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辦公室等待技術科的鑑定結果出來,沒有一個人說話。
包斬平生第一次抽菸,進入特案組,對他來說是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從小到大,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這使他養成了堅強能忍耐的習慣,遇到困難,即使低頭也挺起胸膛。內心裡常常感到自卑,從不大笑,即使微笑也皺着眉頭。他在心裡問自己,難道要回到鄉派出所當一個實習民警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聰明的罪犯,只有愚笨的警察。任何案件都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破不了案的原因是因爲做的不夠好,做的不夠好的原因是因爲離的不夠近。
任何一具屍體都會說話,只需找到一個傾聽的辦法。
包斬一個人又去了現場,他在那間臭味瀰漫的污水處理間裡呆了很久,他在黑暗的地鐵隧道中思索,然而沒有任何頭緒。回來後,技術處和物證科的鑑定結果出來了,在犯罪現場發現和識別的物證不多,現場沒有搏鬥痕跡,腳印和指紋都沒有提取到,除了一雙鞋子,沒有發現其他可疑之處。那名污水處理工的腳碼44,死亡現場卻發現了一雙42號的鞋。
樑教授看了看現場照片,又拿起那雙鞋看了看,他點點頭說,這雙鞋是兇手留下的!
那是一雙普普通通的帆布鞋,任何一個鞋帽商店和地攤都能買到。
樑教授說,這雙鞋有沒有提取到DNA?
物證科負責人說,我國的DNA數據庫尚未建立,即使提取到DNA,也不可能從一雙鞋找到一個人,電視上常常看到警察坐在實驗室裡,聊着天,搖晃着試管,然後就破案了,這很可笑。
從一雙鞋找到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然而一號刑偵大案主犯白寶山,他的身份確定就是源於他拋棄的一個裝槍的包;追捕東北二王,也是從一輛自行車上判斷出他們的逃跑路線。
包斬戴上手套,從證物袋中拿起鞋子,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他低下頭聞了一下鞋子!
蘇眉和畫龍都驚愕的看着包斬。
包斬閉上眼睛,鼻尖湊到鞋底上,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昂着頭,似乎還有點陶醉。
蘇眉感到有點噁心。
畫龍說,兄弟,什麼味道?
包斬面露喜色,回答:豬糞味!
樑教授聽到包斬這麼說,不由得精神一振,你確定?
包斬點點頭,這種味道使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樑教授讓技術科對這雙鞋重新做微量物檢驗,證實鞋底是否沾有豬的糞便。很多案子,都是由於查證時間的浪費,貽誤了寶貴的抓捕時機。樑教授沒等檢驗結果出來,就讓蘇眉用電腦查找搜尋。如果包斬的判斷無誤,兇手肯定生活在養殖場或者屠宰場,總之那是一個有着豬糞的地方。兇手就隱藏在這個城市屠宰部門的繳稅記錄、養豬場衛生檢疫記錄、建築部門的備案之中。
市區裡有着生豬的地方並不多,養豬場大多在郊區,這縮小了排查範圍。蘇眉使用黑客技術進入畜牧局、檢疫站等部門的電腦網絡,這對她來說就像逛街一樣輕鬆,然而沒有找到有價值的信息。
樑教授提示說,我需要這個城市的獸醫院的就診名單,我需要所有能踩到豬糞的地址。
蘇眉說,那需要等一會,遠程進入他們的電腦應該不會超過十分鐘。
經過大量的排查,蘇眉在獸醫院的電腦存檔資料中找到了近期的就診收費單,毫無價值,不過她又找到了出勤記錄,這家醫院的獸醫出勤記錄中都留下了地址,其中有個養豬場非常可疑,地址就在機場附近的一個村子裡。
樑教授立即撥通了村委會的電話,按下免提,村治保主任在電話中介紹說,豬場的主人名叫葛丁,平時沉默寡言,沒有過犯案前科,三十八歲,身高170左右,老婆有精神病,也不知道是買來的,還是從哪娶來的,還有個兒子是個啞巴,他的豬場養了幾十頭豬。
包斬突然想起地鐵上賣報男人的話,他湊近電話問道:這個人的耳朵是不是有殘疾?
