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寶琴覺得這恐怕是考較自己智慧的時候了。
她定了定神,心思頓時就靈動起來了。
看樣子二姐姐的事情沒跑了,以自己對那位鑽進錢眼裡的賈家大老爺的瞭解,無外乎就是捨不得人家孫家先前給的銀子,所以纔在那裡拖着,有點兒待價而沽的味道。
當爹孃的當到這個份兒上,若是小戶人家貧寒下人,那也罷了,好歹也是賈家的嫡長子,威烈將軍,卻是這般齷齪,讓人甚是鄙屑,便是現在都有些被他們瞧不上的薛家說是皇商,但也絕無可能做出這等事情來。
這事兒歸根結底也要落到相公身上,相公若是真的喜歡二姐姐,那幾千萬把兩銀子根本就不叫事兒。
嫁入馮家之後,寶釵寶琴姊妹倆也才慢慢了解到馮家的家底兒。
雖說馮家是一門三房,薛家姊妹只承襲二房,但是因爲長房、二房都是無嗣而絕,也就是說呼倫侯、雲川伯這兩脈,名義上這兩房的公公,也就是相公的大伯馮秦、二伯馮漢幾十年打拼留下來的家底兒都是給了三房房馮唐這一脈,這纔有爲什麼馮家心心念念不管花多少心思工夫都要去謀兼祧。
實在是殘酷現實就擺在面前,原本馮家三兄弟再怎麼也該是開枝散葉的架勢,可就因爲馮秦早逝,馮漢病歿,加之男嗣都夭折未長成人,才落得這一代只剩下馮紫英一人,這如何不讓馮唐心裡發慌?
想想若是馮紫英這一脈也是男嗣不旺,一旦年齡大了,男嗣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年代這夭折、意外和疾病實在太難說了,便是由兩三個男嗣,只要沒長成人都一樣不穩當,一旦真的出現那種情形,豈不是要讓馮家老一輩相對而哭了。
沒人承接香火,馮家一脈就有可能就此而絕,而馮家偌大的家當都可能被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遠親所拿走,這如何能讓人甘心?
可以說馮家一門三房,從馮秦開始擔任大同鎮總兵八年,經歷馮漢和馮唐,分別又擔任總兵各有六年和十一年,三兄弟單單是在大同擔任總兵就超過了二十五年,這還沒算馮唐在榆林擔任總兵幾年,說大同軍鎮武將一半出自馮氏門下半點不爲過。
這邊鎮總兵一任三年幹下來,不說了,十萬兩銀子應該是穩穩當當的,商隊的進獻,邊牆外胡人的供奉,內部再做點兒營生,輕輕鬆鬆,這還是心性稍微嚴謹一些,若是膽子大的,路子野的,二十萬也不是做不到。
馮家算是比較謹慎的了,但也因此在大同一地頗有名聲,再加上馮唐去了大同豪強段家嫡女,這強強聯姻,所以這營生就做得更大。
在薛家姊妹嫁過來之後,婆婆段氏就明確告知了兩房,這馮家的家產基本上是按照三三三一的比例來分配的,並未按照當初長房、二房和三房合併起來的資產來計算,因爲後邊各方經營也實在不好算。
三房各三,段氏姊妹留了一成作爲自傢俬房,類似於賈家賈母給自己留着由鴛鴦來掌管的體己,當然在林黛玉沒嫁進來之前,暫時由段氏姊妹替林黛玉管着,等到明年林黛玉嫁過來,這份家當就要交給林黛玉掌管。
現在二房就是寶琴在管着,粗略估算了一下,單是自己掌管着的這一份兒,不計田莊,只算各地的鋪子和各種營生、海通銀莊的股子、購買的通海債券、大觀樓的股子價值就要超過四十萬兩。
田莊之所以不算,是因爲大同、蘇州、京郊、臨清、揚州的田莊雖然看起來面積不小,但實際上更多的使用來養那些跟隨老爺出征的親兵親衛因爲傷病不能再上戰場之後便給他們一份優渥的收入,能保他們一家老小衣食無憂,基本上府裡邊也就是逢年過節能拿到點兒土產。
這些常年跟隨馮唐的親兵親衛不能再上戰場的,願意留在北邊兒或者回老家的,可以去大同、臨清,也可以留在京郊,喜歡南邊兒繁華的,就去蘇州、揚州,總而言之北邊兒幾百畝地,南邊兒幾十畝地,便是僱人來打理,一家老小七八口人足夠十分優裕的生活了。
單單是寶琴手裡掌握的這些資產就相當駭人了,再加上寶釵、寶琴姐妹倆嫁過來也有好幾萬兩銀子的陪嫁,要算下來都要接近五十萬兩的資產了。
陪嫁這一塊照理說應該是與二房這邊兒的合在一起,但是馮紫英卻讓她們不必,而是留着自己作爲私房錢。
因爲考慮到日後二房人手免不了也要膨脹,這公中是公中的,寶釵和寶琴也該有一些屬於自己的私房體己,這樣公私分明,也能讓二女在日後的花銷上底氣更硬。
馮紫英的大方也讓寶釵和寶琴十分感動,這說明相公是真心替自己姊妹倆日後在馮家裡邊的長久考慮。
畢竟日後每一房難免都會有媵妾,各自以後都會有丫鬟、婆子和僕婦一大堆下人,甚至還會有孩子,這裡邊免不了會有親疏勤懶區別,那麼除開公中按照規矩來,若是私下裡的一些人情世故,那就要走自己的私賬。
這樣先就有了底子,那日後也可以說在明面上,沒人能在背後戳自家的脊樑骨。
這三房的銀子倒是分得很分明,但是相公自己要用銀子卻從哪裡出?
