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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忽的安靜了下來。
當然,太和殿自一開始便很安靜,只是現在更安靜了。
似乎蘇長安與夏侯夙玉在此刻連呼吸都停了下來,只剩下燈火燃燒時,與燈油碰撞出的輕響。
夏侯夙玉的臉上的神情先是一愣,隨即一抹嫣紅便爬上了她的臉頰。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她一點準備也沒有。她下意識的瞟了還在發愣的蘇長安一眼,帶着惶恐與期許,等待着他的回答。
蘇長安心裡的詫異比起夏侯夙玉自然是分毫不少。
他本以爲這會是一場互亮籌碼的談判,但怎麼也想不到,聖皇與他說的第一件事情卻是將夏侯夙玉許配給他。
這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他有些木訥的轉頭看了夏侯夙玉,但這位大魏的公主殿下卻羞澀的避開了他的目光。
即使他對男女之事再過遲鈍,也不會還不明白夏侯夙玉的心思。
他不由的陷入了更加深的沉默之中。
師姐、羨君、青鸞。對他都很好。好到有時候他都不知道當如何回報她們。亦好到他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只對於她們來說自然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可現在困擾着他的事情實在太多,他着實沒有時間亦沒有精力去把這件事情理清。
蘇長安的沉默讓夏侯夙玉開始緊張,而聖皇看着他的目光也因此越發深邃。
終於,這個少年擡起了頭,他看向高臺上那位統治了人族近百年的帝王,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他說:“這樣不好。”
不是不行。而是不好。
他並非想明白了自己心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只是他記得這一場面聖的本質是什麼。
他本在爲聖皇的奇招而詫異,暗以爲自己錯解了這場談話的本意。
但方纔他忽的醒悟。
夏侯夙玉,便是聖皇給出的籌碼。
這自然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他一時間是沒辦法明白自己的心意,更沒有辦法給她們一個交代。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喜歡她們。這裡的喜歡,是如同喜歡莫聽雨,喜歡楚惜風那樣的喜歡。所以,他不能將她們當做一場交易的籌碼。
而在他看來,聖皇也不應該這樣。
因爲夏侯夙玉是他的女兒,哪有父母拿自己的兒女做交易的?故此,他說,這樣不好。
但顯然,夏侯夙玉並不理解他的意思。
在蘇長安的一番話落下的同時,她眼圈便紅了起來。她很想問他,是爲什麼。是因爲她曾欺騙過他,還是說比起古羨君,她這個大魏的公主,要差上許多。
但她卻沒有問出口。因爲這是在太和殿裡,在她的父皇跟前,更因爲,她身爲大魏的公主,她心裡的驕傲不允許她幹出這樣的事情。
臺上的男子眼裡的光芒愈發深邃,但他臉上的毛髮太過濃密,以至於蘇長安並不能從他的臉色中分辨出他的喜怒。
“夙玉,你先退下吧。”聖皇的聲音忽的響起,不鹹不淡,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儀。
夏侯夙玉顯然有些不情願,她幽怨的看
了蘇長安一眼,又瞟了瞟高臺上那位男子,終於還是轉身退出了太和殿。
待到大殿的正門再次合上。聖皇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一股愈發凌冽氣息猛地將蘇長安包裹。而蘇長安也不得不運起周身的靈力,方纔能在這股浩然的氣勢下,穩住身形。
“你說,這樣不好?”高臺上的男子眯着眼睛問道。
“確實不好。”蘇長安答道,聲線平淡。
“你可知司馬詡只給了我三天時間,爲你在天嵐院大開殺戒一事給諸人一個交代。”臺上之人這般說道。
“他們強闖天嵐院,圖謀不軌,有何需要交代的?”蘇長安皺着眉頭說道。
“可是他們是爲了查清你的身份。據說那位假冒杜虹長的妖族奸細已經在天牢裡將此事交代得清清楚楚。”聖皇笑了笑,似乎對於蘇長安後面的回答很感興趣。
“那妖邪在百院宴上邊試圖污衊與我,此番又被識破進了天牢,臨死前倒打一耙,有何奇怪?”
“那北地線報所說的發現妖族星殞梧桐又作何解釋?”
“熒惑隕落是觀星臺太白真人親自證實過的事情,我想,一位星殞的話,怎麼也比那些不知名的探子來的令人信服吧?”
聽完蘇長安的一番回答,臺上之人忽的面露笑顏,那籠罩着蘇長安的靈壓也在那一刻盡數散去。
“你很聰明。司馬詡似乎低估你了一些。”他這般說道。“可是司馬詡並不會相信你的話,那些被他蠱惑的文武百官,大魏的芸芸衆生都不會聽你的話,不是嗎?”
