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嚴欽樸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大院內的水井沿上站着一個清秀的女子,眉清目秀,沒有上妝,只是把戲服給隨意地掩上,甩着水袖,吊着嗓子,練着歌,蘭花指伸出,十指尖尖,嫩白細長。

她的手心在月光下還泛着淡淡的紅,是早晨師傅用板子打的,腫了二寸多厚,痛入心肺。

師傅分外的嚴,災年裡餓死的人多了,能在這種戲班裡混到一口粥喝已經是老天開眼,誰還敢有半分頂撞?她落過淚,怨過那狠心的爹孃送她來這個人間地獄,但時間長了,如入網小蟲,知道掙扎無用,也就認命了。

大院裡很是靜寂,別的師兄妹們都去了李府上唱戲,獨獨她今天練唱時錯了一句臺詞,師傅罰守大院。這戲院不過是個破敗的四合院,但院門深深,又值深秋時節,點不起燈油,只得藉着月光站在水井沿上練唱,京戲都講究在水邊吊嗓子,實在是不敢進屋,那屋裡頭已經吊死過幾個經不起折磨的戲子,打太狠,都尋了短見。

她就是再大的膽,也不敢一個人在屋子裡待着,這唱着唱着,又自悲起自己的身世,落了幾滴淚,月影很朦朧,她望望天,心裡尋思着可能明天是一個雨天。

她只顧着唱,卻沒有發現走廊裡轉出一個人影,無聲無息,慢慢向她身邊移來。

那人影揮動着手,戲子只聽到腦後一陣風響,就撲倒在水井邊的泥地上,不省人事。

人影從戲子的懷裡摸出一樣東西,藏在自己的懷中。然後他將戲子抱了起來,丟到水井中,速度很快,天地不過只眨一眨眼,就發生了這樣的慘劇。

本來一直一動不動的戲子,在落入井內那一剎忽然睜開眼,生存的本能使她一把抓住井沿,五指深陷井泥中,那戲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在朦朧的月光下看到一雙眼睛,只見那戲子尖呼一聲:“是你?!”話音裡的悲痛欲絕比死更盛。

那聲音還來不及落地,只見那人影卻手起刀落,那刀是那樣的鋒利,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竟活生生地將那手腕切斷,一聲悶響,人落到了井裡,再無半點動靜,而那隻手卻還固執怨恨地握在那個井沿上,從斷開的指甲縫裡流下的血,將黑矮的井沿都染紅了,那血滲到土中,變得暗不可見。

那人推開一間木門,有一個巨大的梳妝檯,那個梳妝檯裡映着他滿手是血的身影,是一個美麗的男子,他臉色陰晴不定,在鏡子裡仔細地打量自己,打理自己的頭髮,打量自己的臉,輕輕地嘟起嘴,向上調皮地不滿地笑着。

鏡子中的他是那樣的天真、無邪、可愛,眉目裡都是媚意,他拿起桌子上的脂胭,仔細地對着鏡子塗了起來,風吹起粉紅的窗紗,鏡子裡就出現一幅詭異的畫面。

在粉紅的背景下,昏暗的燈光裡,一個男人嬌媚地用蘭花指拿着口紅,動作輕媚,塗着自己的脣,一圈一圈,豔紅到滴血。

他畫好妝之後,在鏡子裡慢慢轉身,打開木箱,找出了一套戲服——華麗的戲服,穿好之後,再把從戲子身上摸出來的東西在燈下打開,那是一雙紅繡鞋,閨中女子都喜歡繡的鞋子,鞋面是綢緞的,摸起來十分舒服,只是還沒有完工,他套在腳上,略小,但也是十分精美,那一沿蓮花代表着吉祥,還有那兩隻鴛鴦一邊一隻,合在一起,就遊成了一對。

那男子的手輕輕地撫過紅繡鞋,似在撫摸最愛的女子的脣,手在輕輕地抖動,一滴水珠墜下,莫非是淚?

