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大結局

(十四)大結局

錦安地動?!

那歐陽睿……

聽了曾嬤嬤的話,段毓嵐禁不住大驚失色。

“郡主,您……別急,王爺也許……也許沒事。”曾嬤嬤見她變了臉色,立刻安慰她道。

段毓嵐沒說話,只是豁然起身。

“郡主?”曾嬤嬤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

段毓嵐轉身看了一眼曾嬤嬤,然後又坐下了。

曾嬤嬤沒再安慰,只是道,“我再去打聽打聽那邊的情形,你等着。”

段毓嵐看了老人,點頭。

曾嬤嬤轉身出去了。

段毓嵐則是瞬間委在牀上,一臉的失魂落魄。

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愛這個男人,但愛歸愛,沒有他自己一樣能過得好好的,但此刻想來,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以前不管離他多麼遠,但知道他是安全的,是活生生的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她也就潛意識的心安。

但此刻呢,他生死未卜,她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一片空落,沉浸在一種難言的悲傷沉重裡。

門再次被推開,貼身的小丫頭拿了一卷東西過來,然後躬身遞過來,“夫人,這是大蔡嫂子剛剛送過來的賬目,說請您過目。”

以前,她是愛做這事,因爲看着那些進賬,並不只是在感受那一串一串的錢,而是在欣賞自己的戰果,十分有成就感。

但這刻看了這些,卻實在提不起一絲興趣,於是只是懨懨的指指桌子,“放着吧,回頭我再看。”

小丫頭立刻照做,然後告退出去了。

屋裡一時又只剩段毓嵐一人,凝眉坐在窗前。

“朝廷派來的軍隊,還有信親王與江東王的人已經連夜趕了過去,至於詳盡的情況,還不知。”晚飯時分,曾嬤嬤就帶了消息過來。

這消息自然沒讓段毓嵐心裡好過些。

埋了那麼多人,軍隊又怎麼救得過來,最終也不過落得幫那些死難者收屍而已。

以後的兩日,段毓嵐都是在煎熬中度過的。

她每日還會去酒樓和點心鋪子,不過卻沒心思管生意上的事,只一心探聽錦安的消息。

另外,她還專門讓小蔡管事去打聽,藉口就是自己有一個表姐嫁到了錦安。

後來她又讓曾嬤嬤叫了她侄子曾全過來,一是去聯繫歐陽睿那幫手下,她想他們也許會有歐陽睿的下落;再就是留心一下京城那邊的消息,歐陽睿要是真有什麼,楊太后和新登基的慶和帝那邊一定會有動作的。

幾日後,還果然就有了消息,曾全興沖沖的帶了幾個人來見她。

爲首的那人個頭不高,一張臉也十分平凡,但是一雙眼睛卻十分銳利,正是歐陽睿身邊的貼身侍衛兼小廝福利。

看見福利,段毓嵐禁不住立刻又滿懷希望了。

因爲福利就像是歐陽睿的影子。

也許歐陽睿並未往錦安吧,不然怎麼福利竟然沒去呢?

“王妃,屬下要去錦安尋王爺,在走之前有一事相求。”但很快福利就將她心頭的希望摧毀的粉碎。

她強掩面上的失望,對他點點頭。

“屬下將小世子託付給王妃。”福利微微沉默了一下,纔開口。

段毓嵐聽罷卻是禁不住一愣。小世子?除了小曾岑,歐陽睿還有別的兒子嗎?