蘇長安聞言沉默了下來,司馬詡如今權勢滔天,整個大魏的文武百官有一半以上的都以他爲首是從。
“你沒有辦法嗎?你不是皇帝嗎?”蘇長安問道。他覺得聖皇願意幫他壓下此事,定然還是會有所依仗的,所以他決定與他攤牌。他想要從他這裡得到幫助,同時他也想知道自己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高臺上那位男子卻搖了搖他頭。
“我沒有辦法,我能做的只是幫你壓下此事一段時間。”
“爲什麼?”蘇長安很疑惑。
“我已經老了,雖然我看上去還很年輕,可是我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恩...用玉衡的話說,就是,我快要死了。”聖皇這般說道,他身上那股磅礴的氣息在這一刻忽的散去,一股巨大的死氣將他籠罩。
直到這時,蘇長安才明白,這位統治了人族近百載的男人,他的器宇軒昂,他的睥睨雄偉,都不過是他掩蓋他那暮氣沉沉的面容的外衣。
他莫名覺得有些悲傷。
莫聽雨會死,玉衡會死,眼前這個不可一世的帝王也會死。
既然免不了離別,那爲何還要相遇?
既然終究會死去,那爲何還要這麼辛苦的活着?
他想不明白。他看向臺上的那位男子,覺得他有些可憐。
“司馬詡不是好人。”他這般說道。
這話聽上去有些稚氣,像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在與家中的長輩告狀一般。但他說得很認真,認真得近乎嚴肅。
而聖皇的回答也很認真。他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
但蘇長安覺得他並沒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所以他再次強調,“我是說他是那種很壞很壞的人。他在,對大魏,對天下都沒有好處。”
他用詞自然還是很幼稚,因爲他並不清楚怎樣向臺上的那位帝王說明這裡面複雜的情況。故此他有些心急,措辭自然亦有些不當。
“我知道,他和神族有關聯。”臺上之人卻用極其平淡的聲線,道破了蘇長安想說卻又不敢說的話。
“你知道?”蘇長安聞言一愣,詫異的看着高臺上的那位男子。擔心裡疑惑卻更甚,既然知道神族,他就更應該知道神族的可怕,那爲什麼不除掉他呢?
“不僅是我,你的師叔祖玉衡也知道。”聖皇這般說道:“但我們知道得太晚。那時的我已經要死了,或者說現在的我,在十年前本就應該死去,但我卻靠着玉衡活了下來。”
蘇長安愈發疑惑,他目不轉睛的看着臺上的那位男子,等待着他的下文。
“四十年前,我將司馬詡升爲丞相。那時我便一眼看出此子有狼顧之相,包藏禍心。可我並不懼他。那時天嵐七星俱在,我大魏更是有五王十三候總計十八位星殞在世。我要他,不過是看中他的才華,我覺得我能駕馭住他。”
“而我也確實做到了。但直到二十年前,他似乎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但當時的我好大喜功,對此卻並未在意。直到邊關一次又一次的失利,星殞一個接着一個的離去。那時我方纔醒悟,那時他已經漸漸脫離了我的控制。”
“我試着拔出這顆毒瘤,但卻有許多我曾經引以爲臂膀的星殞站在他的身後。爲此我與他展開了長達十年的博弈。但最後我們兩敗俱傷。大魏的五位異姓王如今只餘下古青峰與浮三千,十三位神候更是悉數隕落。就連天嵐七星也只餘下了玉衡開陽搖光三人。當我終於準備將他徹底除去時,我的命星上卻突然出現了暗質。”
“那些暗質出現得很突然,突然到我沒有一絲絲準備。甚至連後事都來不及準備便已經奄奄一息。我甚至可以想象,在我死後,大魏江山落入他手之後的慘狀。但那時,玉衡找上了我。他將他的命星與我的命星相連,亦玉衡星的澎湃的生機幫助我抵擋暗質。而我也才因此苟活了十三載,但本該有三百壽元的玉衡,卻一日比一日衰老。如今玉衡星殞,我的時日定然也無多了。”
聽了這番話後,蘇長安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他很是認真的想了想,十三年前,便是自己師祖搖光被害的日子,亦是開陽師叔祖隱世,天嵐院從繁盛走向衰敗的日子。
那一年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而這些事的背後似乎還隱藏這某些更爲深沉的東西,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這些東西串聯在一起。
“可這十三年,你依然沒有除掉他。”蘇長安說道。
“是啊。”臺上的人一聲長嘆,帶着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滄桑。
“他藏得太深,即使到了現在我對他的瞭解也不過冰山一角。”他這麼說道,忽的眸子裡光芒一閃,“所以,我想要把夙玉許配給你。我想讓你帶着她逃出長安,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蘇長安一愣,他這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便誤解了這位帝王的意思。
他或許老謀深算,或許唯利是圖。但在這之前,他還是一位父親。
他的這番話說得那麼誠懇,甚至帶着一股祈求的味道。這對於這位向來說一不二的大魏聖皇幾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蘇長安卻在一小段的沉默之後,搖了搖頭。
“我不能走,我答應過師叔祖,要守住天嵐。”
“你守不住的!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我不是,玉衡不是!你拿什麼與他鬥?三日之期已經過半,到時候,他必然會派人再去拿你,到時候,我也保不住你!”臺上之人的聲線猛地高了幾分,他不解,亦不明白。爲什麼眼前這個少年會如此固執。
“凡事,總歸得試一試。否則怎知道是不是對手?”男孩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望着臺上那位帝王。眸子裡的光芒令他心顫,亦令他忍不住想起,十多年前,那位伏首跪拜在自己身前的刀客。
呵,天嵐,當真是一個有趣的地方。
最後,他在心底這麼想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