洛婉每次回想到那個夜晚,都感覺到一種濃濃的黑,像一汪綠水,綠到碧,綠到墨,綠到黑,鋪天蓋地地就落了下來,把洛婉壓得喘不過氣來,總讓她在噩夢裡驚醒,醒來的時候都會恍惚地想,是不是還停留在那一夜。

那是楚櫻搬離公寓的第一天。

那天早晨是那樣的平常,沒有任何異兆,陽光散發着初夏的清香,樓下傳來汽車歡馳而過的聲響,有小販在叫賣着:“豆腐花,熱乎乎的豆腐花。”

洛婉還記得楚櫻就那樣站在窗邊,陽光打到她臉龐上那一層細細的絨毛上,像嬰兒一樣純淨的眼神。兩個人平時都是手牽手去上班,她們是大學同學,又剛好應聘到一家公司,剛步入社會的大學生還保留着濃濃的書卷味,喜歡羣居在一起,她們倆合租了一家公寓,雖然不大但租金便宜。

但是,社會總會慢慢地改變一些事情,比如說,每個人都要成長,楚櫻成長的標誌就是開始使用化妝品,紅紅的脣,細細的眉,在那張溫婉如玉的臉上都散發着淡淡的光彩,洛婉知道那種光是戀愛之光。

楚櫻戀愛了,要搬出去住了,但卻固執地不肯告訴洛婉自己的男友是誰,洛婉以爲是楚櫻害羞,直到楚櫻失蹤後的日子裡,她纔開始去思考,如果當時的自己伸手去挽留一下要離去的楚櫻,那個站在懸崖邊的女子會不會就退回到平地?這個城市裡,還有兩個平凡又幸福的女子手牽手逛着超市,說着笑話?

楚櫻搬離的那天是洛婉第一次獨自晚歸,心裡空落落的,楚櫻得到了幸福本來應該祝福她,但是,好友的離開又讓洛婉感到很孤單。公交車在路燈中慢慢地開着,一個個站臺慢慢地停靠,寂寞的心情也慢慢地滋長着。她靠着窗,看着窗外的人來人往,那天還下着一點點無聊的雨。

洛婉才真正地感覺到,一個人住真無聊,不僅無聊,還很恐怖。她回到公寓的時候,就已經是夜裡近十一點了!洛婉從來沒有這麼晚回過家,她真不敢相信那車會開得這麼慢,她一邊看錶一邊往電梯裡衝,腳下忽然踩了東西,擡起腳來一看,是一雙鞋。誰會這麼無聊,在電梯裡擺一雙鞋呢?她開始想,應該是別人忘記的鞋吧!但誰會把鞋忘記在電梯的中央呢?

這個老舊電梯上升的過程中,總是慢慢地晃着,洛婉生怕電梯一個不小心就會斷掉,她緊緊地靠着電梯那冰冷的牆壁,小心地貼着,可是目光卻轉來轉去又落到電梯中央那雙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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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雙現代女子結婚穿的那種紅色的婚鞋,看得出很高檔,手工繡成,鞋面是綢緞的,只是還沒有完工,但即便沒有完工也可以看出那繡的手工非常精細,一圈蓮花圍着,兩隻鴛鴦就浮在紅色的緞面上游成了一對。鞋後跟處還沒有完全收口。這種鞋子在外面是不可能出售的,如果真在高檔的婚店購這樣的鞋,價格不會少於四位數。她真爲那個丟東西的人心疼,怎麼會有這麼粗心大意的人呢?

她不知不覺地蹲了下去,很想摸摸那雙鞋。那鞋擺的樣子很奇怪,特別像有一個人穿着鞋子站在電梯中央。她真的非常喜歡這雙鞋子的繡工,也喜歡這雙鞋子的顏色,現在能找到這樣的精品絕對是可遇不可求,雖然這鞋子是穿不出去的,但是,她知道還是可以放在家裡做拖鞋穿。

洛婉面臨着誘惑,要知道老式的電梯裡沒有那種監視器,拿走了也沒有人會知道,但是,多年來對自己嚴格要求的品德,讓她還是放棄了拿這雙鞋的念頭,這鞋不是她的,就是撿也是不道德的,再說,誰掉了這麼貴的一雙鞋還不急死,一定會回頭找的。

她站起來,背對着紅色的繡鞋,抵抗着那鞋子的吸引,電梯一停,她就急匆匆地跑出電梯,頭也不回地奔去開自己的門。但如果她回頭的話,會看到平時那個不鏽鋼的電梯門,今天變了另一種色彩,碧綠碧綠,像一潭春水,裡面不知道裝着多少的故事,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感情,但是,洛婉卻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洛婉一進門就拼命地喝了很多的冰水,她喘着氣,不知是爲了自己小小的邪念而自責,還是爲沒有拿那雙鞋而遺憾,帶着這種說不清的心情,她上了牀,想着今天發生的一系列的怪事,想着想着就把頭給矇住了,一天的折騰讓她的精力也透支了,迷迷糊糊間,她睡着了。

