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堇咳了兩聲，就着菁菁的手喝了一碗水。
又重新躺下，喘息了一會兒。
“我沒事，都是一些皮外傷，沒傷到筋骨。”葉堇的聲音也變了。
就好像生鏽的的鈍器摩擦發出的聲音。
菁菁抿脣，忍住喉頭的哽咽，看向葉堇說道：“你先在這裡歇息，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我先去給你請御醫來。”
說罷，轉身就要走。
還未走出，手卻被抓住了。
菁菁回過頭，看向葉堇。
葉堇緊緊的抓住菁菁的手，輕輕搖了搖頭：“不必去了。”
菁菁蹙了一下眉頭，總覺得葉堇有哪裡不對勁：“爲何不必去了？不去，你的傷怎會好？”
葉堇的脣角，難得的盪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勉強說道：“無礙，這兩日……我就會離開。”
“離開？”菁菁驚訝的看着葉堇：“你要去哪裡？”
葉堇又是一笑，笑容裡，卻是格外的苦澀。
讓人看着，就是不禁的心疼，就是不忍心看着他這般的模樣。
葉堇對於菁菁來說，想來是一個冷漠，寡言少語的人。
但是，卻更像是一個不會倒下，不會有難過事情的人。
現在菁菁看着他的樣子，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他不是沒傷心的事情，應該說，他的心裡，應該是埋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葉堇看着失神的菁菁，說道：“回到我該去的地方，我本來一直屬於那裡的，我已經離開太久了，如今……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菁菁看着他這個樣子，忍不住問道：“什麼地方？”
葉堇卻沒說話，只是笑看着菁菁，說道：“我的傷沒事，將養兩天就可以活動自如。”
菁菁含笑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葉堇卻稍稍轉頭看了一眼窗外，說道：“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說，你記好了。”
菁菁眉心一跳，感覺到了葉堇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大約是真的很重要。
她點點頭，起身將門窗關好，看了一下四周，一再確定沒一個人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
走到葉堇的牀邊，葉堇已經掙扎着爬了起來，額頭滿是汗珠。
臉色蒼白，嘴脣也沒一點血色。
菁菁看的心中不忍，柔聲說道：“有什麼事情……你便說吧。”
葉堇眉頭皺了一下，似乎哪裡的傷被牽動了。
緩了一會，看着菁菁說道：“我看到南宮秀了。”
“看到南宮秀了？”驚訝一時間驚訝，忍不住抓住葉堇的手臂。
因爲太過激動，卻沒看到葉堇眼裡一閃而過的異色，以及忍痛的神情。
只見葉堇繼續點點頭，對菁菁說道：“他會混到府裡，屆時你自會認出。”
菁菁思索了片刻，壓下心中的驚訝和激動，看着葉堇說道：“你確定他會來嗎？”
葉堇點點頭。
菁菁又思索了一遍。
按說現在被鄭管事選進來的那些人，多數都是菁菁見過的。
就算沒仔細看過，也是有過一面之緣，被菁菁觀察過的。
那些人裡面，都沒一個像的。
唯一一個像的，彷彿還沒鄭管事趕走了。
那麼……
“他已經混進來了嗎？”菁菁看着葉堇，一臉認真的問道。
葉堇點點頭：“是。”
菁菁眉頭一緊，看着葉堇說道：“他混進來了……是哪一個？易容成什麼模樣？”
葉堇緩緩一笑，說道：“我已將事情跟他說過了，屆時……他自會跟你相認，你現在去跟他相認，反而容易露出破綻，讓人懷疑。”
菁菁想了想，還是決定壓下心中的疑惑和躁動。
葉堇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離玥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南宮秀或者南宮秀的人混進來。
既然菁菁這麼有心觀察都看不出南宮秀是誰假扮的，那麼鄭管事不能看出來。
若是到時候菁菁露出了一點破綻，說不定反而惹人懷疑。
倒不如等選舉結束。
不管怎麼說，那選舉的人，應該能留下南宮秀的。
他能被人這般神不知鬼不的混進來，證明他做好了十足的把握，那麼……接下來的選舉，大概是不被被篩下來了。
想到此處，菁菁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
又走神想了一會，菁菁纔想起葉堇身上還有傷的。
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耳垂，問葉堇：“你的傷，便是找我姐夫弄成這般的嗎？”
葉堇笑了一下：“不必自責，跟你沒有關係。我跟他……向來就有恩怨。”
