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龐毅至死仍不忘切齒痛罵的劉夢龍,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掛上了“豬隊友”標籤。
此刻的他正躊躇滿志,滿心要拿梁山泊傾巢而來的水軍,替自己的履歷劃上最爲精彩的一筆。
衆所周知,大宋水師在禁軍序列中不受重用是不爭的事實。連高俅手下三員水軍出身的牙將黨世英、黨世雄、牛邦喜,此時都頂着一個步軍將官的身份,而這正是劉夢龍夢寐以求的完美蛻變。
因爲,他的水軍升遷之路可謂已經走到了盡頭,再往前面,已經是無路可走了。
他迫切需要藉助這次戰功,來完成自己的華麗轉身。從西川剿匪之戰後他就一直在積極準備,並特別注意強化手下的陸戰能力,以期高層的大佬們能注意到他在水軍以外的統兵才華。
這也是他爲什麼能放心的把十營水軍交給黨氏兄弟,帶去攻打二龍山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正要借高俅手下大將的口,來表明他劉夢龍遠不只是一個水軍統制官的材料。
而突破仕途瓶頸的機遇,就在當下了。
一般來說,沒有實力的人如果野心太強,那麼他的人生必將淪爲一場悲劇,因爲他會因此不斷在失敗中掙扎。而痛苦,將是最終伴隨他終身的不良情緒。但劉夢龍明顯是實力和野心兼備的將才。對於此戰他做了極其充分的準備,從梁山水軍一入北清河的那刻起,便進入了這個雄心勃勃之人的視野。在這狹窄的河面上接戰。正是經他強化訓練後的金陵水師之長項。他發至內心的不願進入梁山湖區和對手死磕,畢竟那裡“周遭水道數千條,四方環水八百里。有七十二段港杈,藏千百隻戰艦艨艟。”
那處寬廣無邊而又處處隱藏殺機的水窪,可謂梁山匪軍的天堂,同時也是不明地形之客軍的地獄。作爲大宋水軍裡出類拔萃的宿將,劉夢龍怎麼可能犯上“以己之短。攻人之長”的低級錯誤?
北清河是他理想中的戰場,梁山入河之後,沒有了地利的優勢,這樣取勝的關鍵便在於雙方指揮官的臨時調度和麾下水軍的素質,這樣對他來說雖然考驗也很大,但他對自己的部衆有着絕對的信心。
“雖然不能選擇對手,但最起碼,我能選擇一處適合我自己的戰場!”
一艘兩千料的客舟的桅杆上,劉夢龍極目遠眺。他很少有親自爬上瞭望臺的經歷,但眼前這場大戰干係實在太大,讓他無法穩坐釣魚臺。
“相公,諒這些匪盜有何能耐?能叫相公這般重視!小將在此足矣,還請相公下去歇息罷?”
劉夢龍都親自上杆了,他的心腹自坐不住。此時劉夢龍最爲看好的一個水軍指揮使便和上官同時擠在這狹小之地上。負責保護上司安全並傳令事宜。
“要是這仗能夠順利,我寧願在這桅杆上連待三天三夜!”劉夢龍搖頭而嘆。
“對方不過是些草寇而已,除卻一個呼延慶,其他水賊懂得甚麼叫水戰?打漁他倒是在行!小將聽說梁山泊裡有個甚麼阮氏三雄,就是破落漁家出身,還有個混江龍李俊,當年不過潯陽江上販私鹽的,咱們一萬精兵,對付這些人,還不是牛刀殺雞!”
那指揮使此時卻頗爲樂觀。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爲了確保此戰的勝利,劉夢龍沒有動用金陵水寨中的任何江船,而是請牛邦喜拿着高太尉的鈞旨,從杭州港臨時徵集了百十艘大海船,一來便與跨海行軍,二來海船堅固,發生激烈水戰時更靠得住。
劉夢龍見說搖了搖頭,道:“呼延慶,將種也!只因惡了太尉,才一直屈居下僚。多少年只熬得一個平海軍指揮使的位置,但這並不能代表甚麼!爲將之人,戰前輕敵便是犯了大忌!等破了這夥賊人,你說甚麼我都不管,但是現在,切不可懷輕慢之心!”