洛婉不知道怎麼像被驚醒一樣,在半夢半醒之間,她偷偷地睜開眼,房間裡非常陰暗,卻還是有些許的光線,並非伸手不見五指,迷糊間,她似乎聽到響動,細細一聽又好像沒有,她正想睡,目光一轉,卻發現一隻鞋,一隻紅色的繡花鞋似乎正踩在自己的枕頭上,離自己的臉只有幾釐米,而且已經踩到深陷到枕頭裡,另一隻則跨過自己的身子,踩在手的另一側,像有人騎在自己身上一樣。

有一個聲音鑽進了她的耳朵裡:“尋找綠門,七日之內,尋找綠門,七日之內。”

這一驚,洛婉飛快地從牀上尖叫一聲坐了起來,再睜眼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有,原來只是一個夢。洛婉去扭牀頭燈,忽然想到這燈已經壞了幾天了,她驚魂未定,喘息着,仔細地打量着房子,小小的房間裡確實什麼人也沒有,真的只是一個夢。

洛婉慢慢地平靜下來,喘息着,噩夢來的太可怕,她已經汗溼了後背,長髮也溼淋淋的貼在腦門,她伸手去摸,一手的冷汗。她想是不是不習慣一個人睡的緣故,怎麼會楚櫻一走,自己就這麼膽小了,不過,哪裡會有莫明其妙的什麼綠門,難道是自己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千萬不要出什麼工作問題在自己身上,她邊想邊跑到門邊把燈給打開,一把將被子掀開,雙腳着地,正好伸到自己的拖鞋裡,她往前走,那鞋像被釘子釘住一樣不動,差點害得她向前跌去,她低頭細看,原來是自己太匆忙把兩隻鞋交錯踩在了一起,怎麼能動?

她暗笑自己膽小,然後就光腳跑去開燈,只是在她起身離開的那一刻,她睡裙襬移開,鞋子後邊出現一雙手,從牀底下伸出,那手緊緊地握着拖鞋,一隻手握一隻,像是捉迷藏的人躲在牀上,緊緊地抓住自己的玩具,不讓人搶走。

打開燈,洛婉一回頭,屋內一切正常。燈光帶來的溫暖與光明驅走了洛婉心中的恐懼,她把房間各個角落都看了個遍,什麼也沒有,更別提那雙鞋了。牀是房東留下來的席夢思牀,下面的空間只有兩釐米左右,怎麼藏得下東西?她腰都懶得彎,但因爲剛剛的夢太過恐怖,她只敢開着燈睡。

因爲那一夜沒有睡好,早晨起來的時候,洛婉頭昏腦脹,差點遲到,跑到上班的大廈時,離上班只有幾分鐘了。

這是這個城市最豪華的大廈,洛婉站在大門口,冷氣襲來,把夏天都給拋開了。

她閃進了電梯,只見楚櫻正站在裡面,洛婉笑道:“怎麼你也晚了?”

楚櫻也笑,臉上嬌羞一團紅雲。

電梯門眼看要關上了,只見一個包伸了進來,那是一隻精美的包,雖然洛婉並不是時尚一族,但也認得出這是一個LV的名牌包包。電梯門開了,一隻藍到發亮的高跟鞋伸了進來,隨之飄來一股誘人的香味,一個長髮女子也進了電梯。

“沈璣?”洛婉與楚櫻都張大了嘴巴。難道她們倆的大學同學沈璣也應聘到這個城市來了,而且這麼巧與她們在同一間大廈上班?

