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
舞雩安息的山洞前。
狼族雲集,衆皆拜望。
放眼望去,這些無聲肅立在蔥翠之間的,都是西裝革履的現代菁英。如果有時間仔細分辨,還能從中找見幾張經常出現在人類世界各大財經雜誌、學術期刊、時尚刊物上的臉孔。
這些便都是春夏秋冬四大家族的人,奉了莫邪的詔令,滿世界地趕回來。此時雲集莫邪腳下,全都輕蔑睨着那俯伏在地的紅衣花精,聽他一字字一句句招供在人間所爲轢。
因爲千年前,主上向死去的驅魔巫女舞雩發誓,會代替她看守陰陽界限,守護人間平靜,於是狼族便也承擔起了驅魔除鬼的任務。青巖族中不光有狼族本族,也收容了些遊魂、精魄。養着也不能白養,便擇選些堪用的,調.教了驅馳爲小差。
而具體控制這些遊魂精魄的,自然就是冬家。
當羣狼聽見羞花說,他在人間的惡行原來都是奉了冬天大小姐冬綠蟻的命,便也都是吃了一驚,面面相覷筌。
綠蟻在族中地位特殊,沒人不知道。這不光是因爲她是冬家的大小姐、繼承人,也更因爲她是公認的舞雩轉世。舞雩是人間巫女,爲了守護人類而與以狼族爲代表的邪門歪道爲敵——那作爲舞雩轉世的綠蟻,怎麼反倒驅馳手下,這樣禍害人間!
最最不能寬容的是,她竟然命人收集了數十不足三歲女童的靈魂!
“賤.人!”束手立在下頭的綠蟻,聽着羞花對她的指控,面上再也撐不住,跳將出來一腳便將羞花踹翻在地,“你算是個什麼東西,竟然也敢當着狼族的面,這樣誣陷於本大小姐!”
“羞花,你最好看清你自己。不過是人死肉爛,被花木吸收了,藉以修成的精魄罷了。你不過是我狼族的奴才,你以爲你這樣賣主求榮,他們就肯聽信你的話了麼?羞花,你別不要臉了!”
綠蟻歇斯底里起來。她後悔,沒有早早除掉羞花,才讓羞花落入莫邪的手裡,讓她再沒機會下手!
是她錯了,她以爲羞花掩藏得這樣深,夏沫蟬一點都沒猜出來過——哪裡想到夏沫蟬在最後還是將羞花給揭露了出來!
因爲夏沫蟬這樣的遲延,她自己竟然也被麻痹了,所以纔沒來得及搶先一步除掉羞花!
壞事的花精,該死的奴才!
羞花被罵得擡不起頭來,委頓在塵埃裡,一身風華無限的紅衣染滿塵土,“大小姐,羞花一身死不足惜。大小姐怎麼恨小的,小的都不敢有半點怨懟。小的說完這一切,便以命相殉。”
“你的命?誰稀罕你的命!”綠蟻揮舞拳頭,“你拿你的命當回事?我告訴你,你在我心裡,只不過是夏天裝點視野的一朵花罷了!秋天到了,花草原本就該枯萎凋零,哪有人真的爲了一朵花的凋零而當回事的?”
綠蟻滿面寒霜,“若你真的不畏死,那怎麼不早死了!也省得留到此時,貽成禍害!”
羣狼都望着綠蟻這一幕,高高坐在崖上的莫邪也淡淡垂眸。終究是冬家自己的大家長看不下去了,冬老太太一墩手上烏木柺杖,“冬綠蟻,你給我住口!現在的你還不認罪伏法,求得主上寬宥麼?你怎麼還能這樣耍橫使狠,丟我冬家的臉!”
老祖母一聲痛喝,綠蟻面上的驕橫終於土崩瓦解,她淚流滿面,回望老祖母,“老太太,連您也要放棄我了麼?難道您忘了是您對我說過,我就是舞雩的轉世,我就該成爲狼族的王后的?“
綠蟻恨恨一指崖上白衣如雲的莫邪,“既然我就是舞雩的轉世,那麼即便他是狼王,又哪裡有資格管束於我?”她環望羣狼,“難道你們都忘了麼?舞雩在世時,我們都要聽命舞雩;而那個狼王,也不過是跟在舞雩身邊的豢寵罷了!”
綠蟻轉頭逆着耀眼陽光,直望莫邪,“所以,我又憑什麼要聽你的!”
