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
黃昏,明月又將升起,今夜的月,必將比十五的月更圓。
慕容雅雲沿着金鰲玉帶的欄杆,來來回回地已不知走了多少次,他想數清這條橋上究竟有多少欄杆,卻一直沒有數出來,因爲他有心事——仇天鵬爲什麼還沒有出來?
皇帝留着他幹什麼?
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像仇天鵬那種灑脫不羈的人,呆在皇帝身旁,一句話說錯了,一件事做錯了,腦袋就很可能要搬家。
這一點,不但慕容雅雲擔心,只要是仇天鵬的朋友,每個人都在擔心,仇天鵬的朋友不少。
魏子云已經進去探望過好幾次,南書房裡好像一直都沒有動靜。
沒有奉詔,誰也不敢闖入南書房,魏子云當然也不敢。所以他每一次從裡面出來,大家的心裡就會又多加重一分。
等到他第六次從裡面出來,有的人已急得快要發瘋了,魏子云反而不像前幾次出來時那麼垂頭喪氣,眼睛裡居然好像發着光。
看見他眼睛裡的表情,慕容雅雲立刻迎上去,道:“是不是有了消息?”
魏子云點點頭。
慕容雅雲道:“哥哥已經出來了?”
魏子云搖搖頭。
慕容雅雲道:“你看見了他?”
魏子云又搖搖頭。
慕容雅雲幾乎叫了起來,道:“這算哪門子消息?”
魏子云道:“我雖然沒有看見他,但聽見他的聲音。”
慕容雅雲道:“什麼聲音?”
魏子云道:“當然是笑聲。”
他自己也笑了笑,接着道:“除了笑聲外,你想他還會發出什麼聲音來?”
慕容雅雲瞪大了眼睛,道:“他笑的聲音是不是很大?”
魏子云道:“他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慕容雅雲眼睛瞪得更大,道:“在皇帝面前,他也敢像平常那麼樣笑?”
魏子云道:“你想天下還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
慕容雅雲嘆了口氣,道:“我想不出。”
魏子云道:“我也想不出。”
慕容雅雲道:“我更想不出,在南書房裡,會有什麼事能讓他笑得那麼開心?”
魏子云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他們在喝酒。”
慕容雅雲道:“他們是誰?”
魏子云聲音壓得更低,道:“‘他們’就是皇帝和仇天鵬。”
慕容雅雲珠子瞪得都快掉了下來,道:“你這是聽誰說的?”
魏子云道:“我在裡面的時候,剛好有個小太監送酒進去。”
慕容雅雲道:“你就順便託他進去打聽打聽裡面的動靜?”
魏子云嘆了口氣,道:“我答應替他在外面買棟房子,他才肯的。”
慕容雅雲道:“他又聽見了什麼?”
魏子云道:“只聽見了一句話。”
慕容雅雲道:“一句話就一棟房子?這價錢未免太貴了些罷?”
魏子云道:“不貴。”
魏子云道:“那句話也許比一萬棟房子還值錢。”
他實在真能沉得住氣,直到現在,還不肯把那句話痛痛快快的說出來。
慕容雅雲已急得在冒汗,急着問道:“這句話究竟是誰說的?究竟是句什麼話啊?”
魏子云道:“那句話
是皇帝說的,他答應了仇天鵬一件事。”
慕容雅雲道:“什麼事?”
魏子云道:“隨便什麼事。”
慕容雅雲道:“隨便哥哥要求什麼事,他都答應?”
魏子云道:“天子無戲言,普天之下,也絕沒有皇帝做不到的事。”
慕容雅雲怔住了,真的怔住了。
說話的雖然只有他一個人,在旁邊聽說的卻不止一個,聽見了這句話,每個人都怔住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民。天子說出來的一句話,簡直就像是神話中的魔棒一樣,可以點鐵成金,化卑賤爲高貴,化腐朽爲神奇。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空摘星才長長吐出了口氣,道:“哥哥要的是什麼呢?”
魏子云道:“不知道,那小太監只聽到一句話。”
慕容雅雲道:“其實,用不着別人說,我也可以猜得出哥哥要的是什麼?”
魏子云道:“哦?”
慕容雅雲道:“皇宮大內中,一定藏着有各式各樣的美酒。”
魏子云道:“你認爲他要的是酒?”
慕容雅雲道:“有沒有人不要命的?”
魏子云道:“就算有,也很少。”
慕容雅雲道:“酒就是那小子的命,他不要酒要什麼?”
釘子忽然道:“要命根子。”
慕容雅雲道:“命根子?”
釘子道:“酒雖然是他的命,女人卻是他的命根子。”
玉璣子道:“你真的認爲他會求皇帝賜他一個女人?”
釘子道:“也許不是一個女人,是三百六十五個。”
玉璣子大笑道:“這是釘子的想法,釘子大概是想女人想瘋了,我們絕不能以釘子之心,去度仇天鵬之腹。”
釘子道:“道士的想法是什麼?”