沈璣看到她們,也是先一驚訝,然後恢復了冷冷的表情,說了一句:“在小公司當文職吧!你們也就這點本事了。”

“你又在哪裡?”楚櫻氣不過了,這個沈璣雖然和她們是大學同學,又在同一間宿舍,卻因爲長得漂亮,貴爲校花,很少和女生來往,雖然四年下來,卻也不熟,但沈璣爲人難相處,這已經是全校公認的事實。

“你的頂層,宏儒集團?你知道嗎?”沈璣輕蔑地笑着。

洛婉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璣,並不是因爲她的打扮,只是感覺一個人怎麼可以一直都這樣的刻薄,從前住在一個宿舍的時候,沈璣從來不會拿正眼看自己與楚櫻,說話的時候也會直稱舍友爲“土包子”,宿舍的人不小心動了她的東西,她從來不會罵也不會說,而是直接把那些東西丟掉,比抽別人的嘴巴還要厲害得多。

也正是因爲這樣,洛婉對她始終是敬而遠之的。

可是,她從來都是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她從來都是這樣高高在上,不屑於衆生嗎?沈璣難道就不會累嗎?洛婉從來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但面對這樣的女人,她第一次感覺到頭痛。

正想着,電梯停了,洛婉拉着楚櫻出了電梯,看着半天沒有回過神的楚櫻,洛婉有些不解。

“沈璣居然在宏儒集團裡,洛婉,你不知道宏儒集團,但你應該知道這個大樓吧!這個大樓是這個集團下的一個小房產,你看沈璣神氣的。”楚櫻難過地說。

洛婉勸她:“別這樣,人家說不定是在那裡掃垃圾,你生什麼氣,我們還是快去公司吧。”

兩個人推開辦公室的門,繁忙的一天開始了。

“下午去不去游泳?”洛婉正在忙碌着日常工作的瑣事,身後忽然傳來聲音,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自己的頭兒,她嘆一口氣轉身答道:“可是,黃總,我沒有泳衣。”但推辭是沒有用的,老闆禿頂黃馬上從後面遞給洛婉一件東西。

“我這裡剛好有一套新泳衣,沒人穿過,正好給你。”他好像對洛婉分外的感興趣,但是,他的年齡實在可以做洛婉的父親了。

下班後,一個辦公室裡十來個人都擠在一起,興奮地嚷嚷:“游泳,游泳。”

老員工輕車熟路地來到四樓的游泳池,拐進更衣室,洛婉也跟着上去。楚櫻也沒有泳衣,禿頂黃卻放了她的假,而自己就這麼命苦了。

她換上那套比基尼後怎麼都不願意出來,等老員工都走了之後,她才慢慢地從更衣室裡走出來。

更衣室的大鏡子裡顯出自己修長的腿、堅挺的胸和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最離譜的是身上這套比基尼,比不穿更有誘惑力,這叫人怎麼走出門?

她正在猶豫,聽到身後有響動,不用回頭,就在鏡子中看到其中有一隔更衣室裡有人在換衣服,只是那隔更衣室的門非常的怪,居然是綠色的,那種綠,真的很土,在一排白色的更衣室門裡顯得非常刺眼,而且不和諧。

來不及多想,已經有人在外面高聲地喊她,洛婉一轉頭就咬牙跑出去了。

洛婉什麼也不說,直奔泳池,儘量往深水中游,免得自己被人像用X射線給掃描一樣,

幸好,泳池中的水非常的舒服,輕輕地溫柔地安慰着她受傷的心靈。

正感覺到無聊,卻看到一個女人也在深水區的一邊,雪白的****的肩,長髮浸在水裡打散開來,實在是蠻美的,反正也看不清身材和臉,就小小地欣賞一下吧!只是,那女子的手緊緊地握在泳池的邊上,感覺很奇怪,頭向泳牆那邊靠,也不動,難道是不舒服?

洛婉遊了過去,在旁邊說:“你不舒服嗎?”那女子不說話,洛婉想遊開,又感覺不對勁,輕輕地拍了拍那個女子的肩,再問一句:“你沒事吧!”只見那女子卻像一塊滑苔一樣一下慢慢沿泳池壁下滑,水沒過了頭頂,洛婉急了,伸手去抓她的肩,可她滑得跟條魚似的,已經沉下去了。洛婉見勢不好,這女子一定是發了病昏倒在水中,再不救就沒命了。

她仗着水性好,有過救人經歷,迅速地把那女子的頭髮在左手上一挽,握緊了,舉着那女子的頭浮出水面,便於她呼吸,自己踩着水拼命往泳池邊上游。

遊了十來米之後,感覺左手力道不夠,她潛入水中,想從下面頂起那個女人的頭,自己換一口氣。

雖然在水底的室內日光光線很昏暗,但還是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女人的手在水中顯得慘白。池水沒過頭的感覺很難受,還要拼命在水裡張開眼睛看清楚女人的頭小心往上頂,真是一件苦差事,那溫柔的池水也變得冰涼起來。