“相公教訓得極是,小將受教了!”那指揮使忙收斂輕狂之意,恭敬道。
劉夢龍點點頭,沒有言語,這時忽聽桅杆下有人大叫,道:“報!梁山水軍在十里外停泊,看樣子,似要靠岸登陸了!”
劉夢龍聞言眉頭微皺,指節頗有節奏的敲擊在桅杆上,道:“打草驚蛇了?這裡可是淄州境內,離二龍山卻還有好幾十裡地去!他們卻選在這裡登岸,呵呵,有些意思!”
“他們的哨船、哨探都被我軍攔截,他們有所察覺也不奇怪!”指揮使接言道。
“還有甚麼消息?”劉夢龍探身問道。
“淄州軍送來確切消息,此番賊人水軍出動了大型江船一百餘隻,綿延好幾裡地,旗號卻只見一個呼延,沒見三阮、李俊旗號!”報訊的軍官又道。
“一百來只大船?相公,看來這廝們是傾巢而來啊!不過,這三阮和李俊怎麼沒來?”指揮使既有些興奮,又有些不惑道。
“來的有誰沒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梁山主要戰船都派出來了,那便成了!”劉夢龍忽然笑道,“咱們只要奪了船,梁山便成了一座孤島,咱們想怎麼炮製它便可以怎麼炮製它!”
指揮使見主帥發笑,也跟着笑了一陣,半晌才道:“那咱們要不要……”
“嗯!”劉夢龍當機立斷道:“命全軍起錨,直逼梁山軍,另外請淄州、青州助戰的四千步軍,夾擊此賊,務必不能放他們下來一人一馬!”
那指揮使不敢怠慢,連忙將主帥的命令傳遞下去,不多時,只聽這艘旗艦上鼓號聲齊鳴,同樣前後綿延數裡之長的朝廷水軍緩緩而動,開始逆水進發。
……
搭成水軍船隻前來援救二龍山的梁山步軍在登陸時,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幹!他們有鳥神臂弓。偏俺們沒有?憑啥叫俺們撤回來?死在岸上的弟兄就白死了?俺要給他們報仇!”
被鮑旭和李袞生生從河岸上拖回來的李逵。十分不滿的在登陸指揮艦上大發雷霆,方纔陷陣營登陸的先頭部隊遭遇了早有預謀的官軍阻擊,可惡對方也不接戰,只是遠遠的用神臂弓壓制河岸上的梁山軍。見此情況,此番身爲總指揮的神機軍師朱武立馬下令停止登陸,全軍暫時待命。
此刻李逵忽然焦躁起來,面帶赧色的晁蓋也不好上前。水軍的謝福跟李逵又不太熟,只有樊瑞上前相勸,哪知李逵絲毫不給面子,說來在不動兵刃的情況下,樊瑞一時也治不住他,眼看李逵就要鬧將起來,忽見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將此人按住,李逵掙了半天,居然掙不開分毫。反而那雙手越來越有勁兒,李逵不服氣回頭一瞪,見了來人,直叫道:“孫安,感情岸上死的不是你的弟兄……”
孫安是趕過來參加主將議事的,正好撞上李逵發飆。這纔出手襄助。此時聽他亂叫,勸道:“鐵牛兄弟,此時官軍已有防備,咱們在這裡上岸,不是叫弟兄們去送死?”
“俺們梁山好漢,還怕他玩陰的不成?”李逵嚷道,見孫安只是不放手,又對晁蓋叫道:“晁保正,你說句話!既然攛掇得動兩位軍師,怎地到了岸前。反縮頭了?二龍山上的人不救了?”
