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毫不留情面地拍打着地上萬物。
男人一雙手在粗糲烏黑的泥沙裡挖着,挖到血肉模糊。
“蠢妞兒,你在哪兒,你再不說話,以後都別想我理你了。”
“別鬧了,到底在哪裡,你出來啊。”
……
如此反覆唸叨着,不知是在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
厚重地泥沙淹沒一切,掩蓋所有,裡面的人根本什麼都聽不到。
大雨落在泥沙上,不斷地衝刷,一層又一層地稀釋成泥水流向低處,忽地男人感覺到手下挖到一處異樣的觸感,身形一頓,頓時又驚又喜,像是找到失而復得寶貝,更加快速用力的挖開上面那層泥沙,欲將人摟緊懷裡。
當他看到泥沙下面露出那張小臉兒是,控制不住地眼中一熱,心像是絞肉架裡撕拉揪扯。
雨水沖刷掉她臉頰上的污穢,她安靜的躺在泥水中,美好沉靜的樣子像是童話裡睡夢的公主。
過分蒼白的臉頰,異樣發紫的脣瓣,她的胸口,沒有半點兒起伏!
“潼潼。”佈滿污泥地手顫抖着,小心翼翼又極其不願不敢無奈地靠近睡夢中人的鼻翼。
頃刻間所有心堤崩潰最後一道防線,鋪天蓋地的驚恐砸落下來。
先前吊在絞肉架上的心被絞成粉碎,他的江小妞兒活潑靈動,怎麼會變成這樣。
“江小潼,你給我醒醒!”
搖不醒她,本能驅使他一定要救她,必須救她!
擡起她的下頜,他張嘴爲她做人工呼吸,一口一口沾着雨水的氧氣,被他霸道強勢地渡進躺着的人嘴裡。
雙手壓在她胸口,小腹,慌亂,但動作規範標準做着急救。
“咳……”
半響,極其微弱地咳嗽聲令他驚喜,雷霆眼中一亮,重新升起希望,抱住躺着的人準備將她抱出泥沙堆。
“嗚嗚,我疼……”
心中一緊,雷霆聽到微弱地痛呼聲低頭看向懷裡人,卻見懷中人兩排羽睫抖動,像是跌落水中的蝴蝶蝶翼,撲棱着失去飛行。
“乖,告訴我哪裡疼?”雷霆緊張地抱着她上半身,一動不敢動,看着懷裡人被浸在泥裡的雙腿,深眸幽然,薄脣緊繃,手伸了下去。
泥沙覆蓋擋住了視線,此時手順着修長筆直的雙腿伸進去,他摸到堅硬的一塊大石壓在腿上。
擡頭望向仍舊不斷滾落泥沙的山體,幾刻鐘前,泥沙山石從那麼高的山上滑下來,那麼急的勢頭,砸在腿上該有多疼。
“小,小,閃,電,救我。”
江小潼只感覺渾身上下每一處都被碾壓過一樣,骨頭都再疼。
她的腿疼痛感最強,每呼吸一下,那疼痛都在加劇。
這種感覺,她是不是要死了?
剛纔她好像已經快要憋死了,沒有氧氣,沒有光,沉重的壓力壓在她胸口身體上,擠壓盡她肺裡最後的氧氣。
直到後來有溫軟蓋在她脣上,重新將氧氣給她。
雨水再大,可她還能清晰辨認出他身上的薄荷香,甚至在她絕望的被覆蓋在泥沙下時,渾噩生死的夢裡都聞到
了那樣他的味道。
幸好他來了,真的來了。
“潼潼乖,別睡,睜開眼看着我。”
“我現在就帶你離開這兒,忍着點兒疼。”
一點一點將泥沙掃開,雷霆痛快的抱開壓在江小潼腿上的石頭。
饒是他極大的避免讓她再次受傷,可石頭離開時瞬間的摩擦也讓血肉模糊的腿巨疼,江小潼一個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雷霆心裡說不出的疼,將身上的雨衣蓋在她身上,攔腰抱起地上的人。
他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
濃重地消毒水味,空蕩蕩地走廊裡,只有滴答滴答大腦空白空響類似的鐘表秒針聲因。
雷霆坐在急救室門口的長椅上,手臂撐在雙腿上,抱着頭,從半個小時前一直沉默。
旁邊雷遠山面色凝重地摟着早已泣不成聲的妻子,時不時看一眼緊閉的急救室玻璃大門,那上面猩紅地急救室三個字在心焦模糊的視線裡天旋地轉,顛倒紊亂。
“我們潼潼這麼可愛這麼乖,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
“我的女兒一雙腿要是真的沒了該怎麼辦,她還那麼小,正是跑跳如花似玉的美麗年紀啊。”
溫雅茹一聲一聲,鈍刀子割肉插在雷霆胸口,刺穿他胸前皮膚,扎進他心臟裡,那裡早就鮮血淋漓。
怪他,是他沒有早早找到她,沒有及時救她。
如果他能更快的衝過去,就不至於親眼看着她被埋進泥石流裡,更不會被滾落的石頭砸斷雙腿。
他明知道她在乎自己,山上會所收到孟靜嫺的那些破照片,他就該直接燒掉。
噢,不對,他根本不該管孟靜嫺的事情,早該跟她斷了來往。
什麼恩情,人情,什麼交情,他早就還完了,早該不管她在美國愛怎麼樣,他最該守護的人他都守護不好!