她潛到水底擡起頭,想看清那女子俯視着水下的臉。

那女人的黑髮垂下,飄在水中,千絲萬縷,阻着視線,好不容易看到她的臉,那臉真是蒼白,嘴和鼻倒是很精緻。再看清一點,卻是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那不是一雙活人的眼睛,那眼睛雖然黑白分明,可是明顯可以看出這個女人已經死了,而且從泡得發漲的眼瞳可以看出已經死了很久了。

洛婉就這樣擡着頭,與那個死人的臉在十幾釐米的距離裡僵住,她無法思考,已經忘記了蹬水,人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的眼睛無法離開那雙泡得發漲的眼睛,似乎含着笑意,那死人失去了支撐也沉下來,一邊沉一邊迅速地腐爛,頭髮散開。

死人那脫落的頭髮直打在洛婉的臉上,屍體也往洛婉身下落。幸好池水並不太深,很快洛婉就沉到最底了,觸到池底,就像是踩在沙子上的溫柔,更像是踩到千萬人頭皮。即使是在這樣的驚恐中,多年的水性仍然條件反射一般,讓她往上一蹬腿,那死人沉下,與向上的她擦肩而過,就在那一剎,洛婉清楚地看到那個已經腐爛掉半邊臉的人對她眨了一眨眼。

不過是眨了一眨眼罷了,洛婉卻瘋一樣地衝出了水面,恐懼激發了她最大的潛能,她拼命往泳池邊上跑,看到等着自己的同事,她不顧自己的三點式,忽然尖利地慘叫,然後指着泳池說:“死人,死人了!”

幾個小時裡,泳遊池被洛婉的尖叫攪的一池亂七八糟,保安跑上跑下的找洛婉嘴裡的屍體,都一無所獲。

洛婉在保安室的沙發上發着抖,剛剛真是怪事,明明那個女人是個死人,怎麼會消失?泳池裡根本沒有這個人。

“你是白癡啊?死人怎麼會在這個游泳池裡,死人怎麼會游出水面?”那個一臉橫肉的休閒中心老闆幾乎把黑牙湊到她臉上來了,這消息如果傳出去,對自己的生意可是大有影響。

洛婉把頭埋在手掌裡,她簡直不敢想,現在那泳池邊上的老員工是怎麼說自己的。

坐了幾個小時,被罵得狗血淋頭之後,她被放了出來,公司的老員工們都已經換好衣服上樓了,而她這一鬧,很多人都沒有了玩興,更是跑得光光,偌大一個室內游泳池裡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剛剛纔被嚇到,但也沒有人會同情她,都認爲她是自找的,洛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了更衣室,拿出自己的衣服,進了門內就換起來。

她狠狠地把比基尼給扯下來,在腳下狂踩了幾下,用最快的速度把裙子給套上,準備衝出這個陰氣森森、怪事重重的地方。

她已經走出了更衣室的門,卻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又回過頭站在鏡子前,雖然說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那種感覺卻非常強烈。

她站在那裡,在鏡子前壯着膽子細細地打量這間更衣室,游泳池的更衣室都是這個樣子,一隔一隔的,可以在裡面衝淋好之後再換上衣服。

她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這個更衣室有什麼不同,於是暗笑自己是疑神疑鬼,正準備扭頭,忽然她發現了不對勁的原因。

這裡所有的更衣室的隔門都是白色的,根本沒有一間綠門的更衣室,那剛開始自己在一排白色的門中看到的綠色的那一隔難道是幻覺?還是……她不敢往下想了,但那個念頭還是冒出來了,難道是見鬼?

昨天的夢,一下子就闖進了她的腦海中,那個陰冷的聲音,那個說着要七日內找到綠門的聲音好像還在她耳邊迴響。

也許是因爲這個夢的原因,洛婉反而大着膽子,開始一間間地推着更衣室的門,她希望能找到一抹綠色,哪怕沒有綠色的門,至少也可以讓自己安慰自己剛剛是看花了眼。

門慢慢地被打開,她探頭探腦地小心看一下。

一間間的門被推開,裡面都是潔白一片,根本沒有什麼綠色,心慢慢地往下沉,像沉到了不見天日的海底。

最後一間了,她鼓起勇氣去推,一打開門心裡就歡呼了一下,一片綠色,原來真的是自己看錯了,把這一塊綠布看成了門,但這個掛在更衣室的綠布是做什麼用的呢?

