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掩飾,心中的痛心卻藏不住。
蘇言沉靜的眸光之中,極爲複雜。
痛心,失望,憐惜,掙扎……
對上這樣的眸光,蘇綰只覺得心中一個柔軟的角落被狠狠擊穿,彷彿一個鐵鉤將她柔軟的心臟穿過,把她整個人懸掛在空中,讓她幾乎撕心裂肺的疼。
她以爲自己已經不在乎一切了,她以爲已經能漠視太多傷痛了。
當那件事發生之後,她以爲自己能笑着面對一切險惡,因爲她已經將最險惡的東西扼殺。
蘇家,沒人再能傷害到她了。
是啊……沒人……
除了,這個自己親手救出來的哥哥,除了這個和自己相依爲命這麼多年的哥哥……還有誰能傷害到她?並且,是用這種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方式?
她以爲,就算蘇言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他也會如同上一次一樣維護她,至少會當做視而不見。
可是她所相信的哥哥,竟然爲了一個女人,就要對她下殺手?
可笑,當真是太可笑了!
只是……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終究,哥哥不信她,她也是不信他的……所謂的兄妹之情,看起來像是一場彼此欺瞞的笑話。
心中涌上濃濃的冷嘲,蘇綰真的笑出了聲,“蘇言,你說我錯得太多了?對啊,我是錯了!可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我知道你是這種會出賣妹妹的小人,我一開始就不應該放過你!讓你和蘇家那些禽獸一起,死在那場大火裡該有多好!”
“什麼意思?”蘇言雙眉一凝,直直看向蘇綰。
“什麼意思?”蘇綰垂眸看向懷中的鐵盒,忽而輕聲問道,“你不是曾經問過我,這鐵盒裡是什麼東西嗎?現在,你還想不想看一眼?”
鐵盒?
這個鐵盒,是蘇家有什麼關係?
蘇言驚疑不定的看着蘇綰,卻見到她臉上滿是詭異的笑容,甚至帶着一絲得逞的放縱,挑了挑秀眉笑着看向他,“怎麼,不敢看?”
“給我。”蘇言冷聲開口。
他素來是一個冷靜的人,就算在這種時候,他也在清晰而快速的思考着。
根據蘇綰所說,說她一開始就不應該放過他,應該讓他和蘇家的其他人一起死去……這是不是說明,蘇家的人,都是她殺的?
蘇言心中一驚,幾乎目疵欲裂。
這個鐵盒裡面的東西,很有可能是有關那個秘密的關鍵。
“想到了?”蘇綰卻柔柔一笑,看向懷中的鐵盒,當真將鐵盒遞給了蘇言,“你若是想看,就看看吧。也許……看到這鐵盒裡面的東西,還能勾起你一些回憶呢。”
蘇言接過蘇綰手中的鐵盒,託在手中,卻並沒有馬上打開。
似乎,在想着什麼。
見到這兩兄妹的互動,姬清朝拓跋烈看了一眼,見到他淡淡點頭,便不着痕跡的退後了一步,站在了拓跋烈的身邊。
雖然是她一心怒火沖沖的來找蘇綰算賬,可是眼看着這兩兄妹扯起了陳年舊賬,她還是給蘇言一點時間吧。
等
到他將這一切理清楚了,她再殺了蘇綰也不遲。
現在姬清也算是明白過來了,當初用解藥將她逼入八荒塔中的很有可能就是蘇綰,而蘇言當真並沒有參與其中。
如他所說的一般,是她誤解他了。
姬清素來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也生性不喜歡被冤枉,所以當她發現冤枉了蘇言的時候,因着心中的愧疚,覺得給他一點時間也無妨。
再說,她也有些好奇,蘇家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初蘇綰重傷,求赤須老人賜藥的時候,那時候赤須老人就說蘇家是一羣窮兇極惡之輩,最好應該死絕……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赤須老人會那麼說呢?
對於自己這個師傅,姬清還是十分熟悉他脾氣的,赤須老人雖然脾氣急躁了一些,說話偶爾也非常惡毒,但是卻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能讓他如此厭惡的蘇家,也許當真埋藏着什麼秘密也不一定。
姬清在這裡浮想聯翩,而蘇言,在沉默了半響之後,將鐵盒打開了。
黑色的鐵盒並不算起眼,十分的普通,甚至就連花紋都沒有雕刻什麼,不像是一個閨閣女子所有之物。
鐵盒如此簡陋,似乎裡面放着的東西,也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可是,當蘇言將這個鐵盒緩緩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的時候,他卻突地面色大變,彷彿雙手一下變得無力一般,手中的鐵盒跌落在地面之上。
一灘水跡率先從鐵盒裡面淌出,接着……有什麼東西從盒子裡面滾落……
姬清凝目朝那滾出來的東西看去,卻驀地從喉中發出一聲驚呼,下意識的朝着拓跋烈身邊躲去,直到握緊了他的手,這才感覺到狂跳的心臟老實了一點兒。
那……那是什麼東西?
