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和母親如何恐懼傷心,父親作手術的日子還是如期的到了,我心中惶惶不知所措,我提前跟戴總請了假,今天不必上班。在過往的歲月中,我從不迷信,可今天我卻做了件讓自己都不信的事:我買來一條鮮活的鯉魚到附近公園的湖中放生。這是以前聽人講起說是可以幫親人度過劫數的方法,我當時嗤之以鼻,可今天,我卻親手做了,看着魚兒撒着歡兒的向湖心遊去,我的心底也涌上了希望,我真心祈禱上蒼能保佑父親一切平安。
到醫院後,來到病房,我看到父親剛起牀,他今天神色平靜,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安,母親則在一旁優雅的坐着給父親讀報紙。父親這兩天有些頭疼,看書讀報便會越發疼痛,已做過檢查了,醫生說一切正常,可能是由於壓力較大造成的,沒什麼大礙,休養段時間就會好了。於是,母親臨時成了父親讀書看報的眼睛。父親坐在那認真聽着,他不時跟母親討論一下看法,母親微笑着迴應,她與父親閒話家常般聊天,他們讓我覺得:今天的日子與以往並無不同。我跟父母象往常一樣打了招呼,也假裝今天並無不同。我不習慣跟父母熱絡,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在病房坐了一會後我便走了出去,屋子裡的和諧讓我幾乎窒息。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我將兩手交握在一起,我看到自己的兩條手臂都在微微抖動,我知道,今天的天氣並不冷。
是誰說過?讓人感覺最恐怖的不是事情的結果,而是等待結果的過程?這話真是至理名言,現在的我深有體會。在一番忙碌後,父親終於躺上了推車,他將要被推進手術室。這一刻,看着父親微笑樂觀的跟我擺了擺手,我的鼻子竟不受控制的酸意陣陣,我忍住了哭的,將一個極燦爛的表情回給父親,這表情背後是一個正在拼命哭泣的自己。父親眼角噙笑輕點了下頭,他又轉向了母親,他示意有話要跟母親單獨說,母親應他的要求低下頭,將耳朵貼在他嘴邊,父親在母親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我只看到母親的身體突然一僵,當母親擡起身時眼圈已開始泛紅,她咬住顫抖的脣深深注視着父親,我看到父親衝母親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這表情中有着濃濃的……不捨?
我跟母親坐在手術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待,我沒問母親父親跟她說了什麼,我知道,那是他們之間的秘密,看到母親隱忍的痛苦神情,我知道,父親的話定是在母親的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但我不能問。我和母親的眼睛都直直的盯着手術室的門,惟恐錯過任何動靜,我心裡的弦被拉的死緊,我甚至暗自祈禱,只要能將父親留在我們身邊,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這是爲了我,爲了這個家,更是爲了我母親。此時的等待是極爲殘酷的折磨,周遭的聲音慢慢在我們耳邊消失,只剩了我和母親彼此的呼吸、心跳變得異常清晰起來。突然,我聽到身邊的母親呼吸有些異常,我初時以爲她一時緊張便沒在意,可當她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似有不對時,我忙轉過頭,一眼望去,我周身的血液立時僵住,腦中嗡的一聲幾乎失去知覺!我看見母親的臉色一片鐵青,她表情極爲痛苦,手正捂在心臟的位置,人已快要暈厥!我慌了,心裡那根原本已繃的很緊的弦此時徹底繃斷,我拼命喊了一聲:“媽!”,出口的卻是如蚊蠅般的聲音,我失語了,悲哭在我的喉間打轉,卻出不了口,母親在我的眼前慢慢倒了下去,她的眼神還僵在手術室的方向,我涕淚橫流,拼力想要扶起她去找大夫,可雙手已抖的不成樣子,幾十秒後,我的呼聲終於出口,卻是極其淒厲的哀號:“大夫!快救救我媽!”