她把綠布往外一掀,伸頭進去一看,只見一張臉就與自己幾乎貼到了一起,那是一張佈滿了老年斑的臉,而且還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

洛婉嚇了一大跳,頭一縮,就想往外跑,卻聽到綠布里響動了一下,只見一個拖把從一個更衣室裡伸出來,她望着那個地方,又有一個水桶也出來了,原來是一個年老的清潔工正在更衣室裡做衛生。

剛剛的臉就是她的吧!她在做衛生,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洛婉一邊深呼吸一邊嘲笑自己,還不忘給自己打氣:“哪裡有什麼鬼啊怪啊!都是心理作用。”

但她還是很小心地看了看清潔工的影子,那個老清潔工的影子清清楚楚,可以讓她很放心,這個是人,不是鬼,雖然鬼沒有影子這種說法沒有什麼科學根據,但這個統傳觀念還是很強大的,最好不要懷疑。

那老清潔工拖一桶水似乎很累,洛婉本可以轉身就走,但是,看到此情此景心又一軟,想到自己的處境,想到生活的不易,誰都不容易啊!要是有一個溫暖的家、孝順的子女,這麼大年紀的人還要在這裡掃地嗎?

於是,她走過去,幫那個老清潔工提着桶,往水槽裡倒,她的裙子上都濺到了幾滴髒水,那個老奶奶似的清潔工卻好像並不領情,還氣呼呼地看着她。

洛婉卻不生氣,人總有自己的性格,自己做了心安就是,何必在乎別人是怎麼想的。她正想往外走,只聽那老清潔工說:“你那麼喜歡掃地,做衛生,去別的大廈做吧!我還做得動,你別想搶我的工作。”

洛婉回過頭來,看着那個老奶奶笑了笑,覺得她很可愛,原來她擔心自己會搶她的工作而生氣。

那個老奶奶提着桶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忽然很輕地、幾乎用耳語的方式說了一句:“你去別的大廈吧!這個大廈不乾淨,在這裡不好。”

洛婉的心跳了一下,還想再問,但那個老奶奶卻走得飛快,怎麼也趕不上了,只剩她傻站在那裡,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到過這句話。

她拖着疲憊的身體進了辦公室裡,在自己的桌子上收拾了一下東西,拿起了包,一轉身,就看到一張臉貼在自己幾釐米處。

她往後一倒,硬生生地跌到辦公桌上,來不及感覺自己嚇成什麼樣子了,只是距離拉開,能看清楚禿頂黃那張看了讓人噁心的臉了。

“黃總,你怎麼還沒有走?”洛婉清了清嗓子,感覺自己的聲音也難聽得要命。

“我等你啊!”四十多歲的老男人賣弄風****總讓人恨不得一刀割了他脖子。

“呵呵,黃總說笑了。”洛婉慢慢地提起包,隨時準備往外跑。

“今天我請你吃飯。”說着那雙手就要搭到她肩上了,洛婉閃了一下,正着急着,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都站定了,扭頭一看,原來是值班的保安,正在過道里例行檢查。

禿頂黃見有人來破壞了自己的好事,當時臉上就掛不住了,衝了出去,對着那個保安大喊大叫:“走路這麼小聲,想嚇死人啊!”

保安倒是很老實,一聲不吭,可能是看慣了這種傻不拉嘰、囂張得不可一世的老闆了,洛婉飛快地從兩個人身邊閃到電梯那裡,望了一眼那個保安,不是特別的高、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秀,眼睛非常明亮,衣服穿得皺巴巴的,看起來非常書生氣。

她對這個保安的印象非常好,因爲他的及時出現救了她,看了一下他灰色的制服上的編號“2046”,哈哈,真王家衛!

她記住了這個保安,電梯下沉的時候,她還捂着嘴,想着“2046”的巧合。

出了大廈,天已經完全黑了,看了看大堂,想找那個老清潔工已經看不到了,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很奇怪,現在大廈的清潔工大多是四十多歲的下崗女工,很結實,怎麼這個大廈的清潔工會如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