福利看她一眼,垂眸,再次開口,“其實王爺並未帶小世子回京。”

明明幾日前他還和王妃胡謅說,王爺來這裡是一時心血來潮,過來這裡打獵,但今日卻要推翻那謊言,將事實說出來。

哎,他家王爺總是將最難辦的事留給他。

不過,算了,只要王爺能得一線生機,最難辦的事他也願意。

段毓嵐聞言再次怔住,然後蹙眉。

福利恐怕段毓嵐再多問,趕緊去讓手下的人去外面馬車上叫奶孃抱孩子過來。

段毓嵐那份疑慮很快就被將見兒子的喜悅沖淡了。

看來歐陽睿將孩子照顧的很不錯,因爲看上去,小傢伙明顯的長了個頭,兩頰也越發肉嘟嘟的了。

伸手將兒子接過來,段毓嵐幾乎要喜極而泣。

兒子終於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兒子應該是還記得母親的味道,所以不哭不鬧,只是睜着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看着她。

段毓嵐禁不住將孩子擁緊,然後低頭親吻他那小臉蛋。

看着眼前這情形,福利目光閃了閃,然後再次開口,“王爺之所以沒帶屬下去錦安,也主要是想讓屬下照顧小世子,因爲別人,他不放心,其實王爺從來就沒想過要分開王妃和小世子,他只是想等王妃有一日回心轉意了和他一起回京。”

一聽福利這話,段毓嵐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斂去了,目光也暗淡下去。

看到這個樣子的王妃,福利面上還是那副刻板樣子,但心裡卻覺得好過多了。

幫王爺找存在感,是他應該做的,哪怕王爺生死未卜,這是他作爲一個忠心小廝的職責。

既然任務已經完成,福利便沒多再多逗留,躬身向段毓嵐告退。

段毓嵐當然沒忘記反覆囑咐福利,一旦有了歐陽睿的消息一定要知會她一聲。

福利滿口應下。

見福利送了小曾岑過來,曾嬤嬤禁不住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郡主每日都憂心忡忡的,不僅生意顧不上打理,人也明顯瘦了許多。

她看了,真的禁不住擔憂不已。

如今有了孩子在身邊,應該就好了吧。

以前那一年裡,王爺不是也沒在,郡主和孩子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

呃……不是她涼薄,實在是她年紀大了,見不得至親至近的人再有什麼閃失。

再說,郡主出嫁的時候,小姐,也就是郡主的姨娘,曾經一再拜託她要好好照顧郡主,小姐對她曾家有大恩,她又怎麼能辜負恩人的囑託呢。

但明顯老人高興的太早了——

前幾日還好,段毓嵐每日都沉浸在兒子失而復得的喜悅裡,每日抱着孩子歡喜逗弄。

但沒想到過了幾日後,隨着錦安那邊傳來的一個個不容人樂觀的消息,段毓嵐又陷入了憂心之中,再也歡喜不上來。

錦安城內屋倒房塌,死傷者無數。

城內最大的幫派鐵鯊幫臨海的總舵被夷爲平地,至今未見生還者。

朝廷派了威遠王爺和柳巡撫兩位重臣過來處理災區的事宜。

錦安瘟疫蔓延。

福利也再無音訊。

當然無音訊,主子出了意外,奴才又哪能活?

想到這些,段毓嵐的一顆心禁不住瞬間陷入低谷,即使每日面對兒子也半分也高興不起來。

如果不是因爲她,歐陽睿早回京城了,又怎麼留在這裡?又怎麼會去收歸那什麼鐵鯊幫?又怎麼會遭遇不測?