玉璣子道:“仇天鵬雖然是個酒色之徒,卻不糊塗,總該知道有了錢,就不怕沒有酒和女人,何況他一向揮金如土,總是缺錢用。”
釘子嘆了口氣,道:“難怪別人說,人越老越貪,原來老道士也是財迷。”
卜巨一直想開口,終於忍不住道:“我若是他,我一定會要皇帝封我爲大將軍,率軍西征,立威於四方,揚名於天下。”
魏子云立刻同意。
名、利、女人、權勢,豈非正是一個男人幻想中的一切?除此之外,他還能要求什麼呢?
慕容雅雲道:“也許他要的不止一樣,這小子的心,一向黑得很。”
釘子道:“不管怎麼樣,他要的總是我們猜的這幾樣事其中之一。”
忽然之間,永定門裡有人道:“不是。”
一個人大步從裡面走出來,神采飛揚,容光煥發——仇天鵬終於出現了,大家立刻迎上去,搶着問道:“難道我們全都猜錯了?”
仇天鵬點點頭。
釘子道:“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仇天鵬道:“不可說,不可說。”
他分開人叢,大步向前走,隨便人家怎麼問,他也不開口。
他好像決心要讓這些人活活憋死。
可是,這些人也並不是那種很容易就肯死心的人,仇天鵬在前面走,他們就在後面跟着。
釘子拉了拉司空摘星的衣袖,悄悄道:“你是這小子的剋星,天下假如還有一個人能讓他開口,這人一
定就是你。”
慕容雅雲眼珠子轉了轉,道:“一點也不錯。”
他也大步趕上去,拉住了仇天鵬,道:“你是不是已決心不說了?”
仇天鵬道:“是。”
慕容雅雲道:“好!”
仇天鵬道:“好什麼?”
慕容雅雲道:“你若不說,我就……我就……”然後,他在仇天鵬的耳旁,悄悄的說了幾句話。
仇天鵬忽然停下腳步,站在那裡,怔了半天,長長嘆了口氣,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話。
慕容雅雲立刻也怔住,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同時吞下了三個雞蛋、兩個鴨蛋和四個大饅頭。
仇天鵬又開始大步往前走。
慕容雅雲也跟着往前走,剛走了第一步,就開始笑了,大笑,笑得幾乎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釘子又拉他的衣袖,道:“他告訴了你什麼?”
慕容雅雲一面笑,一面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釘子道:“莫忘記剛纔是誰教你去的,而且,假如你真的不說,我就……”
他也附在慕容雅雲耳邊說了幾句話。
慕容雅雲也立刻停下腳步,發了半天怔,也在他耳旁邊說了幾句話。
慕容雅雲也怔住了,然後也笑了,大笑,笑得就好像如來佛剛配給他三個大尼姑、兩個小尼姑和四個不大不小的尼姑。
然後,玉璣子又*着他說出了那件事,魏子云又求玉璣子說了,丁敖、屠方、殷三、卜巨,也就全都知道了。
然後每個人都開始在笑,大笑……
九月十六,夜,天階月色涼如水,仇天鵬沿着月色涼如水的天階,大步前行,意氣風發,精神抖擻,全身都充滿了活力。
他沒有笑,可是跟在他身邊的每個人卻全都在笑,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就像是一羣孩子。
他們大笑着走過天階,走入燈火輝煌的街道,路上的人、窗子裡的人、店鋪裡的人,都在吃驚地看着他們,沒有人能想到,這些人都是當今天下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爲什麼笑得這麼開心,絕沒有人知道,永遠沒有人知道。
這時候慕容天正、重陽子、岳陽子、百毒神君、慕容雅淑、孔雪、唐芸彤等人都走了過來,慕容雅淑道:“你們在笑什麼呀?”仇天鵬笑道:“不可說。”
慕容雅淑有問慕容雅雲,慕容雅雲笑道:“不可說。”
慕容雅淑有問釘子,釘子笑道:“不可說。”
慕容雅淑有問玉璣子,玉璣子笑道:“不可說。”
慕容雅淑有問鬼手,鬼手笑道:“不可說。”
慕容雅淑有問了問其他人,其他人笑道:“不可說。”
慕容雅淑無奈道:“唉!你們這一羣不可說的怪人!”
慕容雅雲笑道:“不是怪人,怎麼可以做姐姐你的妹妹呢?哥哥又怎麼可以做姐姐你的丈夫呢?”慕容雅淑無奈的笑了笑!
慕容天正道:“鵬兒,你說斷魄他會跑去哪裡?”仇天鵬道:“不知道,他這個人很奇怪,居然會假死,不過他一定會捲土重來的。”慕容天正想了想,道:“不管他了,我們回去吧。”釘子笑道:“終於可以回去了,在這裡一點都不舒服。”仇天鵬笑道:“你這小子……算了,我們回去吧。”說着,他們一羣人坐上了馬車,一路南行,向神兵山莊的方向駛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