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真越看越慌, 他落進妖怪窩了!
這羣妖怪想把自己騙去哪裡?!他家長空呢?該不會遇害了?!
懸崖上,傳來劇烈的爆裂聲,整座山都塌了, 邪惡恐怖的嗜血氣息, 帶着刻骨的絕望, 不斷蔓延, 就像世界末日……
九尾狐悽慘的叫聲傳來。
金玉奴消失不見。
莫長空不知所終。
陸雲真聽見聲音, 更急了,他拼命打電話給莫長空,可是怎麼都打不通……周圍妖怪們的表情越來越驚恐, 跑得越來越快,中間夾雜着“怪物醒了”“要吃人”之內的詞彙, 他知道這件事並不簡單……
這羣妖怪心懷鬼胎, 設下陷阱, 花那麼多錢,騙他們師徒進老巢, 定有巨大的陰謀!
陸雲真不敢跟着妖怪逃命,也不認識周圍環境和道路,感覺去哪裡都不安全,他冷靜思考,認真分析, 決定去和莫長空匯合, 告訴他真相, 一起突圍。
他觀察情況, 假意配合, 然後趁大家亂糟糟的時候,悄悄放慢步伐, 路過樹林時,抓住機會鑽進去,隨便撿了根結實的棍子,匆匆忙忙地往莫長空消失的方向跑去。
徒弟!不慌!爲師來救你們了!
……
崩塌的懸崖處,胡綏早已顯出了妖身,雪色長髮沾滿血跡,金色的獸瞳裡全是警惕,他緊緊抱着人骨做的琵琶,步步向後退去,可憐兮兮地陪着笑,想砌詞狡辯,試圖在絕境裡找出生機:“大師兄,不是我……”
“呵,你爲師尊修改烙印的時候就給我種下心理暗示了吧?果然是大狐狸了,修煉有成,演技不錯……”
莫長空站在空中,滿意地端詳着鮮血淋漓的左手,鎖妖鏈還在傷口裡不斷蠕動爬行,每動一下手指,都會帶來錐心刺骨的劇痛,幫他保持清醒,“你假裝笨手笨腳,三番兩次失敗,讓我在極度的緊張情緒裡主動配合,撤去護身妖力……然後利用靜心燭做引,降低我對幻術的警惕和防禦。”
“你利用我對現代社會的無知,利用師尊從未坐過飛機的弱點,大膽設置圈套,用幻術修改機票和機場指示牌上的文字,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更換目的地……”
“夜間航班和厚厚的雲層,密封的飛機空間,徹底屏蔽了我的方向感,讓我無法發現自己身在何方,直接踏入你安排好的大型幻術陣法裡。”
“這裡不是赤霄山,也沒有什麼紅石山度假酒店,目之所及,全部都是幻象……你做事粗心,不小心留了些破綻,所以師尊的清湯麪裡有不存在的辣椒味道,路邊長出了無法在極陽之地生長的金鳳花……”
“這裡是青丘,狐族的發源地,世上最適合施展幻術的所在。”
莫長空化出無數劍氣,直接撕開了山崖裡設置好的重重陣法,赤紅色的岩石露出了青翠蔥蘢的真面目,海鷗的鳴叫聲傳來,風中的氣息隨之改變,充斥着海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極陰洞窟”裡的陀鈴花也是用來加深幻術的功效,曾經留下的重要“回憶”痕跡,讓他的五感更加遲鈍,堅信這裡是赤霄山,再利用劇組的拍攝,把他帶入陣法中心。
於是,他看到了會莫名消失的幻蜘蛛,佈置的防禦陣失去效果……眼前、耳邊出現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產生自我懷疑後,再讓他看到師尊的“死亡”。
