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現在在哪裡?
在襄陽?
當然不是了。
現在的劉禪,已經是過了東三郡,到了漢中的地界了。
從襄陽到過東三郡到漢中,這路不好走。
即便是在幾年前,劉禪早已經是吩咐房陵郡的孟達,上庸郡的申氏兄弟,以及西城郡的劉封修繕東三郡的道路,但這官道,還是難走。
有些路,並非是人力投入了之後,便能使其變成通途的。
最起碼這個時代的技術並不能夠。
不過,經過三郡兵民的汗水澆灌之下,總算是讓東三郡的官道能夠正常運送糧草軍械了。
但這運送糧草軍械的效率,劉禪只能用感人來形容。
“清點一下,還剩下多少糧草。”
糧官當即前去清點糧草數目,而劉禪則是與太子府一干屬官原地歇息。
“當真是山山連着山啊!”
山高峻峭,彷彿一道自然屏障擋在人們的面前。青松挺立,蒼翠欲滴,如一支支翠柱撐起了這片天空。
樹林中,野花香氣襲人,不容錯過。溪水奔騰而下,撞擊着急流中的巨石,發出陣陣響聲。
溪畔兩旁是嫩綠的竹子,在微風中搖曳生姿。時而有猛獸的吼叫聲,配上猴子的嚦嚦聲,迴盪在山谷之中。
如果是剛入山林,這種美景或許會讓人眼前一亮。
然而劉禪在山中走了一個多月,這種景色一路看過來,便沒什麼好看的了。
剩下的,只有路途上的疲憊了。
往嘴中灌了一口煮開又冷卻的清泉水,這鬱結在心中的熱氣才被驅趕出去。
春日的腳步,已經漸漸遠去了,夏日的步伐,堅定而蹣跚的走來。
在歇息的這段時間裡面,運糧官也是清點完了運送糧草的數目。
“啓稟殿下,糧隊之中,尚有四百車糧草。”
四百車?
這糧草的損耗,當真是不小啊!
從襄陽運糧過來,糧隊之中,尚有千車糧草,而到了現在,走完東三郡漫長的山路,卻只剩下一半不到。
糧草的損耗,可見一斑。
而若非劉禪提前讓劉封孟達申氏兄弟修建道路,恐怕這個損耗,還會更大。
“時候還早”
劉禪擡頭望着太陽,正午最炎熱,最毒辣的太陽,已經是漸漸沉下了,現在行軍,不會像之前那般難受了。
“啓程罷,到子午口軍寨歇息。”
此處距離子午道的入口,也只有十多裡而已。
且出了東三郡,道路相對來說,已經是變得比較好走了。
於是乎,數千大軍再次啓程,朝着子午道的入口而去。
到黃昏之時,天色昏沉,子午道入口軍寨的模樣,便也呈現在眼前了。
與子午道軍寨呈現在眼前的,還有便是到了黃昏,還無止息的運糧民夫的隊伍。
鎮守在子午道入口軍寨的漢將早被前軍斥候通知了,此刻帶着軍寨的將官一齊出來迎接。
當然
留守在子午道入口的,都已經算是老弱了,真正軍職高的,也幾乎沒有。
畢竟能打仗的,都被拉到前線去了。
留守在後的,都是一些老弱。
譬如這個鎮守子午道入口軍寨的,便只是一個帶着眼罩,頭上已經是生出些許白髮的曲尉而已。
再看他帳下的兵卒,便是加上那些維持秩序的,以及留守寨中的,估計也就只有五六百人。
漢國北伐,這是將老底都完全拼上去了。
在荊州的時候,劉禪便知曉戰事會耗費民力。
但在荊州,他伐吳之戰,其實是勝利的了。
從吳國那裡掠奪來的錢糧,夠給軍卒民夫發賞,且耗時不長,荊州的民力也沒有什麼損耗。
甚至連春耕都沒有影響多少。
但此番的北伐之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從漢中伐關中,首先後勤補給線就有上千裡之長,這還不包括從益州各地的距離。
實際上的後勤補給線,恐怕更長。
如此綿長的後勤補給,所要徵用的民夫,那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據劉禪所知,基本上在益州的百姓都被動員起來了。
大戶富戶每戶徵用一人,小戶窮戶兩戶徵用一人。
當然,如果實在是沒人的,或是不想出人的,也可以用糧草抵扣,只不過這個糧草數目的額度,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
正是在這樣的政策下去,近三十萬的民夫,被徵調過來,糧草輜重,被源源不斷的運送到前線去。
便是後方的女眷,也一刻不得閒,不是在織布,便是在幫忙打造一些簡單的軍械。
可以這麼說,在興復漢室口號的感召下,在漢國君臣的齊心協力之下,整個益州都被動員起來了。
現在劉備還活着,益州的投降派,還不成規模。
實際上,也是因爲諸葛亮幾次北伐不成,勞民傷財,讓漢國內部看不到興復漢室的希望,才讓益州的投降派一點點壯大。
但是現在的漢國,這國內的投降派,根本就沒有成長的土壤。
不管是征伐漢中,還是平定南中,亦或是清掃巴地。
漢國都是賺的。
益州本地豪強士族,跟在漢軍的屁股後面,那是吃的嘴角流油。
打仗能有好處,那誰不樂意?
