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難道還不好!”
包起帆忍不住反駁了一句,不修路,你們認爲是官員們不作爲,修了路,你們又怪話連篇,難道這條路是爲了曾縣長一個人修的嗎,曾縣長就兩條腿,他能在這條路上走幾次,還不是爲了方便你們龍窩鄉的百姓出行嗎!
村民們回頭看了包起帆一眼,覺得很眼生,大概是看包起帆的穿着像是個幹部,幾個人互相打了個眼色,就閉嘴不語了,老百姓天然還是怕惹麻煩的。
“好什麼好!”
就在包起帆準備罷休的時候,一個挎着大揹簍的黑臉農婦突然站在了包起帆的身後,翻着白眼珠瞪着包起帆。
包起帆被這聲嚇了一跳,等回身看清楚那農婦,就要開聲喝問。包起帆就納了悶,心道這龍窩鄉還真是邪性了,以前的路破破爛爛,都沒人說閒話,現在要修路了,竟然還真有人不滿意了。
沒等包起帆發飈呢,農婦先開炮了,道:“修路還不是爲了把我們龍窩鄉的煤拉出去,我們這些老百姓能沾到一毛錢的好處嗎!以前還能撿兩塊煤渣用,以後屁都撿不着了,有什麼好的!”
包起帆氣得臉都漲紅了,這是什麼心理啊,爲了撿兩塊煤渣,貪這幾塊錢的小便宜,竟然願意龍窩鄉的路就這樣破着,讓大家出行都不方便,沒素質,沒公德,沒見識!
“你……”包起帆上前一步,準備跟農婦理論。
“讓讓!”
農婦一臉的不高興,大揹簍猛地一甩,直接把包起帆給帶出個趔趄,包起帆還沒站穩,農婦就挎着揹簍進了人羣。
“這是什麼人啊……”
包起帆氣得臉上肌肉直抽搐,他雪白的襯衫上,被印上幾道黑黑的污漬,顯得很是狼狽,他好歹是個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場面上的人,什麼時候受過這氣啊,當時就打算揪住那位農婦。
曾毅此時擡了擡手,道:“算了,起帆!”說着,曾毅還笑了笑。
包起帆一聽,只得恨恨站住了腳步,心道也就是曾縣長度量大,不跟你們一般見識,換了其他領導,你們這樣說試試看。
周圍剛纔的那幾個村民看到包起帆吃癟,全都露出嘻嘻哈哈的表情,回頭嘲笑着包起帆。
包起帆只當沒看到,負手站在曾毅身旁,他也想明白了,跟這些村民,實在是沒什麼道理可講。
此時會場的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大家又把視線投向前方。
只見剛纔的那位黑臉農婦從人羣中穿過,來到了主席臺下,伸手拽住一個正在吹小號的學生,要把那學生拖走。一邊拖,一邊嘴裡還罵:“你這個完蛋的玩意,不去好好讀書學習,跑來這裡幹什麼,吹個破號就能當領導嗎,還是能坐到主席臺上去?跟我回家,把家裡的那兩隻羊放放,放羊都比在這裡看猴戲強!”
那學生當衆被自己母親罵,臉上有些掛不住,犟脾氣上來了,高聲喊道:“我不走,我不走!”
農婦擡起手,一巴掌抽在了自己孩子的後腦勺上,道:“我辛辛苦苦賺錢送你上學,是讓你來伺候這幫白眼狼的嗎?不想念書了,就給我回家放羊種地去!”
那學生被打,當時就哭了起來,躺在地上大喊大叫,鬧着就是不肯走。
農婦也不罷手,死拽着硬拖,一邊還罵個不停。
前面的會場頓時就亂了,主席臺就在幾步遠的地方,上面端端正正坐了兩排的領導,此時一個個臉帶黑氣,誰聽不出農婦是在指桑罵槐啊,一會罵大家是猴,一會罵大家是白眼狼,而且當着這麼多羣衆的面,又是在這種場合之下,領導們雖然依舊端坐在主席臺上,屁股底下卻跟坐了針氈似的,氣得肺都快炸了。
現場負責維持秩序的保衛可能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愣了足有半分鐘,才匆匆趕上前來。一個是農婦,一個孩子,他們不能拿這一對怎麼辦,連哄帶勸,連拉帶拽,兩分鐘之後,纔好容易將這一對給“請”出了會場。
整個會場裡看熱鬧的鄉民,此時都笑翻了天,聲音把喇叭的聲音都蓋了下去。
包起帆看到這一幕,再看看臺上那些領導的表情,也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龍窩鄉今天的這個慶祝儀式,搞得也太有新意了嘛。
曾毅卻沒有笑,剛纔農婦的話雖然粗了一些,教訓孩子的方式也暴躁了一些,但話裡的道理,卻讓人不得不去深思,學生的本職就是學習,而我們的領導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染上了一個壞毛病,凡是有慶祝類的儀式,必定要組織一些學生前來,這種風氣,實在是相當壞。
