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暫的慌亂,趙大太太就回過神來,蔡氏畢竟是大族,從小她便懂得爲家族利益着想,如果有人讓她在蔡家和夫家趙家兩邊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蔡家。可是這一次,卻是宣桓,昨晚她還勸說宣桓離武穆侯遠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今天她就……不知怎麼的昨晚那幕清清楚楚地出現在她腦海裡,宣桓譏誚地問她,“母親真是這樣想的?”真的要放棄九皇子,放棄蔡家?真的就願意這樣度過餘年?
趙大太太伏在地上,縮起手指慢慢地睜大眼睛。從生下來那一刻開始,她就不能自己做任何選擇,她也擔不起這個罵名,蔡家走到今天,她該得到的榮耀已經得到了,既然敢走這條路,她就早已經有了準備,萬一輸了會付出什麼代價。
趙大太太長長地吸了口氣,這才道:“娘娘只是囑咐妾回去之後不要將娘娘的情形胡亂說出去,娘娘念着八皇子的事不能開懷,妾勸說了幾句娘娘不肯聽,和妾講了些話都是平日裡八皇子的種種,娘娘還說早知如此……”說着掉了眼淚,“怎麼也不讓八皇子跟着長途跋涉去陪都,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八皇子再也不能回來了。”
趙大太太回完話提起帕子來擦眼淚,眼淚流的多了整個人也完全鎮定下來。
趙大太太道:“娘娘連看一碗粥都能想起那是八皇子愛吃的,可見娘娘對八皇子牽掛之深。娘娘這是痛失愛子這纔會……”
趙大太太這邊跪着回話,養心殿的偏殿上也跪着一個人。只等到宮人將趙大太太所說的都向皇帝稟告了,皇帝這才讓內侍將偏殿裡的趙宣桓帶過來。
趙宣桓走到正殿上,又復跪下來。
皇帝坐在御座上看奏摺,似是早就忘了面前還跪着一個人。
大殿上異常的靜謐,偶爾能聽到皇帝放奏摺的聲音。皇帝看了一摞奏摺,上面的內容千篇一律,他登基這麼多年了,很少能看到這種情形,滿朝文武一心輔政,竟沒有第二個聲音,就算是太祖皇帝在位時,朝中有幾位名臣輔政,也沒到這種“天下太平,與世無爭”的景象。
既然百官衆口一詞,哪還用得着他來批閱奏摺。
皇帝丟下手裡的御筆,拿起一本欽天監的奏摺扔給趙宣桓,“你瞧瞧欽天監的安排是不是還合理?”
趙宣桓這才微微擡起身子,伸出手去拿地上的奏摺,只見上面硃批着幾個字:治喪如皇貴妃。趙宣桓合上奏摺恭敬地低下頭道:“皇上,微臣以爲不妥。”
皇帝擡起眼睛,目光凌厲地掃向趙宣桓,“哪裡來的不妥?朕已經傳了你母親問話,你母親和你的話大相徑庭,朕讓人將你母親帶來與你對峙如何,倒要看看你們母子誰是欺君罔上。”
“皇上真的相信臣母的話?蔡氏一族何以根基如此之深?我母親何以能控制趙家這麼多年?蔡家這種外戚,就要斬草除根,否則將來捲土重來未可知。”趙宣桓說到這裡頓了頓,聲音微微高了些,“微臣句句肺腑,若是皇上以皇貴妃之禮安葬華妃娘娘,九皇子仍舊是身份最高貴的皇子,那便是給蔡家留了一絲希望,蔡家必然還會依仗這個再重新結黨。”
“母親已經和微臣說過,華妃娘娘就是爲了九皇子能再在皇上面上得寵,纔會出此下策,皇上因八皇子痛心,華妃娘娘就是看到了這一點,纔要用八皇子重獲恩寵。”都說知子莫若母,在母親身邊這麼多年,他又何嘗看不懂母親的一舉一動,從宮中回來母親謹言慎行,不再提起要勸華妃進食的話。他就知道,華妃必然是想出了萬全之策,這個萬全之策就是以死保全九皇子。
龍椅上的皇帝臉色更加深沉,一雙眼睛裡迸射出陰冷的光。
大殿裡死一般的沉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趙宣桓卻沒有半點猶豫,“華妃娘娘雖然沒了,皇上必然會善待九皇子,在朝臣們看來九皇子就有可能會承繼大統,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勢必還會有人依附蔡家支持九皇子,只要一日儲位未定必然就會再起紛爭,國家因爭儲內亂,就難以抵禦外敵,就如同皇上剛即位那些年各地逆黨、叛軍四起,我大周必然陷入危險境地……”
“大膽……”
一聲怒吼,趙宣桓頓時汗透重襟。
皇上微眯起眼睛,“重利之下必有勇夫。你告訴朕,你在這裡說這些話,是誰許諾了你什麼?你是結的誰的黨?你支持的不是九皇子又是哪個皇子?”
