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琴絃……”
悠揚的歌聲，在車輛的收音機內低沉響起，網約車正往上港市的大學城開去。
司機此刻心情不錯，因爲他車後這位年輕的客戶出手闊氣，竟用三倍市場價格從別個客戶那裡硬生生搶走了他的車，還塞給那客戶一百元，讓對方不至於投訴自己。
這單跑完，就能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一想到老婆孩子，司機心頭頓時火熱，他放慢車速，扭頭看了眼正癱坐在後排戴着耳機玩手機的乘客，對方身穿一件白色T恤，下半身是蔚藍色的牛仔褲，短髮，整個人顯得乾淨秀氣。
司機遞過去一根菸，“小兄弟是大學生麼？在哪讀書呢？抽不抽菸？”
“我不抽，大哥隨意。”
林旭整了整耳朵兩側的耳機，補充道：“我是上港大學的新生。”
司機用火機將煙熟練地點上後，搖開車窗，朝外面吐出一口煙霧，感慨道：“十年前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只知道玩，混社會，沒好好讀過書，結果現在，稍微像樣的工作都要學歷。”
“幸好現在還可以跑個嘀嘀，說不上賺多少，但孩子的奶粉錢還是勉強夠。”
見司機很能侃，林旭乾脆取下耳機，笑着接道：“賺錢很辛苦吧？”
“是辛苦，不過養家就是這個樣子撒！現在我每天開十三個小時，等孩子大點上學了，還得辛苦些。”
“混社會的時候親戚都看不起我，也就我老婆不嫌棄我，她是我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還到處借錢幫我湊了輛車跑嘀嘀，不然我們兩個連孩子都養不起……”
司機一路絮絮叨叨的，不過聊的內容多是家長裡短，看得出老婆和孩子是他心中最大的驕傲。
林旭突然插了一嘴：“嫂子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司機忍不住又點起一根菸，顯然心情很不錯：“可惜我們夫妻兩個的文化水平都低，名字一直沒想好。”
“是麼，正好我學過如何幫人起名字，大哥孩子的生辰還記得嗎？”
“喲，小兄弟你還會算命呢！我娃是上個月二十五號，下午兩點鐘生的，我姓王。”
“好嘞！”
林旭立刻掐起了指頭，嘴裡唸唸有詞：“乙酉年，癸未月，庚戌日，未時，缺火，木弱，主土金。”
“要不就叫王煬柳吧，火字旁替代湯的三點水，柳樹的柳，水木相合，這名字有祖師爺保佑，對孩子的平安成纔有很大幫助。”
司機興奮道：“小兄弟居然懂這個？不錯不錯，回頭我就和孩子她媽商量一下，就叫這個名字了！”
就在兩人一路嘮嗑中，車輛駛入學呈大道，整條大道上，此刻空空如也。
司機驚訝道：“咦，奇怪，我記得這個點通常都堵得要死，這次怎麼空蕩蕩的，一輛車一個人都沒有啊，我記得上次……”
說着說着，司機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竟想不起來自己上次開過這裡是什麼時候了。
林旭嘆了口氣，終於打開手機，將之前聽到的那則新聞廣播的音量調大外放了出來：
“最新消息，今天傍晚，在上港市大學城附近的學呈大道上，發生了一起車禍，死者是一名開捷噠的網約車司機，名字叫做王*兵，車牌號爲港MW1V48。據監控顯示，當時這輛網約車爲了緊急躲避突然橫穿馬路的行人，不幸撞到路邊的電線杆上……”
司機目光逐漸變得呆滯：“港MW1V48的捷噠？王什麼兵……這不是我和我的車嗎？”
林旭的目光憐憫地落在司機身上，旋即關閉廣播，打了個響指。
隨着那一聲脆響，車輛瞬間消失，司機王哲兵發現自己周遭很是突兀地充斥着濃濃的白霧。他驚恐的打量四周，視野內除了霧氣，卻是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林旭一直站在他的身後，沉默地注視着他。
“小……小兄弟，這是怎麼回事？！”
“王大哥，其實你已經死了。”林旭嘆息道。
“怎，怎麼會？”王哲兵驚恐的後退了一步，隨後朝一旁衝去，想要逃出這片白霧。
可是夜色蒼蒼，白霧茫茫，在這個濃霧圈來出的小天地裡，王哲兵發現自己就如鬼打牆一般，無論怎麼走，最終都會回到林旭身邊。
彷彿這個年輕秀氣的神秘乘客纔是鬼魅一般。
終於，王哲兵的腦海裡慢慢回想了起來，他哆嗦着手掏出年輕乘客之前給的三百元鈔票，果然只是三張冥幣而已。
“原來我已經死了……”
王哲兵無力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神呆滯，顯然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他喃喃自語道：“老婆，老婆，我對不起你……”
三年前，他老婆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和他結婚，還東拼西湊地買了輛車送給他，美其名曰自帶嫁妝，從此他每天都要開十三個小時的網約車，拼盡全力賺錢，替老婆還債。
孩子出生後，他更是拼命努力工作，一刻也不敢停歇。
生活正走向正軌，小日子逐漸有了起色，可，可是爲什麼自己卻死了？
這一刻，王哲兵只哭得渾身顫抖，臉上帶着種種不甘、恐懼、後悔和眷戀等情緒。
林旭也不催促，耐心地站在一旁安靜地等。
不知過了多久，王哲兵終於停止了哭泣，唉聲問道：“小兄弟是帶我去地府的陰差嗎？”
“不是，我只是今年上港大學的大一新生，今晚恰巧路過這裡。”
“那我，我還能活過來麼？”
“不能，王大哥，人死不能復生……先前你爲了避開那個亂穿馬路的老人，自己撞到了電線杆上。網友們都很同情你，多數人留言說你這是犧牲自己，連嘀嘀公司也第一時間在微事社會號上表示，等查清楚了事故因由，除正常的保險之外，還會額外獎勵你的家人二十萬元，這些錢加起來足夠她們母子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了。”
“二十萬麼，也，也挺好……小兄弟不是普通人，我想請您幫忙把我孩子的名字轉告我老婆劉桂芳。還有，告訴她一聲，實在不行，就另外找個人嫁了吧，我拖累了她前半輩子，不能再拖累她的後半輩子了……”
“好的，我答應你。”
旋即林旭又提醒道：“王大哥，時間到了，你該去投胎了。”
王哲兵留戀地望向四周，只見那片茫茫白霧中，依舊什麼都看不到。
無奈之下，王哲兵抹了把淚，從地上站起身：“麻煩小兄弟了！”
林旭微微點頭，從身上取出一張白紙，熟練地折了個巴掌大小的紙船，肅容念道：
“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衆生，得離於迷途。
衆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喃喃咒語聲中，只見一道白光從紙船中攝出，將王哲兵攝入到船內。
隨後紙船被白霧纏着，託着，搖晃着，徐徐地升上了夜空……
終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