認識徹底混亂,無法相信眼睛。
莫長空把真實當成了夢境,主動掙脫。
胡綏就趁機用夢境取代了真實,催眠入睡,喚醒回憶。
這是青丘狐的攝夢秘法。
“我也是沒辦法,誰要你瞞下當年的真相,除了認罪,什麼都不肯說,”胡綏知道無法狡辯,手裡的琵琶弦也斷了一根,他輕輕撥弄着剩下的琴絃,無奈地抱怨道,“我也不想把事情搞那麼大,但是大師兄的修爲太高,不把你弄進青丘的陣法裡,實在沒辦法控制你的夢境。”
“多管閒事,真相與你無關!”莫長空早已陷入狂怒,師尊被害的景色幾乎刺紅了他的眼,腕間鎖鏈的劇痛,讓他想撕了這隻胡作非爲的狐狸。
黑劍出現在掌心,帶來殺意。
胡綏的腦海裡忽然出現那隻多年前被大師兄活活撕了的青丘狐屍體,他意識到大師兄可能會殺了自己。
手裡的琵琶名爲“惑心”,是他的本命法器,他先天身體有缺,不能修行戰鬥技能,所以專攻青丘一族的幻術和陣法。
胡綏拼命撥動琴絃,幻陣、御陣、夢陣、迷陣……埋藏在青丘裡的無數古老陣法和佈局都被喚醒,重重疊疊,將整座山峰包裹其中。
黑劍狠狠刺來,擊碎琵琶,然後貫穿了胡綏的身體,他發出淒厲的慘叫,化回狐身,頭一歪,直接蹬了腿。
莫長空拎起這隻狐狸的“屍體”,聞了聞,狠狠砸在巖壁處,化成一塊朽木:“又在裝死!”
這是青丘狐的麻煩處。
它們擅長逃脫,無法分辨真身所在。
胡綏的幻術已修至巔峰,能僞造出各種東西,眼睛無法捕捉,耳朵不能分辨,他可能是一塊石頭,一棵樹木,一隻小鳥,一片影子……轉瞬間便會消失不見。
“分不出,就全毀了!”
莫長空手中的黑劍騰空,鋪天蓋地,化出千萬把,交織成網,用絕對逃不出的密度,無差別攻擊所有的一切。
巖壁倒了,巨樹傾倒,碎石紛飛。
身邊所有的物體,不管是飛禽走獸,還是花朵蘑菇,通通絞入劍網,斬了再分辨真僞。
最暴力的攻擊,摧毀最精密的陷阱。
胡綏無處可躲,捱了重重一劍,顯出身形,從空中摔下。他在前期不斷用幻術修改莫長空的感官,又用青丘攝夢陣消耗了大量的妖力,如今已無法支撐經脈運轉,手腳失去行動能力。
“大師兄……”他垂下耳朵,抽抽鼻子,輕輕挪着殘疾的四肢,露出可憐的表情,眼淚汪汪地道,“你饒了阿綏這次,阿綏再也不敢了。”
這是他小時候的絕招,還有青丘狐的魅力加成,就算禍國殃民,壞事幹絕,也能在刑場上把劊子手哭得心軟……
這招對師尊使用的效果最好,但是對大師兄和二師兄也能勉強湊合,可爭取從直接打死改成打成半死。
莫長空怒氣未消:“我已經認罪了,爲什麼你們還要探究那段過去?!”
他不想被人知道細節……
世人眼裡,師尊是被孽徒強迫的,被哄騙的,沒有任何自願的成分,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就夠了!
“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麼?知道我玩師尊玩得有多快樂嗎?!還是想知道我逼師尊做了多少種花樣?!”莫長空想到那些差點被窺視到的回憶,再次陷入狂怒,“師尊不是我們這種沒羞恥心的畜生,不要再把他的臉扯下來,放地上踩了!”