“你們有恩怨？”菁菁眉頭蹙了一下，怎麼從來沒有聽葉堇說過？
大約這些話，是不能向旁人道的。
便忍不住問葉堇：“是哪方面的恩怨？”
葉堇頓了一下，沒說話。
菁菁以爲他不願意回答自己的廢話。
卻聽他說到：“國仇，家恨！”
菁菁看着地上，從外面灑進來的陽光，覺得這個話題似乎過於沉重。
而且，大約問出來了，葉堇也不會告訴自己的。
便說：“那麼，你跟他打鬥了嗎？或者說……解決了嗎？”
葉堇微微轉過頭，黯淡無神的眼睛看向靠在牀下的那柄黑鐵一般的劍，說到：“暫時……解決了一下，可是糾纏太多，一時間，根本就算不清楚了。”
菁菁嘆息一聲，喃喃說了一句話：“冤冤相報何時了……”
忽而又想起什麼似地，抓住葉堇的肩膀，略顯激動的問道：“那麼，他也受傷了嗎？”
葉堇蹙着的眉頭鬆了鬆，看着菁菁說道：“雖然他沒佔什麼便宜，但是比起我的傷……他強了許多。”
菁菁稍微鬆了口氣，拍了拍葉堇的肩膀，說道：“既然你不要御醫，我就去給你拿點金瘡藥來吧，你好好歇息。”
葉堇看着她，深深的看進菁菁的眼睛裡，帶上一絲莫名的情愫。
菁菁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葉堇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什麼人？”
葉堇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北堂冰瑩！”
“師姐？”菁菁蹙眉，她跟師姐的性格，那可差的遠了。
葉堇卻點點頭，卻也說：“你們的性格差了很遠，爲人出事的法子，也有很大的區別。”
“那怎麼還說我們相像？”菁菁忍不住蹙眉問道。
葉堇嘆息一聲，說道：“但是……你們有一套很像的歪理，跟我所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菁菁眉頭皺了皺：“能當你誇獎我們嗎？”
葉堇繼續道：“你們做事，都有原則。最大的特點便是……心地善良。”
他思索了片刻，似乎形容的不夠貼切：“這樣說，似乎又不大準確。你們的善良。不是那種盲目的心軟，而是……秉承着一個我從未見過，也從來想不到的原則。”
葉堇越說，菁菁卻越糊塗了，說：“既是如何？”
葉堇一陣沉吟後：“還真形容不上來。”
“那打個比方。”
“唔……”
葉堇蹙眉，一副認真的思索的模樣，看了一眼菁菁。
又如菁菁剛纔那般，看着灑在地上細碎的光影，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們從來不會主動去害一個對你們有威脅的人，只會防備。但當那個人侵犯你們的時候……你們便會毫不留情的反擊，卻只是恰到好處的還擊，而不是讓人無可退路，致人死地。”
就好比冰瑩對家裡那兩個總是欺負她個繡兒的兩姐妹，又好比菁菁對靈兒那般。
不會承讓，不會主動攻擊，但是會防備，恰到好處的防備。
這樣的形容，確實貼切多了。
菁菁思索了片刻之後，看向葉堇，說道：“還有嗎？”
葉堇又是片刻思索之後：“還有對下人的態度，很是讓我不解。”
“什麼態度？”菁菁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一方面是想知道葉堇對自己的看法，一方面是想了解更多的師姐。
葉堇說道：“你們不會特別的彰顯自己的慈悲和大度以及體貼下人，但是你們從不會勉強下人，會將他們當成一個真正的人，會在意他們心中的想法，會真正的尊重他們，把他們……當成跟你自己一樣的人，而不是下人。”
菁菁笑了一下，只怕二十一世紀來的人，都會這樣吧。
便笑說：“下人也是人，他們伺候我們，他們甚至比我們更高尚。”
“所以，當時你說她是你師姐，我並不相信，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你沒有什麼值得相信的有力證據，但是……我卻相信你，很奇怪。”
菁菁心中一暖，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說道：“大約是因爲我超然的人格魅力將你深深的折服了吧？”
葉堇沒接她的話，沉默了片刻之後，纔對菁菁說道：“但是你們又有不一樣的地方，而且相差很大。”
“比如呢？”菁菁忍不住問道。
葉堇黯淡的眼睛，就那樣淡淡的對上菁菁的眼珠，淡淡的道：“比如，她是一個太強大的女人，讓人很欣賞，但是……卻是我不敢接近。”
菁菁聽他說的不請不出，便不解的問道：“不敢接近？爲什麼？”
葉堇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因爲這樣強大的女人，我自認……我這樣的人，暫時是沒資格去接近的。”
這用平淡語氣說出來的一句話，聽在菁菁耳中，不知爲何，卻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讓人心酸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