她沒有看錯吧?
從鐵盒之中滾落的,居然是一顆人頭!還是一顆帶着慈祥微笑的,面容和藹的老人頭!
此情此景之下,也許一顆帶着猙獰表情的人頭還不會那麼可怕,只是讓人覺得恐懼而已。但是,一個慈祥微笑的老人頭,卻讓人從心裡有一種發寒的感覺!
不說姬清,就連拓跋烈的眼中都露出一絲驚疑。
蘇言,已經愣住了。
他怔怔的看向地上的人頭,再看向蘇綰,再怎麼冷靜理智,再怎麼算計周全,再怎麼不動聲色……他也無法見到這一幕而無動於衷。
他將胸中的情緒壓抑下去,開口問道,“爲什麼,祖父的……會在你這裡?不是在那一場大火之中,都被燒沒了嗎?”
祖父?
姬清倏地瞪大了眸子。
難道,滾落在地上的這個人頭,主人竟然是蘇家那一位和赤須老人齊名的煉丹宗師,也是蘇家被滅門之前的家主蘇正道?
早在很久之前,在知道赤須老人對蘇家有着極深的成見之後,姬清對蘇家的事情,產生了好奇,因而也瞭解了一些。
能讓蘇言喊出一聲祖父的,除了蘇正道,應該沒有別人了。
在蘇家被滅門之前,蘇言應該是蘇家長房嫡子,而蘇綰是蘇家二房的長女,都是蘇家嫡系
血脈,身份貴重。蘇家一夕之間被滅了門,他們兩人沒有了家族依靠,這才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可是現在,蘇正道的人頭,爲什麼會出現在蘇綰的鐵盒之中?
爲什麼蘇綰會將蘇正道的人頭,隨身帶着?
回想到蘇綰剛纔的一些話語,似乎有些不好的猜測呼之欲出,令人覺得驚悚無比。
“爲什麼?”蘇綰輕輕一笑,“因爲,他的腦袋就是我親手割下的!”
蘇綰走了兩步,將滾落在地上的人頭從地上撿起來,纖細白淨的手抓着人頭之上頭髮,將人頭提在手中,示意蘇言看,“你看,這斷口是不是不夠乾淨利落?”
被砍斷的人頭,的確不像是一刀被砍下來的,滿是缺口和破損的痕跡。剛纔人頭在地面上滾落了一陣,沾上了不少的灰塵,看上去更參差不齊。
“你想知道這斷口爲什麼不夠乾淨利落嗎?”沒有人回答,蘇綰也並沒有在意,她兀自開口說道,“那是因爲,當時我才十歲,就算恨極了這個老貨,可是卻怎麼也使不上勁。所以啊……我只能拿着一把鋸子,一點一點將他的人頭給割了下來……”
“爲什麼……”蘇言澀聲問道,“爲什麼你要這麼做?祖父向來最疼愛你,就連你感冒發燒,他都在你牀前守着,生怕你有一個什麼意外……我們每次生辰,他都陪着我們一起過……也許別人對祖父多有詆譭,可是,對我們而言,他仍舊是一個好祖父不是嗎?”
“還能因爲什麼?”蘇綰臉上的笑容充滿了嘲諷,“因爲,我們都是他的人蠱。若是他還活着,我們就不能活着,你知道嗎?說起來,你還真的幸運,因爲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在蘇家被滅門之後,你的心中只有惋惜和難受……可你知道我承受了什麼嗎?你知道嗎?”
說道最後,蘇綰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悲涼,聲音也冷得像是從九幽深淵之中傳出來的一般。
“人蠱?這是什麼?”蘇言問道。
“人蠱……”蘇綰淺笑,“我先問你,你說祖父對我們都疼愛得很,是不是?”
“是。”
“可是,我們只是兩個沒有靈根,沒有出息的人,無法繼承家業,無法成爲煉丹師,祖父爲什麼要對我們好?嫡系子弟?呵……一個廢物無能的嫡系子弟又有什麼作用?你這麼聰明,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
蘇言默然。
“是了,你也懷疑過。”蘇綰輕笑,“但是,你只是懷疑而已。因爲這懷疑在你看來只是懷疑,從來沒有得到證實過……可是我呢?我很不幸又幸運,知道了這一切。”
“你知道了什麼?”蘇言問道。
“我知道了,爲什麼我們兩個人是毫無用處的普通人,祖父卻對我們那麼好,好到讓其他天資縱橫的兄弟姐妹吃味不已,好到讓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們製造各種機會,處處抹黑我們,可是祖父卻堅定的站在我們這邊。”
“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蘇綰眸光落在手中提着的人頭之上,淡淡說道,“因爲,我們是祖父一手製造出來的人蠱,是他最看重,寄託了最多希望的人蠱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