治保主任說道:是的,他年輕時,有一次喝多了,醉倒在豬圈,被豬啃掉了半邊臉,他常常帶着帽子,有時也戴個頭盔。
特案組成員立刻興奮起來,心跳也加快了,重大嫌疑人葛丁浮出水面。
在童話中,王子用水晶鞋找到了心愛的灰姑娘;在此案中,提取鞋內的皮屑組織做DNA鑑定,只需要和葛丁比對一下,就可以知道他是否出現在隧道內的兇殺現場。
畫龍和包斬通知了副局長,三個人帶領着一隊全副武裝的武警就出發了。
一個多小時後,畫龍在電話中向樑教授作出了緊急彙報。
畫龍氣急敗壞的說:有個壞消息!
樑教授說:什麼?
畫龍說:還有個好消息!
樑教授說:先說好消息。
畫龍說:我們在養豬場的地窖內發現了安琪小姐,她還活着,已被解救。
樑教授說:那壞消息呢?
畫龍說:葛丁跑了,我們把那豬場團團包圍,但他卻從我們眼皮底下消失了。
蘇眉並未參與抓捕,出於女性的好奇心理,她很想知道安琪小姐被囚禁時的模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富家小姐和一個醜陋邋遢的豬場飼養員,美女與野獸的結合該是怎樣的一種震撼。很快,蘇眉就看到了現場的照片。
她一張一張的看,手開始哆嗦起來。
照片顯示那是一個種着很多楊樹的村子,水泥路邊是紅磚矮房,葛丁的家就是其中的一間。院子的大鐵門斑駁掉漆,門縫裡可以看到一隻狗,想必是這條狗給葛丁帶來了逃跑的時機。院裡有兩排豬圈,污水橫流,然後,畫面一閃,出現了一個地窖的入口。畫面上還可以看到畫龍持槍警惕的樣子,地窖內存放着豆餅和香腸,一個木門隱藏其中……
蘇眉迫不及待的翻到後面的幾張照片,終於,她看到了安琪小姐,照片讓她感到汗毛直立,一陣涼意從背後升起。這比任何事都使公衆感到恐懼,一個女人好端端的乘坐地鐵,然後突然失蹤,就變成了照片上這幅囚奴模樣。
蘇眉捂着臉,不忍再看下去了。
安琪小姐被葛丁囚禁的這些天都發生了什麼呢?
最後一張照片,地窖內有一個糞桶,滿滿溢溢,裝着排泄物和衛生紙……
此案接近尾聲,讓我們打起火把,走進一個變態強姦犯的內心,那也是地獄的深處。
中國人的優越感其實是建立在對他人的歧視之上。
城市人歧視農村人,健全人歧視殘疾人。
葛丁沒有娶到媳婦的原因很簡單,他是一個殘疾人,一個毀容者。
幾年前,葛丁從偏遠山區“娶”回來一個媳婦。村裡的很多人都猜測他的老婆是買來的,但是無人報警。葛丁謊稱媳婦有精神病,爲了防止逃跑,他就用鎖鏈將其囚禁在地窖裡。
2008年,全國法院共審結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案件1353件,比2007年上升9.91%。這些數據僅僅是冰山一角,在燈紅酒綠的都市之外,在郊區和農村,買賣婦女兒童的犯罪現象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
媳婦給他生了一個孩子,母子倆在地窖中生活,相依爲命。那孩子並不是啞巴,但是他從來都不說話,由此可見他們的生活有多糟糕。這孩子也成爲母親地獄般生活的唯一希望。地窖中沒有陽光,媳婦的皮膚變得非常白,很快又變胖起來,身材臃腫,就像是一頭大白豬。我們無法得知這個家庭是否有過溫馨的時刻,但是從母親給孩子縫製的虎頭鞋,以及織的毛衣上,可以看出即使生活在地獄裡的人,也依然仰望着天堂。
當葛丁確認媳婦不在逃跑時,偶爾也會讓她帶着孩子離開地窖,在灑滿陽光的院子裡坐一會。可以想象到,某個暖洋洋的春日下午,她坐在小板凳上,將兒子從左膝蓋抱到右膝蓋,緊緊的摟在懷裡,母子倆都不說話,只是這麼相依相偎。她的丈夫投來的是厭惡的眼光,她那日漸肥大的身軀,如果出現在村子裡,會引起兒童的圍觀。
整個豬場,即是他們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