趙宣桓整個人重新伏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一心一意爲朝廷爲皇上。”
皇帝冷笑起來,“好一個爲朝廷爲朕。朕早就說過,不準任何人結黨營私,既然你早就知曉蔡家結黨,爲何不早些遞摺子密奏?你是眼看皇貴妃倒了,蔡家倒了,這才假意告發其實想要另攀富貴,是誰給了你好處讓你來朕面前說這些話?是莊親王還是英親王?”
趙宣桓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臣一心效忠皇上,皇上明鑑。皇上以皇貴妃之禮安葬華妃必然會遺禍無窮。”
“朕早就說過不準有人再提起立儲之事,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真是不將朕的話放在眼裡。”
趙宣桓仍舊咬牙道:“自古忠言逆耳,皇上明鑑。”
皇帝臉色一凜頓時暴怒,“好個忠言逆耳。你還是忠臣不成?若是果然依你所說,你之前依附蔡氏結黨營私是爲不忠,現在你賣母求榮是爲不孝,這樣不忠不孝豬狗不如的東西,還敢在朕面前提起‘忠’字,你也配?”
“來人吶將趙宣桓拿下。”
皇上的皇位是怎麼來的,滿朝文武都十分清楚,只要在皇上面前說出奪位的話,必然就是這樣的結果。他早已經有了準備,只要能將皇上的心思試探清楚,哪怕當場血濺三尺那也是值得的,“臣願以死明志。”也就只有他才能試探出皇上對九皇子的心思,親口告發自己的母親,總比別人說這些可信的多,皇上心中必然已經有六七分信了。華妃臨死前死死抱住八皇子的衣服,其實就是一個女人用自己的生命做的陷阱。
皇上若是明知是陷阱依舊以皇貴妃之禮下葬華妃,只能證明一點,皇上真的有意要立九皇子爲儲君。
一塊硯臺卷着墨汁打在趙宣桓身上,皇帝暴怒的聲音又傳來,“死?言官死諫,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是忠臣,如今南方瘟疫猖獗,滿朝文武無人自薦平瘟病,你就去南方表表你的忠心赤膽,再也不必回京。”
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結局。他總算是爲她做了些事,她聽說的話說不定會吃驚,或者微微動容。可惜他不能看到了,若是能看到,哪怕是她臉上一點點細微表情,他都會永遠地刻在腦海裡,哪怕有一天真的到了黃泉路上,也絕不會忘記半分。
趙宣桓彎下腰一頭磕下去,墨汁順着臉頰流下來滴在官袍上,面對這樣的結局,他希望自己如今的臉頰仍舊是輕鬆服帖的,至少眉眼從容不要有半點的緊張,這樣纔算是有了些氣度,這樣纔算終有一次比得上冷麪侯薛明睿。
十多年的寒窗苦讀才讓他有了才華橫溢的名聲,本是雄心勃勃要用它換得人前的驕傲,誰也想不到會慘淡收場。他用盡半生換來她一時的傾慕,也換得他半世的狼狽落魄,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卻不能讓她看到。
趙宣桓謝恩起身,嘴角含着清淺的微笑。孔雀、孔雀,臨死前開次屏,即便她看不到也值得了,她總會知曉,這樣豈不是,足矣。
……
靜妃在鹹福宮行了禮,就讓人陪着回啓祥宮,進了內殿裡的套閣,靜妃躺在軟榻上,叫來身邊的女官。
那女官道:“奴婢安排的人親眼看到,華妃身邊的陳柔婉將一包藥放在了袖子裡。只要將人拿住就能找到那包藥粉。”
靜妃微微一笑搖搖頭,“就這樣拿住她,怎麼能說明她就是要害本宮?”
那女官遲疑道:“難不成要等到她下手?”
靜妃笑容更深了些,捉賊捉髒,可是就這樣捉了髒又不能牽連到華妃,萬一陳柔婉說要自殺殉主用的又如何?難不成她還能一口咬定是華妃安排陳柔婉害她用的嗎?她就是要等到陳柔婉下手,這才能做文章。
那女官道:“可是奴婢擔心,萬一那陳柔婉趁人不備真的將藥粉……傷到了娘娘那可怎麼辦纔好。”
“不死人,說不定皇上還能包庇華妃。只要見了血皇上也就無可奈何。”也就是說不能不清不楚死了個女官就算完了。要不是爲了讓陳柔婉找到下手的機會,她大可以不必來鹹福宮行禮。她就要當着宗親和內命婦、外命婦的面讓陳柔婉下毒,不管是墮胎藥還是毒藥,替死鬼她都已經找好了。
這個人身份也算顯眼,重要的是她身後還有一個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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