綠蟻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羣狼震驚。除了冬家之外,剩下三家的狼全都發出低沉狼嚎,警告綠蟻。
衆聲鼎沸之時,一直高坐在崖山的莫邪終於淡淡地笑了。他的笑聲渺如雲霧,彷彿從高崖之上流入峽谷。卻清晰印入了每一頭狼的耳鼓。羣狼都一凜,連忙停住嘯聲,等待主上出言。
莫邪笑過之後,便眯眼望綠蟻,“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冬綠蟻。原來成爲我的未婚妻,都是委屈了你;原來你是要騎到我的脖子上,成爲我的主子啊。”
莫邪手指撐着長眉,笑得風華絕代,“只可惜,我卻不是你所想要的豢寵。讓你失望了冬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莫邪長身而起,冰藍色的目光宛如兩把利劍,直刺冬老太太,“老人家,試問咱們狼族,何時有過女人當主子的時候?”
冬老太太驚得連忙蹲伏在地,“自然從來沒有!綠蟻她妄言,請容臣下回去好好教訓於她!”
莫邪再掀掀脣,目睨綠蟻,“你說我曾經是舞雩的豢寵,你說我狼族曾經對舞雩俯首帖耳——我告訴你冬綠蟻,那段過往實則是我狼族最大的恥辱!如果沒有當日的恥辱,我又怎麼會臥薪嚐膽,終究殺了舞雩!”
正如舞雩對他又愛又恨;狼族對舞雩,又何嘗不是敬畏兼有?
如果不是隔着人與狼的界限,也許舞雩便不會死;而他則被封在給舞雩的誓言裡,千年不得解脫。
山間陽光如金針般刺人眼目,千山萬壁的碧翠瀲灩成海,莫邪一身白衣立在其間,鳳眼緊閉,“我夏莫邪,曾經所有的忍辱負重,所有的屈居人下,都只是爲了守護我的族人,都爲了——讓我的族人不再被人追逐與捕殺,更不會成爲他們任意驅馳的豢寵!”
即便如此,狼族中仍有許多屈服於人類,最終失去狼性,成爲了向人類搖尾乞憐的狗……
莫邪在背後攥緊手指,“以我一人之身,換得族人的生存。我夏莫邪是以此才成爲狼王——而不僅僅是血統的傳承!”
莫邪睜開眼,冰冷掠過綠蟻,“今日卻被你這樣質疑與指責,我心甚痛。”
羣狼如何不懂主上當年的忍辱負重?於是這一刻全都怒目望向綠蟻!就連冬家人,也不由得搖頭嘆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矛頭直接指向主上;若只是說與那人間女子夏沫蟬爭風吃醋,也許便不至走到這樣地步。
“這樣的女子,我又如何能放心讓她臥於我枕蓆之畔,陪我走完一生?”莫邪嘆息聲如煙似霧,“從這一刻起,冬綠蟻與我,再無瓜葛。”
冬家人一聽,如聞喪鐘,全都哭着跪倒在地。
冬家老太太向下俯首,“全憑主上處置。我冬家人,不敢有半點怨言。”
“至於冬綠蟻,”莫邪目光彷彿墜入冰潭,“打散魂魄,封入魂瓶。今生不得恕。”
綠蟻聽罷,嘶聲嚎叫,“夏莫邪,你好狠啊!”
莫邪:“你沒有資格再守護舞雩的魂魄。便讓她離開你吧。你還是冬綠蟻,卻從此再與舞雩再無瓜葛!”
冬老太太俯首,“主上放心,臣下知道該怎麼做。”
夏家老宅,月色浸潤,斗拱飛檐如在畫中。
莫邪又半握在那架彷彿永不凋零的薔薇花下,對着嘴喝一壺酒。玉白瓷壺,也像是染盡了月色。
莫愁立在廊下遠遠望着,也是嘆息。
他明白,小爺這終究還是想起曾經與舞雩的過往了。
恨過,也愛過。
爲了族人而親手殺了她,卻終究還是應承她,替她守護人類。
綠蟻若是舞雩轉世,還好辦,終究都是青巖族人;反倒是沫蟬,倒會更難。因爲人狼相隔,今時還好,誰能說將來,不會再重演小爺與舞雩爲敵的那一幕?
不敢想到時,誰死誰生。
莫邪瞟見莫愁了,便停下酒壺一樂,指着他手上托盤,“幹嘛,又來送醋?”