關於龍窩鄉修路的事,你也可以說她見識不夠,但比起會場裡其他渾渾噩噩、純粹來看熱鬧的村民,這個農婦反而更有見識,也更坦率,至少她知道屬於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了,而且也懂得反抗。
而其他的村民,對自己身邊的利益漠不關心,反倒對毫不相干的八卦新聞非常熱衷,心中毫無定見,一邊唾罵當官的,一邊又爲小小的恩惠而彈冠相慶。
好不容易等會場清淨下來,王榮標走到主席臺前,拿起話筒,熱情洋溢地道:“鄉親們,今天是我們龍窩鄉一個值得記住的好日子,首先……”
話音未落,會場又是一陣鬨笑,王榮標的這句話,與剛纔的情景形成了鮮明對比,村民們一聽到王榮標的話,就忍不住又開始嘻嘻哈哈了。
王榮標的臉頓時沉了下去,今天這個會,開得真是不順心啊,他擡手做了個讓下面噤聲的手勢,等再次安靜下來,才道:“首先,請允許我介紹今天到場的領導和嘉賓……”
曾毅看了看,發現王榮標比起以前,明顯要憔悴多了,看來王榮標最近的日子,肯定是不好過,自己的反間計還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在縣領導的高度重視下,在衆鄉賢的鼎力相助下,我們龍窩鄉即將告別那種‘晴天灰塵漫天、雨天坑窪遍地’的局面,迎接我們的,將是一條奔向小康的康莊大道……”王榮標的口才還是不錯的,一段激情演講之後,終於是控制住了現場的局面。
鄭輝煌也登臺講了話,他高度讚揚了龍窩鄉煤礦老闆的善心善舉,表態一定會高度負責、加強監督,爲龍窩鄉百姓造出一條經得起考驗的堅實之路。
隨後,今天大會的重頭戲就來了,煤礦老闆們扛着早已準備好的放大了的支票樣本上臺,做出現場捐款的模樣,每家都是一百萬,隨着數字一個個報出,下面的村民就有些激動了,議論紛紛。
有一個穿着西裝的小胖子上了臺,手裡高高舉着支票樣本晃了晃,上面清清楚楚寫了“三百萬”幾個字樣。王榮標看了一眼,就大聲報出“興達煤礦,三百萬!”,這個數字頓時引得下面的村民齊聲驚呼。
曾毅的眉頭就微微皺了一下,這次修路的資金,每家煤礦分別出資一百萬,錢早就打到統一的賬號上了,並沒有煤礦捐三百萬啊,他就側頭問着包起帆,道:“起帆,這個興達煤礦,是個什麼情況?”
包起帆立時道:“曾縣長,臺上的這位是興達煤礦的老闆,叫做高興達,平時爲人最招搖,非常喜歡出風頭,有一次在夜總會爲了爭小姐,竟然和另外一位煤礦老闆大打出手,這件事縣裡很多人都知道。不過,也有人說興達煤礦的真正老闆並不是高興達,聽說高興達和市政協馬主席,好像沾點親。”
曾毅就點了點頭,自己還以爲這高興達真捐了三百萬呢,原來是在出風頭,用通俗的話講,這就是“詐捐”。
果然,高興達回身往椅子裡坐的時候,周圍幾位煤礦老闆的臉色就很不好看,雖然大家今天來參加這個儀式,就是爲了應付,但憑什麼風頭要讓你高興達一個人獨佔呢。
臺上依舊在宣佈捐資助款的名單和數額,曾毅此時側過頭,又看到了剛纔的那位黑臉農婦,她正拽着自己的孩子,從人羣中外面走過,身後還跟着會場的保衛,大概是防止農婦再鬧事。
曾毅就道:“起帆,你去告訴龍窩鄉的人,讓他們不要爲難這對母子。”
包起帆一愣神,隨後趕緊點頭,道:“我馬上去!”說完,他就朝會場的前面跑了過去。
就是一個無知的村婦,讓今天的大會鬧出了點小插曲,龍窩鄉的幹部就算心裡不高興,也不可能拿這村婦怎麼樣,頂多就是口頭教育一番罷了。所以包起帆聽到曾毅的話,一時有些詫異,心道曾縣長是不是過於謹慎了,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曾毅的意思,這是要自己過去“正式”通知龍窩鄉的幹部,曾縣長來了!
包起帆剛穿出人羣,就被正在臺上主持的王榮標發現了,王榮標臉上出現極度震驚的表情,直接愣在了那裡。
鄭輝煌發現王榮標的異常,於是順着王榮標的視線看去,也看到了包起帆,當時就坐不住了。包起帆這位縣政府的大管家現了身,那曾縣長肯定也就在現場了,鄭輝煌哪裡還坐得住,他站起身,朝下面的會場看去,等找到了站在人羣后面的曾毅,就快速朝臺下走了去。
他這一動,後面的幹部也就跟着站了起來,有些人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呢,就稀裡糊塗跟着下了主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