這也是劉備北伐之後,能幾乎完全動員益州的原因。
“不過,這樣烈度的戰爭,漢國能支撐到什麼時候?”
想到此處,劉禪的眉頭不自覺的緊皺起來了。
現在漢國的打法,完全是不計損失,透支自己的潛力的方式。
現在春耕已過,秋收之時的收成應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明年呢?
關中,能在一年內結束戰事嗎?
這勢必是個巨大的難題。
而戰爭若是延續下去,比拼的便不是軍將士卒的勇武了,而是國力。
看着劉禪臉上露出擔憂之色,費禕上前說道:“此番大戰,乃是我大漢準備數年的,後勤糧草之事,應無問題,而且,如今大軍都已經入了關中,進展迅猛,關中亦算是膏腴之地,屆時大軍做到因糧於敵,想來也不是問題。”
因糧於敵?
想法是好的,但是要真的做到,實在是太難了。
漢軍加上民夫,入關中的有三十萬人,關中之地在被董卓的西涼軍一系霍霍了之後,壓根就沒有恢復多少元氣。
若是關中百姓衆多的話,何至於異族人會內附過來,佔據這般好的地方?
說白了。
關中的民力,也沒有恢復多少。
想着以現在的關中多供養三十萬人?
那是不切實際的事情。
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關中,魏軍沒有多少抵抗,那入關中的三十萬人,還是要依靠後方運糧,方纔能夠運轉。
畢竟漢軍是天兵,而不是什麼賊軍。
若是賊軍的話,可以依靠劫掠,甚至是將百姓做成肉脯充當軍糧,在五胡亂華中,像是張方這種以人肉爲軍糧的行軍方式,也不見得少。 而在這個三國亂世之中,人相食的事情,也並不算少。
便是劉備,也是嘗過人肉的滋味的。
然而,漢軍作爲天兵,拿下關中之後,漢國要想的,還有治理關中的問題。
如此這般,徵糧之事便不能如此粗暴了。
就是要當地士族豪強獻糧,都需要政治交換,供養三十萬人,便更捉襟見肘了。
後方支援糧草軍械,肯定是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
對魏軍作戰,劉禪其實並不擔憂。
現在大漢中,張飛、趙雲、馬超.
太多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了。
而軍隊,像是白耗兵,那可以說是可以與虎豹騎媲美的精銳部隊。
那些跟從劉備轉戰四方的漢軍軍卒,雖然年紀稍大了一些,但還遠沒有打不動的地步。
相反,以他們這種年紀,正是殺伐技藝最是精湛的時候。
若是北伐之事失敗,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後勤跟不上。
關中未平,無法當即徵糧,且關中情況複雜。
胡漢雜居,便更加增大了徵糧的難度。
而漢中原本的百姓,早就被曹操遷走了,即便是漢國新遷了十餘萬百姓過來,但想要以這十餘萬人供養三十萬人?
那無疑是癡人說夢。
而不管是是從荊州運糧,還是從成都運糧,這後勤補給線,都太長了。
短時間還好,時間若是長了,漢國絕對堅持不住。
此次北伐,要速戰!
但關中之地,卻又非是速戰能夠解決的。
“還是太急了一些。”
劉禪心中感慨萬千。
自他出兵以來,一路過於順風順水了。
若是再推遲幾年,等漢國府庫充盈了,北伐便更加有把握了。
若是國內糧草充盈,何至於擔憂後勤補給的問題?