莫愁嘿嘿一笑,走過去將莫邪手上的酒壺給換了,“這是洋酒,小爺換換口味。”
莫邪呲牙,“扯蛋!你是故意不想讓我喝酒,更不想讓我喝醉。”
莫愁眼珠子轉了轉,“沫蟬囑咐的。”
莫愁看了莫邪一眼,“就啓程之前,沫蟬跟我羅嗦了大半個晚上。就是擔心小爺這回回來不順遂,更怕小爺喝酒誤事。”
“呃。”莫邪頓了頓,便連莫愁送過來的那酒壺都推開了,“不喝就不喝。這個也不要了。不知道你又調了什麼佐料,假扮出酒味兒來。”
莫愁只能暗笑搖頭。沫蟬的話,果然好使。
莫邪盤起腿來,手肘支在腮幫子上,仰天望那半拉的月亮。
莫愁便一皺眉,“小爺是該擔心冬家的反應。總覺他們這次太聽話了,竟然並未辯解與迴護。”
“嗯?”莫邪扭頭望了望莫愁,“誰說我想冬家的反應了?我想別的呢?”
莫愁都驚訝,“小爺想什麼?”今晚,不是應該多考慮考慮這件大事麼?
“呃,”莫邪彷彿有些閃躲,“我就是想,嗯,那條笨蟲在幹什麼呢。有沒有想我……”
“噗。”莫愁被口水嗆住,也不敢咳嗽,只能伸拳堵住嘴,使勁忍着。
莫邪伸腳踹他,“想笑就笑,甭藏着掖着!藏久了,你回頭早晚還得想轍報復我。”
莫愁一激靈,忙起身束手,“小的不敢。只是幫小爺和沫蟬,加些情調。”
“啊我知道啊。”莫邪有點惱羞成怒,拍着欄杆,“你坐下,我又沒怪你。如果不想讓你幹,你以爲我現在還能讓你這麼四肢俱全的啊?”
莫愁期期艾艾坐下,又是想笑,又是驚悸。
莫邪抱着膝頭,將面頰擱在膝頭上,“哎,頭一回覺得在青巖這麼如坐鍼氈。咱們到底訂的哪天的火車票,還有幾天才走?”
莫愁只能嘆息。
青巖是他們的家,小爺從前也離開,但是每次回到青巖就會都捨不得走。更是每回回到青巖之後,便要到供奉着舞雩肉身像的山洞裡去住幾天,跟舞雩說說話。而這回,他竟然一夜都熬不住,更忘了要提舞雩那回事。
明白莫愁是嘆息什麼呢,莫邪臉上千年難見地紅起來,“誒我告兒你別胡思亂想啊!我着急回去,還不是因爲莫言這回不肯回來?他搬進她家去住去了,你知道不知道?隔着這麼遠,我怎麼知道那臭小子會不會強闖進她房間裡去啊!”
“哦。”莫愁繼續低眉順首,將笑意都掐死在脣紋裡。
小爺可真是的,明明是故意留下二爺在那邊守着沫蟬,以免狼族都退回青巖開大會期間,再有什麼事兒;結果他小人家現在還這麼說。二爺聽見真是要鬱悶死啊……
莫邪扭頭用眼角睨着莫愁,“哎,你倒是幫我想個轍。我得怎麼把莫言給攆出來?或者,我得怎麼治得住他?”
莫愁搖頭,“這個決定是六嬸下的。小爺除非有辦法讓六嬸改了主意。不過小爺也知道,六嬸雖然看似柔弱,可是一旦說出口的決定,也輕易不會改的。”
莫邪懊惱地又伸腳踹了莫愁PP一腳,“哎是讓你幫着想辦法呢,誰讓你跟我提難度了?”
不過莫邪也明白,莫愁有一個意思是說對了:他跟綠蟻的婚約玩兒完了,如果想得到沫蟬,他就得想辦法去面對六叔和六嬸了。
再難見的岳父岳母,他這個醜女婿也得綵衣簪花而去。
莫愁的手機響起來,是短信。莫愁垂眸一看便蹙眉,舉給莫邪看。短信沒有名姓,也沒有號碼,莫愁便知道是發給莫邪的。
來自歐洲的短信。
短信內容是一堆雜亂無章的亂碼,莫邪一看卻皺眉。短信是一條警告:夏子然是青巖叛徒。
【今天還是兩更,第二更馬上就來。呃,看見留言區大家都在爭先恐後等着侍寢哦?呃呃呃,朕心大悅。挨個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