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時間也不早了,我在牀上也睡不着,自個兒起來的,雲裳難道還能把我綁牀上不成?”馮紫英假作沒有感覺到母親的不滿情緒,自顧自的道:“昨晚兒的確喝多了一點兒,……”
“哼,紫英,你母親也是爲你好,你年齡要說現在也不適合飲酒,這賈璉也是,怎麼就……”馮唐也搖搖頭,“賈璉這麼專門請你赴宴,所爲何事?”
“也沒什麼事情,無外乎就是道謝,另外也親近一些罷了。”馮紫英遲疑了一下,才又道:“璉二哥倒是問起我的年齡以及家裡有否替我考慮婚事的情形,……”
“哦?”馮唐和段氏都是一怔之後,交換了一下眼神,段氏才道:“老爺,莫不是賈家想要和咱們家結親?”
馮唐也有些猶疑,賈家的情況他是知道的,賈赦只有一個庶女,賈政倒是有一個嫡女,但是早就進宮當女史去了,年齡也不合適,自然不可能,剩下一個也是庶出女兒,要和自己結親,這就有些不合適了。
段氏顯然也是知道這些情況的,臉色垮了下來,“老爺,這賈家怎麼能這樣?我們家紫英如此人才,豈能娶他們家庶出女兒?”
馮唐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自家夫人的這個態度,換了在一個月前紫英還未去山東之時,只怕也不敢說這話,沒準兒還得要掂量一番,甚至就喜滋滋的去找人說媒了。
但現在世異時移,自家兒子山東一行回來,聲名大噪,據說連皇上和閣老們都知道了,現在更是要去書院讀書準備考舉人進士,段氏更是把兒子當成了寶,居然開始嫌棄起賈家女兒不是嫡出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自家兒子真的考中了舉人,只怕這門親事就真的不合適了。
“那賈璉沒有明說吧?”沉吟了一下,馮唐問道。
“那倒沒有,不過父親,我暫時不會考慮這事兒,一切都要等到我考上了進士之後再來計議。”馮紫英態度很堅決。
“進士?!”馮唐和段氏都吃了一驚。
兒子要去書院讀書,那是好事,如果能夠考個舉人回來,那就是馮家祖墳冒煙了。
要說進士,那就真的太難了,馮唐和段氏都從未想過。
便是馮紫英提及,馮唐和段氏也都是覺得那不過是兒子用來自我激勵的一個噱頭罷了,未曾想到兒子好像還真的有這個雄心壯志。
“父親母親,兒子此次去青檀書院讀書,怕是要好幾年,後年秋闈我是肯定要去考的,至於說春闈,我估摸着恐怕就比較難了,或許要靠兩三次都未必能行,……”馮紫英對這個問題還是認真思考過的。
監生的優勢就是直接跳過了秀才這一門檻,事實上考秀才並不比考舉人輕鬆,多少人考到四五十歲都還是一個老童生,足見這裡邊的艱辛。
從六歲開始讀書,這麼些年馮紫英自認爲基礎還是有些的,但是科考其實就和現代高考相似,有時候不是你書讀得好就能中舉的,但這裡邊仍然要很多門道,這一點他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或者說對考舉人,他略微有些把握,但是考進士,那就真的不好說了,還得講運氣,所以只能說花上幾年時間來多試那麼;兩三次。
他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等事情上,但是當你瞭解到大周王朝的政治運作模式之後,馮紫英知道恐怕要最快速度融入並進入到最核心的政治中心去,恐怕考進士還是最便捷的渠道。
“兩三次?紫英,若是能考上進士,便是花上一二十年來考,那也是值得的。”馮唐嘆了一口氣,“只是這進士恐怕不是那麼好考的,爹是怕你考到後來自己都會沒信心的,我可是見了太多你這種一開始雄心萬丈最終偃旗息鼓回鄉的。”
“父親,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行不行呢?”馮紫英當然知道這裡邊的難度,但現在這條路他必須要走。
“好吧,既然你已經下了決心,爹當然支持,你就好好去書院讀書,其他事情不用多考慮。”馮
唐注意到對面段氏不善的眼神,又躊躇了一下。
“這樣,你不是後年秋闈麼?若是秋闈能考上舉人,那爹答應你暫時不替你安排婚事,嗯,春闈,次年若是沒把握,你十八歲時考第二次,那個時候恐怕也該有個說法了吧?”