胡綏沉默了一會,輕聲道:“大師兄,你患了心魔,爲什麼不說?告訴師尊,或是讓大家幫你想辦法……”
“我怎麼說?心魔只有三種解法,當時的環境,師尊的性格,你還不明白嗎?”莫長空嘲諷道,“坦白是把雙刃劍,揮出去……最受傷的不是我。”
師尊是溺愛徒弟,願意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人,而且對他的期望非常高。若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患了心魔,再調查出此事和幻蜘蛛的詛咒沒徹底根除相關……
劍道之路,要心無雜念。
心魔不解,前途盡毀,登天路斷。
師尊的拒絕,會讓他控制不了體內洶涌的煞氣,失去理智,做出更可怕的危險行爲。
師尊的接受,會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失去名聲,失去朋友,失去所有的一切……無劍峰也聲名狼藉,錦年和阿綏被牽連……
若是他死了,師尊活着……定會尋找他死亡的真相,變成影響道心的死結。
還有,他最恐懼,最不願意思考的結局……師尊選擇犧牲自己,斬斷心魔,成全他的無上劍道……
心魔越發嚴重,思維越發糊塗。
他選擇了最錯誤的路,無法回頭,只能硬剛到底。
只有師尊恨他,宣佈他是白眼狼,是畜生,殺死他,徹底了結師徒之情,他被世人唾罵,列爲孽徒的榜樣,纔是大家最好的結局。
“我猶豫不決,釀成惡果,”莫長空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苦笑,“至於你們,我有嘗試過提起……你們都當我在開玩笑,錦年說要大義滅親,你說我是傻子!”
這種心魔難以啓齒。
他又不擅表達,說得詞不達意。
誰也沒有細問,誰也沒有幫他……
胡綏怒道:“你沒有想過有被算計的可能嗎?那個叫明瑾的傢伙,很可疑,他在故意挑撥你……”
“想過,我在煉獄裡反反覆覆想了一萬年,也許有些被推波助瀾的巧合,可是改變不了什麼,”莫長空搖搖頭,肯定道,“幻蜘蛛的詛咒是個意外,強烈的慾望產生心魔是遲早的事,罪行也是我犯的,明瑾……在炎山的時候,他試圖阻止我犯錯,然後死了……”
天地規則認定罪行在他身上,不容置疑,中間就算有些別的緣故,頂多也是從一萬年變成九千年,沒有太大的區別。如今,他已經坐完牢,師尊也失去所有,再查這些舊賬,有什麼意思嗎?
“師尊在意你,不會讓我殺你,所以……下不爲例,”莫長空深吸一口氣,利用腕間痛苦,剋制住瘋狂的殺意,鬆開了腳,低聲訓斥,“你那麼蠢,做不出這種精細的陷阱,此事是錦年策劃的吧?以後少管閒事,我的事和你們沒關係!”
“沒有關係?!莫長空!你就是沒有心的王八蛋!”胡綏的眼睛紅了,他再也裝不下去,張開獠牙,狠狠一口咬過去,“一夜之間,無劍峰沒有了,師尊沒有了,我和錦年都沒有家了,你居然說和我們沒關係?!”
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
憑什麼?!
幼年時被狐族所棄,師尊把他撿回去,撫養長大,治好身體的殘疾,撫平被拋棄的恐懼,每天的生活都充滿快樂……師尊帶他去釣魚,去野炊,師兄們雖然很兇很壞,但也會護着他,不準外人欺負,讓他肆意妄爲,無憂無慮……
幸福、平靜、美好。
他曾以爲這是一輩子,直到發現了大師兄和師尊的事情……當時他還不太懂,只是驚恐,不久後,真相暴露,整個世界都變了。
大師兄坐牢了,師尊隕落了,二師兄和他被分別送去了別處……他懵懵懂懂間便失去了家。
金靈娘娘願意照顧他,但畢竟不是親傳弟子,只能保證不讓他出什麼大事。萬妖秘境裡全是妖族,個個都是有手段的狠角色,他吃了好多虧,被迫學着長大,學習自保,學會演戲,學會做乖孩子。
“師尊走前……剜出劍骨給了錦年,助他突破最後一層天賦的禁錮,散盡修爲給了我,助我控制好四肢,有自保能力,”胡綏滿臉都是淚水,他怨毒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笑着說,“最後,師尊把命給了你,讓你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莫長空震驚至極:“我,我不知道……”
“哈,這就是我們的好運,是我修成大妖的好運!”胡綏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大師兄,我祝你天天好運,永遠好運!”