我淚眼模糊,世界一瞬間在我的眼前變形,眩暈襲上了我的頭頂,我狠咬了自己的舌尖,我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我,不能倒。恍惚間,我看見一個黑色人影閃過,他將什麼東西放在了長椅上,幾乎沒做任何耽擱,他立刻彎腰抱起母親向急診室方向跑去,我強撐着發軟的腿跟在後面,匆忙中我看到長椅上躺着的是一束鮮花,我狠眨了眨依然模糊的視線,我看到那黑色的背影是如此的挺拔而熟悉,雲楊,竟然是他,我的視線瞬間再次模糊。
自12歲起我就很少哭泣,步入社會後,哭於我更是奢望,一切全憑自己,淚水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如今,一家三口,兩老先後住院,我至親的父母都躺在了病牀上,生死未卜,我該怎麼辦?我能做什麼?此時,全世界彷彿都棄我而去,我如站在懸崖的末端,感到了濃濃的孤獨和深深的絕望,一向自認堅強的我被壓力徹底擊潰了,我的淚流的毫無形象。恍惚中,我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有個低沉的聲音略帶暗啞的響起:“別哭,有我。”雲楊,這個男人,只說了四個字,卻讓我的淚水更兇。在我孤獨的時候,他來了;當我被全世界遺棄的時候,他抱住了我;當我咬緊牙關不允許自己哭出聲音時,他給了我寬闊的肩膀讓我依靠;當我哭救無門時,他及時出現讓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雲楊,讓我如何謝謝www。qb5200。Com你?第一次,我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我將臉貼上了他的,閉上眼,任淚水狂流。雲楊的身體僵了一下,接着卻是更加用力的抱住我,他雙臂不斷用力,似在給我力量,在微微的痛楚中,我真實的感受到,自己還活着。我們在急診室外緊緊相擁,我的淚已染溼了他整潔的襯衫,沾上了他的臉,我聽到雲楊有些濃濁的呼吸在不規律的起伏着。好一會,當我終於平復了情緒離開他的懷抱時,我有些羞怯,擡眼看他時,竟發現雲楊的星眸中也有些瑩光在閃動。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後,對我彎起燦爛的笑容:“回去幫我洗襯衫,不然留作證據。”,我被逗,竟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我做勢將臉上的淚抹上他的胸前,解釋道:“讓證據更充分些吧”。
我再一次開始了等待,再一次忍受着煎熬,坐在椅子上的我將兩手再次交叉,我將一隻手的指甲狠狠刺上另一隻手的手背,痛楚傳來,我知道,自己還是清醒的。雲楊的手適時的覆在我交叉的手上,他的手很溫暖,他修長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滑動,我用力的雙手稍微放鬆了些,我看向雲楊,他正凝視着我,星眸中滿是關切,我心中一暖。急診室終於有了動靜,門開了,我趕忙搶過去,幾個醫護人員正將母親推了出來,母親仍處於昏迷當中,她的臉極蒼白,幾乎毫無血色,我撲過去叫她:“媽,媽!”,母親沒任何反應,只有胸部在微微起伏,我嚇壞了,連忙拽住醫生問情況。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雙眼平靜,似看慣了這樣的場景,他語調如常的告之:“病人是受了刺激導致心臟病突發,這種情況非常危險,幸虧剛纔搶救及時,現在已經沒生命危險了,但後面一定要注意,情緒千萬不能起伏太大,如果再發病,後果就很難預料了。”我知道母親是過於擔心父親的安危纔會發病的,母親早年曾酗酒,心臟一直不好,這病得了有些時候了,她跟父親回大連後才慢慢將酒癮戒掉,可這心臟病卻再也無法根治,只能調養保持。母親被轉到病房繼續接受治療,好歹沒生命危險了,我懸着的心正要放下,突然想起父親還在手術室做手術,不知如何了?該不會有什麼狀況吧?剎時,我的心再次高高懸起,我語氣慌亂的跟雲楊說:“我爸,還在手術,他……”,雲楊眼神鎮定,他雙手擡起,在胸前做勢下壓,示意我冷靜。在引導我做了兩個深呼吸後,雲楊摟住我的肩,步履沉穩的帶着我向手術室方向走去。這段路不算長,可於我卻似遙遙無邊。我剛剛在母親命懸一線的狀況中驚魂未定,現在又要膽戰心驚的去確認父親的生死,我的腿軟的不行,每走一步,都如踩在棉絮上,毫無質感可言。我腳步踉蹌,幾次差點摔倒,雲楊每次都及時將我架住,把我拉到他身邊,雲楊用胳膊撐起了我幾乎破碎的世界,我,獲得了勇氣。
手術室外,我戰戰兢兢,望着那門,恍如在看一道陰陽界隔,我腦中雜念紛繁,心中甚是躁亂,久久不能自已。平日裡激勵同事方法衆多的我,此時最缺的卻是自我激勵,我害怕面對不堪的結果,我已無力承受這樣的打擊,此刻,我知道,自己原來並不那麼堅強。我閉了眼再一次默默祈禱,希望冥冥中的神靈能賜下安康,我再一次回想放生那條鯉魚鮮活的模樣,我寧可相信父親的劫數已被就此化去,我在等待,如受酷刑。雲楊一直在陪我,我在看手術室的門時,他在看我,我感受到他的關切,想張口言謝時,話卻終難出口。雲楊的身體不動如鬆,他只將手放在我的肩上輕輕拍動,他表情沉重,僅手勁的輕柔泄露了他內心的溫情,他如在安撫驚哭的幼童,這個男人,他在擔心我,我知道。當父親終於從手術室推出來時,我心極度恐懼,下意識的先看他的臉——還好,上面沒有白布遮覆,我吐出一小口氣。儘管不想承認,可事實確實是,我非常怕父親下不了手術檯。這次的我比剛纔鎮定了些,我軟腳走上前,顫着聲跟醫生打聽父親的病情。醫生是個中年女人,她面目和善,說話帶了些感性,卻依然殘酷:“手術進行的倒是非常順利,可病人目前狀況不穩,還沒度過危險期,要再觀察一下,放心吧,我們會盡力的”。我腦中第一反應就是:父親,還沒度過危險,他還有可能……我不敢再想,我的身體又一次軟了,雲楊及時扶住我坐在長椅上,我想忍住哭泣,可是卻沒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