想當初晁、王之爭時,李逵曾對晁蓋有救命之恩。且晁蓋又是個對自己人十分忠厚的漢子,當下道:
“李大哥,若只是我一人時,下刀子我也上岸去!可現在情況不同,明知官軍已有準備,你叫我逼着弟兄們去送死?你放心,若朱仝、雷橫兄弟因爲我們去晚了有甚麼差池,我這顆頭放在這裡,誰怨我誰來取,我晁蓋絕不說一句軟話!”此次出征,梁山步軍第四營、第九營全數動員,晁蓋原先從二龍山帶上梁山的千餘弟兄,也都跟着過來了。
見晁蓋叫李逵逼成這個樣子,孫安忽開言道:“好了,鐵牛兄弟!廝殺定然少不了你的,咱們把這口氣先留着,兄弟我給你打包票,遲早有讓你撒氣的時候!”
李逵氣呼呼的望着孫安,正要說話,忽見前去呼延慶旗艦打探消息的吳用和公孫勝回來了,謝福忙迎上去,道:“兩位頭領,朱軍師有何軍令!”
公孫勝先跟晁蓋點了點頭,旋即朝謝福抱拳道:“正好謝頭領在,朱軍師的意思是,岸上官軍都是步軍,這個漏洞可以加以利用,咱們載着步軍的船隻調頭往回走,只要甩開這廝們,何時何處登陸,由謝頭領和保正、李大哥、樊道長、孫頭領五位自行商議決定!”
晁蓋見朱武到了這種危急時刻,還堅持執行援救二龍山的既定計劃,心中沉甸甸的大石盡去,看來在梁山的幾位軍師心中,到底還是把二龍山當成是自己人的,晁蓋心中感慨,出言問公孫勝道:“朱軍師怎麼沒和你兩位一起過來?”
公孫勝聞言神色一黯,道:“前方河面上突逢朝廷百十艘戰船逼近,朱軍師留在呼延慶頭領的旗艦,給我們爭取時間!”
謝福一聲驚呼,金陵水師他們在江南也有所耳聞,實乃頗爲了得的一支水軍。聽說他們一萬五千人專爲剿滅梁山而來,此時呼延慶營中才幾千人?要擋住他們無疑以卵擊石,更讓人擔心的是,大哥二哥就在前面戰船上,千萬千萬,別有甚麼不測纔好。
“事不宜遲,我等且速速退去!只要等步軍安全上了岸,朱軍師和呼延頭領才能心無旁騖,進退自如,他們是在給咱們爭取時間吶!”孫安瞬間意識到此事的關竅,催促道。
“叵耐那狗賊劉夢龍,端的使出這條毒計!若是咱們水軍全夥都在時,哪裡懼他這等絕戶計!此時師父遠在異域爲我山寨開拓新土,王定六也不知遇上他們沒有!”樊瑞鬆開抱住李逵的手,憋屈道。
“即便遇上了,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畢竟遠水難救近火啊!”孫安見說,嘆了口氣,也把按住李逵的手放開,李逵見現場一片冷寂,居然也不鬧了,只是愣楞看向衆人,好半天了,見大家都不說話,怒道:“你們都是甚麼意思?朱軍師和呼延慶難道回不來了?那賊廝鳥劉夢龍真就恁般拽地?”
此時沒有人接李逵的話,謝福心神恍惚,樊瑞暗自出神,晁蓋三人又低了頭,似是間接承認了眼下這個尷尬的局面:
這一仗,梁山泊處於絕對的劣勢。
不過孫安不說話並非因爲消極,而是他此時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原本二龍山寨的三位扛鼎之人身上。對這三個人,他一直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暫時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他感覺這三位在朝廷大軍征討的消息出來後,便一直表現得有些反常,此時此刻,眼見情況越來越嚴峻,三人幾乎不敢和其他人對視,那種輕輕一觸便即彈開的慌亂,在心思縝密的孫安看來,內情只怕不會簡單。
他覺得,到了如此緊要關頭,特別是在寨主不在山寨的情況下,他得站出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