但話又說回來,給漢國幾年時間,也同樣給魏國、吳國幾年時間。
你能確保,幾年之後,還有像現在這麼好的機會嗎?
劉禪伐吳,吳國被打趴下了,漢國現在無須擔憂吳國偷襲江夏。
魏國對付徐州,軍力大半被吸引在魏國南面。
劉備佯裝重兵,加上劉禪伐吳作爲掩飾,關中魏軍對於漢國北伐,幾乎沒有防備。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幾年之後,漢國確實有足夠的能力北伐了,不至於後勤弄險了,但是在幾年之後,還有此番的機會嗎?
思及此,劉禪亦是將心中的猶疑拋開了。
既然已經北伐了,便如同射出去的箭矢一般,沒有收回來的可能了。
現在有問題,那便是要想着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只是
如何解決呢?
劉禪搖了搖頭,對着那個上前行禮許久的老曲尉說道:“不必多禮,漢中都督可有消息傳來?”
子午道作爲從漢中到關中最險要的一條道路,劉禪心中自然還是有着擔憂之色的。
“殿下,昨日便已經傳來消息了,都督已出子午谷,大軍除行軍之時損失了三百餘人之外,其餘人都安然的到了關中!”
“到了關中,其中情況如何?”
魏延作戰,算是比較勇猛的了,若是他能奇襲長安,將長安打下來,那此番北伐的進程將會迅速許多。
別看不可能。
當年鄧艾鍾會入蜀的時候,誰能想到在無攻城器具,糧草後繼不足的情況下,成都爲何會投降呢?
對於這種萬一的可能,劉禪心中還是抱有期待的。
況且,間軍司情報,守衛長安的乃是夏侯楙,此人有些能力,但比之曹仁、曹真、夏侯淵、夏侯惇之流,那還是差得遠的。
奇襲破城,並非是完全沒有機會。
“都督率軍攻破杜陵,受降藍田,知曉長安城中尚有兩萬守軍,加之還有張郃鎮守之後,便沒有向長安進軍,只是在子午谷修築堡壘山寨,在藍田加固城防,吸引魏軍前來進攻。”
“如此,倒是穩重之舉。”
劉禪臉上有失望之色,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那萬一的可能性,沒有也很是正常。
以劉禪來看,數千人衝擊長安,在長安未有準備的情況之下,未必不能打下長安。
只要控制住局面,在魏軍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拿下關中,還是有一定可能的。
不過
這相當於是豪賭。
若是魏軍反應過來,以魏延從子午道出來的漢軍,一無攻城器具,二無戰馬之利,攻不下長安,在大平原之上,連個騰挪的地方都沒有,唯死而已。
而且,就算是魏延攻下了長安,若是從陳倉道出來的漢軍動作不夠快,在魏軍肅清長安城中漢軍,重新掌控長安之前到達長安,那魏延便是佔下了長安,其實也是沒有多少作用的。
奇襲是奇襲,便代表着許多的危險。
這是豪賭,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魏延的選擇,無可厚非。
“從子午道運糧,有幾成能送到子午谷?”
老曲尉雖然瞎了一隻眼,但這些具體的工作還是準備得非常細緻的。
“只有三成不到。”
三成不到?
劉禪臉上露出嚴肅之色。
這運輸途中損耗的糧草,看來確實是比襄陽到東三郡的損耗大。
這麼說來,若是從襄陽運糧到子午谷,便是四成後的三成。
十份糧草,只有一二份運到子午谷。
這損耗,可以用驚人來形容了。
“子午道畢竟險道,道路不同,東三郡同樣如此,若是從褒斜道與陳倉道運糧,從南鄭出發,有四五成運送到關中去。”
打仗是在燒錢,是在燒糧,現在的劉禪,算是切身的體會到了。
三十萬人人嚼馬咽,便是有一座糧山,一天內都能給你吃空了。
“後勤之事,誰人負責?”
劉禪突然問道。
“丞相主管後勤,成都鎮守李嚴負責鎮守成都,與太常賴恭、司徒許靖一道處理益州諸小事。(大事是直接到劉備那裡處理的),侍中劉巴、廖立、楊儀等鎮守南征,負責漢中諸事務。”
聽到這一連串的名字,劉禪心中只能感慨,有這些星光熠熠的文臣在,除非是真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不然的話,這後勤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了。
既然想不出如何解決後勤之事的答案,那劉禪便只能將心思放在其他方面了。
破局點說起來很簡單:
如何速取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