莫長空愣愣地看着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師尊隕落後,錦年拼命修行,終於以劍入道,脫去凡軀,登入仙門……然後,堂堂劍修,跑去司掌文書,”胡綏在瘋狂發泄過後,躺在地上,輕聲道,“他堅持認爲當年的事故另有蹊蹺,不肯放棄,想翻案,整整調查了一萬年。”
莫長空喃喃自語:“沒必要……”
胡綏嗤笑:“你難道不知道他的性格?一直都比石頭頑固。你也不要自作多情,他要救的是師尊,你是順帶的大垃圾!”
他的手腳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站不起,走不動,就好像回到了幼年期,每天躺在草地裡,無聊地一遍又一遍數天上的星星。
師尊會給他編故事,牡丹仙子大戰黃鼠狼,張天君棍打秋老虎,狐狸娃娃找爸爸,全是瞎編亂造,有些有趣,有些沒趣,但是師尊的聲音很好聽……
胡綏的眼睛很難受。
他天天都在想師尊,想回家。
……
“阿綏,回家。”
莫長空伸出手,拖起地上不能動的胡綏,簡單處理傷口,然後扛在背上,沉默地往山下走去。
胡綏輕輕抽着鼻子,沒有反抗,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落入狐妖手裡,差點被拿去煉丹……是大師兄找到了他,殺死狐妖,然後把哭得稀里嘩啦的他撈出來,放在背上,帶他回家。
他被黑首禿鷲叼走,是大師兄在懸崖的巢穴裡找到了他。他還因爲美貌和笨拙,遇到過很多次柺子和壞人,也是大師兄幫他一個個打過去的……
大師兄每次都會對他說:
“阿綏,回家。”
胡綏靠在肩膀上,愣愣地想着那些久遠的事情,視線有些模糊,心裡有些空蕩蕩,也不知該說什麼。
山路黑暗,步伐很穩。
星輝漫天,銀河指路……
莫長空輕輕地開口道:
“阿綏,對不起。”
最驕傲的大妖口中說出了最笨拙的道歉,感情藏在心裡,並非全不在意。
胡綏的眼裡忽然再次涌滿了淚水,他使勁地在大師兄背上蹭了蹭,把壞蛋師兄的衣服蹭得髒兮兮……
萬年的痛苦和怨恨,已不再重要。
無劍峰少了誰,都不是家。
他要回家了。
……
陸雲真在懵逼。
這座山有問題,除了到處有妖怪外,還有很多陷阱。他跑着跑着,聽見山頂傳來胡綏捱打的慘叫聲,心急如焚,決定過去看看……再次聲明,他的視力賊好,跑到半山腰就看見巨大的九尾白狐妖在空中,撥弄着詭異的琵琶,緊接着,山林裡無數的古老陣法在琵琶聲裡點亮,重重疊疊,到處都是……
其中一個,剛好在他腳下……
陣法佈滿神文,他勉強辨別出一個“夢”字,來不及逃跑,被直接拖入陣中,然後迷迷糊糊,進入一個又真實又怪異的夢境裡。
夢境是在黑暗的石窟裡,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瀰漫着如蘭似桂的甜膩香氣。
他的身體很痛,腦子昏昏沉沉,有些搞不清現在是今夕何夕,古裝戲服早已被撕碎,長長的假髮好像變成真的了,不小心被扯到幾根,頭皮發疼。更可怕的是,他夢到自己被瘋狂的男人壓住,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還是下面那個……
溫涼的體溫,低沉的聲音,結實的身材。
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莫長空。
這夢不科學!
陸雲真慌得腦子都要死機了。
他嘗試冷靜,再冷靜,努力思考現狀和處理方法。
車輛起步前,他可以掙扎逃脫。
車輛結束後,他可以嚶嚶哭泣。
現在,車輛處於高速行駛過程中,動力充足,前路漫漫,看不到盡頭,車門鎖死,保險帶解不開,乘客應該怎樣自救?!
這種事……冷靜個屁啊!
救命!乖徒弟,快停車!爲師要被你弄死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