄長還不曉得怎麼回事,你就拜着要做他的妹夫,人呢,也是你娶進了門,平時衣食住行,哪一點不是將好的讓給你,對你不敢有一絲怠慢,便是讀書,也是每日陪在你身邊,就怕你有個什麼需要,丫頭呢又伺候的不順你的心意,現在倒好……”
徐謙連忙苦笑,道:“是,是,學生知錯,娘子莫怪。”
桂稚兒轉嗔爲喜,終於小鳥依人一般貼着徐謙,摸了摸方纔捏了徐謙的地方,低聲道:“還疼不疼?你呀,壞就壞在這張口上,我也不是有心要怎樣,只求自己把心掏出來順着你,能得你個好臉色罷了。”
一棒子之後又是一串甜蘿蔔,把徐謙忽悠的頭暈腦脹,他嘻嘻笑道:“好了,不要這樣兒女情長,被人撞見不好,有什麼事,都等夜裡再說嘛,好啦,我要走啦,你不要出門,外頭雨大着呢。”
他義無反顧衝出去,沒有往回看,但是已經猜測到,這個時候桂稚兒必定倚門看着自己,在院子外頭,傳來徐昌的痛罵聲:“你這車怎麼坐?車頂都是漏雨的,我兒子今個兒是進宮殿試,你就拿這樣的車載他去午門?若是淋了雨着了涼壞了前程,老子定不和你干休……”
這馬車是昨夜就已租來的,平常的馬車徐昌不入眼,覺得太掉檔次,於是便去某個車馬行租了個大寬敞舒適些的來,誰知道頂棚有些漏雨,平時倒也罷了,今日火冒三丈,很是惱火。
徐謙在廊下套上蓑衣,連忙出去,勸住徐昌道:“爹,不妨事,只是稍稍漏一些罷了,無礙的,時間不多,這些事還是容後再說吧,不要耽擱了時辰纔要緊。”
徐昌這才消了些火氣,對他道:“雖說太和殿那邊,肯定會準備筆墨,不過多帶一份去倒也無妨,東西都已經放進車裡了,你好好的考,許多人等着吃咱們徐家的狀元酒呢。”
徐謙點頭,道:“爹也回去吧。”
徐昌卻是搖搖頭,道:“你進馬車,我和你幾個堂兄騎馬護着你去,免得出什麼差錯,不把你送進午門,終究還是不放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