這年頭男子一般說來成親也就是十四到十六歲之間,十八歲就算是比較晚的了,而超過二十歲尚未婚配的很少見了,除非是有特殊情況或者就是家境太差娶不起媳婦的。
馮紫英也懶得多爭辯,五六年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那時候能變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了。
“爹,娘,我去書院讀書,但是每旬都有一天假期,我都是要回來的,我那院裡的一切都照舊,不動。”馮紫英看了一眼母親,“雲裳和瑞祥我用慣了,就讓他們跟着我,昨日的事情是孩兒有些孟浪了,多喝了兩盅,以後不會了。”
馮唐和段氏都有些驚訝。
兒子認錯了,這可真難得。
自打兒子從山東一行回來之後,宛如變了一個人一般,成熟了許多,說話行事都自有一股風範了,弄得馮唐和段氏在與兒子商談很多事情的時候也經常不知不覺的跟隨着馮紫英思路在轉。
有時候反應過來時,基本上都形成了定論了,再一回味,也覺得兒子所說的也的確有道理,於是對兒子的很多意見都格外重視起來了。
像這等主動認錯,便是以往都極其稀罕,今日卻有了,連馮唐都忍不住打量了一番段氏,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事兒拿捏住了兒子的要害,逼得他認錯。
段氏其實也一下子就回過味來,臉色複雜,輕輕哼了一聲:“行了,你也別在我面前裝了,瑞祥昨晚送你去賈府,都不知道叮囑你?他就沒錯?雲裳這丫頭成日裡嘴巴不饒人,日後怎麼在你屋裡呆着?我本說打發她去後房,……”
“母親!”馮紫英眉毛微微一揚,他可不是賈寶玉,面對長輩不敢據理力爭,自家屋裡的人都護不住,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可能是也感受到了馮紫英的不悅,馮唐睃了妻子一眼,淡淡的道:“好了,鏗哥兒,你屋裡的事兒都不動,不過你自個兒要管好,我知道你是個有定見的人,不過你自己有主意,不代表你身邊的人也都行,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謝謝爹和娘了。”馮紫英趕緊起身道謝。
要說他這已經是侵蝕了母親的內宅管理權了,府裡的僕從小子丫鬟婆子,論理如何安排打發都是段氏的權力,輪不到馮紫英來插話。
不過馮唐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對瑞祥和雲裳都很照拂,所以也才插話,免得妻子若是不醒眼和兒子僵起來就不合適了。
見兒子起身躬身道謝,段氏臉色纔好看了一些。
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性子,尤其是這段時間變化。
“夫人,紫英大了,有些事情也得要照顧一下他的情緒和麪子,我知道你是爲他好,但他的性子你也知道,而且這段時間裡他的表現你也看到了,所以麼,有些事情只要不是太過分,就由着他吧,左右他也馬上就要去書院讀書了,平素也沒幾時回來。”
馮唐的話讓段氏也是嘆了一口氣,“老爺,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不疼他?你也知道我是爲他好,瑞祥也就罷了,雲裳那丫頭生就一副狐媚子模樣,都說那長大了更不得了,得刮骨吸髓,一般人哪裡承受得起?張太醫那邊教的習練法子,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我們馮家就只有這一個獨苗,可不能被這些個狐媚子給禍害了,早知道我就不該讓雲裳進他的房!”
馮唐皺了皺眉,“你從哪裡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雲裳那丫頭也不過就是比府裡其他人生得俊俏一些,怎麼就成了妖精了?我看那丫頭的性子不是那種人,還有,紫英的性子,我信得過,不必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