後悔,心痛,無法抑制的沮喪情緒交織,像個惡魔糾纏折磨着他。
抱着頭的手揪着黑髮,雷霆埋在膝蓋裡的臉一臉痛苦。
搶救室的門就在這時從裡推開。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再幾人衝過去之前摘下臉上的口罩。
看向雷霆和雷遠山夫婦的目光鄭重帶有不忍,“雷總裁,雷先生夫人,情況不容樂觀。”
“醫生潼潼怎麼了,她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求求你救她。”
雷遠山及時抱住哭昏過去的老婆,雷霆目光掠過昏睡過去尤帶悲色的母親,與醫生對視,他的臉上是暗涌驚駭的海表面,平靜的沒有一絲表情,只是他的手,在說出這話時隱隱控制不住的顫抖。
“趙醫生直說,我,我有心裡準備了。”
……
病房中。
晨曦微露,第一抹陽光進窗曬到病牀上蒼白的小臉上,濃黑的扇面餘捷輕抖幾下,顫了顫睜開了。
消毒水味道,滿眼的白色調,她這是在醫院。
渾身僵硬地一時不聽指揮,大腦下達命令,江小潼也就勉強讓手指動了一下,這才感覺到上面壓着的重量。
是雷霆的手,緊緊纏着她的,十指交握,最貼心親近的握法。
歪了腦袋,她看到趴在病牀邊沉睡的男人,從來乾淨的下巴冒出青灰的胡茬,黑色一絲不苟的短髮此時失了風采,軟趴趴地貼在頭上。
他側臉對着他,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眼皮下面垂下兩排陰影,即便如此頹廢懶散,他睡着的樣子也讓人覺得歲月靜好,清俊非凡。
感覺到動靜,淺眠的雷霆立即坐起身,擡頭看到江小潼正呆呆地看着他走神,騰出一隻手颳了下她鼻尖。
“小笨蛋,想什麼呢?”
坐起身拿了牀頭櫃上保溫箱裡放的熱毛巾,笑意淡淡爲她擦臉,擦手,幫她把散落的發撥到耳後。
江小潼眨巴眨巴眼睛,確定這不是夢,“真好,我以爲見不到你了小閃電。”
“……”
擦拭地動作一頓,雷霆很快恢復正常,仔仔細細地爲江小潼擦着手,“不會見不到我,我會去找你的。”
無論她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他都會找到她,陪着她一起面對。
如此平淡的一句話,聽到江小潼耳中卻是雷霆這麼久以來說的最好聽的甜言蜜語。
她被埋在泥沙下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
因爲她知道他會找到她,救下她。
揚眉一笑,她說,“我知道。”我相信。
可是笑容只堅持了幾秒,她發現了身體的異樣,有些茫然地看着雷霆,“小閃電,我的腿動不了了……”
飛快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江小潼再看時雷霆已經扯起笑意,拍小狗樣拍拍她的頭,“別想多,醫生說是普通的粉碎性骨折,養個一段時間就好了,你還真是夠結實的。”
“嘿嘿,那就好,我的腿以後還要跟你一起走婚禮禮堂呢,可不能斷。”
“斷了我會抱着你舉行婚禮。”雷霆如是說道。
江小潼這下樂了,“這可是你說的,我腿沒斷也要你抱着我進禮堂,讓所有人知道你寵我,愛我一個。”
“好。”雷霆笑了,只是其中有多少牽強的苦澀,只有他自己知道。
昏迷了一天一夜,雷霆給江小潼盛了碗溫雅茹凌晨送來的清粥,江小潼耍賴讓雷霆餵給她吃,清粥配美男,秀色如此可餐,她身心舒暢,足足喝了整整兩大碗。
沒一會兒昨晚被兒子命令回去休息的雷遠山帶着溫雅茹一早來了病房。
雷父畢竟是個大男人,閨女只要度過了危險區,情緒就穩定下來,只是眉宇間籠着化不開的愁容。
不過江小潼只以爲是老爸心疼自己所以皺眉不開心。
而溫雅茹,那完全是應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擔心受怕的一天一夜,寶貝女兒終於醒了,抱着江小潼又是哭又是親。
他們這邊說着話,溫雅茹獻寶似的拿出保溫瓶倒了一碗親手熬製的濃湯,一勺一勺餵給她,眼神動作,溫柔如水,足以撫平江小潼每動一下引起的身體疼痛。
雷遠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着母女二人,看着江小潼脣角盈盈笑意,心裡酸脹的老眼糊花。
雷霆悄聲退了出去,一個電話招呼隨時候命的司機,目的地盛騰國際大廈。
現世報,欠賬的該還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