寶琴雖然不太清楚丈夫這幾年的公務情形,但是看看相公身邊這一大堆幕僚部屬,而且這些都是屬於相公私人招募,簡單算一下這些人的花銷就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
丈夫的收入從何而來,從哪一處花出去,卻從未對自己說過,寶琴相信便是沈宜修和日後的林黛玉也未必會清楚,但寶琴隱隱感覺應該是和海通銀莊以及與那些山陝商人的合作生意有關係。
丈夫不說,包括寶釵和寶琴在內當然不會去問,作爲妻室要做的是管好家裡的家當,至於說男人在外邊的開銷,他如果伸手向家裡要,自然沒說的,如果不不開口,而在外邊怎麼做,那女人就最好裝作不知,不聞不問。
種種考慮和斟酌說來繁雜,但是在寶琴心中卻也不過是如清泉流石,汩汩而過,瞬間便明晰起來了。
“相公這是要考較妾身麼?”知道先前自己的話已經失了分,寶琴自己要把這失去的分贏回來,脆生生一笑,臉上的神色卻越發愉悅。
“妹妹說哪裡去了,爲夫不過是……”馮紫英一時間沒找好合適的措辭。
“不過是有感而發,還是心有忐忑?”寶琴狡黠一笑,那如狐狸般的輕快笑容落在馮紫英眼中卻是恁地嬌俏可愛。
忍不住把寶琴摟緊,馮紫英漫聲道:“妹妹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嗯,如果是前者,妾身也心有慼慼,感同身受,畢竟在去年妾身未明之前,妾身一樣心中煎熬難眠,有時候自問一生潔身自好,葳蕤自守,卻奈何遇人不淑,難道真的是命?”
寶琴話語裡充滿了感情,“也幸好姐姐爲我指明瞭路徑,讓小妹能得遇良人,侍執巾節,也多謝姐姐的包容大度,……”
看見寶琴目光裡涌起的淚影,馮紫英也頗爲觸動,“好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咱們現在過好咱們的日子就行,……”
“咱們是要過好咱們的日子,只是小妹想到當初自己百般煎熬徹夜難眠的情形,所以也對二姐姐與岫煙姐姐她們感同身受,……”寶琴溫婉一笑,“所以小妹說如果是有感而發,那妾身還真的希望相公不要做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哦?”馮紫英心中微微一震,他還真沒想到寶琴如此大度,若是寶釵,也就罷了,但寶琴這般,還真有點兒和她平素表現不太相符,但看寶琴情真意切,不像作僞,或許是因爲她自己之前有過同等遭遇,所以才同病相憐?
見馮紫英神色微動,雖然未曾說話,但寶琴何等機敏聰穎,立即覺察到了自己丈夫的意動,這先前失去的一分總算是扳了回來,立即趁熱打鐵:“如果相公所言是後者,嗯,忐忑不安,那真的大可不必,相公未免也太小看了沈家姐姐和姐姐以及小妹了,入馮家,爲馮家婦,若是連這點兒心胸氣度都沒有,那邊真的不配……”
這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連馮紫英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多疑了,對自己幾位妻媵不夠了解,又或者是她們根本就不在意迎春或者岫煙能給她們帶來多少威脅?
馮紫英沉吟不語,寶琴卻很清楚自己已經完全奪回了主動權,起碼在相公面前自己搶先得分了。
“相公,莫要多想了,早些歇息吧,這等事情不過是水到渠成,岫煙姐姐和妙玉姐姐關係是極好的,只怕未必願意來二房,想必是要跟着林姐姐那邊的,若是二姐姐真有此意,如蒙不棄,小妹甘願奉二姐姐爲姐,……”
哪怕只是一個不可能的姿態,但是也足以讓馮紫英動容了,拍了拍寶琴的玉背,溫聲道:“何至於此?二妹妹是個老實人,哪裡會去爭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