“王妃,聽說普陀寺的香火很靈,您可以燒燒香,給王爺祈祈福。”這時那董姑姑建議道。

這董姑姑,正是那日和福利一起抱了小曾岑過來的那奶孃。

也不知歐陽睿是從哪裡找來的,不只會照看孩子,武功也相當不錯,還懂醫理,更是一個細緻而伶俐之人,用起來十分可心。

那裡福利臨走前,曾對她說,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這董姑姑,出門也儘量帶上她。

由此可見,這不簡單且很可心的奶孃應該還是個十分可靠的人。

聽了董姑姑的話,段毓嵐不覺心動,點頭。

的確,與其什麼都做不了的每日陷在憂心中,還不如去拜拜菩薩。

第二日,段毓嵐便讓那董姑姑陪着她去了普陀寺。

雖然求神拜佛是很玄幻的事,但是跪在莊嚴的大殿裡默默地祈禱,段毓嵐真就感覺心安了不少。

從普陀寺回來,段毓嵐又讓董姑姑陪她去了大里境內象山上的清華寺,因爲她聽人說那裡抽籤很靈驗,所以便也想着去哪裡求籤問卜。

只不過很不巧,早早起來,趕了大半日的路過去,那解籤的老和尚竟然臨時有事,出去了。

段毓嵐禁不住很是懊喪,也懶得多做逗留,當即就決定往回返。

董姑姑和兩個小丫頭看她臉色不好,自然也不敢多說,陪了她從清華寺出來,可是到了外面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竟然飄起了雨。

董姑姑看一眼段毓嵐,趕緊打發兩個小丫頭去叫車伕趕了車過來,而她則去寺門一側和一個冒雨向人兜售油紙傘的小商販搭訕。

段毓嵐獨自站在迴廊下,一面等着董姑姑,一面默然的看着來來往往的香客。

董姑姑的傘終於買好了兩把傘,過來幫段毓嵐撐了,又遠遠的看了自家的馬車過來,那董姑姑便又扶了段毓嵐迎上去。

慢慢走在雨中的兩人,卻沒發現和她們擦肩而過的兩個撐傘女子中,那個帶着白色帷帽、穿着紅皮木屐的窈窕女子突然“咦”了一聲。

“姑娘,怎麼了?”撐傘的女子立刻看向她問道。

戴着帷帽的女子沒說話,只是微微掀起一角帷帽,久久的看着段毓嵐去的方向。

那小丫頭叫她一聲,然後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邊的段毓嵐正在董姑姑的攙扶下上馬車。

小丫頭的目光便落在段毓嵐的臉上,然後也止不住驚叫出聲,“郡主……”但話一出口,又感覺不妥,慌忙看向身邊的帷帽女子,“是三姑娘?!”

“彩香,郡主就是郡主,你又何必改口。”帷帽女子目光落在載着段毓嵐遠去的馬車上,淡笑着道。

但就是傻子也能聽出她語氣裡的嘲諷。

彩香岔開這個話題,“姑娘,您說三姑娘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應該是大越京城做她的王妃嗎?”

“王妃?”女子又笑,帷帽下勾起的脣角豔紅而精緻,如同熟透的櫻桃,“怕是有些人付不了這王妃吧。”

彩香一愣,趕緊討好,“是啊,只有姑娘您纔有這個福分,只不過是您不屑去做吧。”

只不過她這話似乎並未討得主子高興,帷帽女子聽罷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彩香看着主子那在女子嫋嫋的背影,趕緊追了上去,重新將傘給她撐好。

女子如同仙子般的風姿引來路人的側目,但女子卻似乎司空見慣般,依然一片自若。

“姑娘……”彩香又將傘舉高一些,想說什麼。

“回頭叫徐媽媽找人去打聽一下……郡主的事。”但她只說了兩個字,就被帷帽女子打斷。

彩香也就不再多說,低聲應了。

……

“王妃……”

“叫我夫人。”

“是……夫人!”馬車上,董姑姑看一眼那面色沉凝的段毓嵐,趕緊應了,微微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夫人,您的意思是四日後還要來這清華寺?”

“嗯,”段毓嵐點頭,“那日正好是八月初五,那師傅一定在的,這我已經問過那主持了。”

“是啊,”董姑姑趕緊附和,“那天估計會是個好天氣的。”

段毓嵐沒在說話,只是掀了車簾,看向外面那雨景。

都這麼多日了,難道真的就沒生的可能了嗎?

轉眼就到了初五這日,段毓嵐又起了個大早,然後帶着董姑姑和兩個小丫頭踏上了前往象山清華寺的征程。

這次挺順利,是個大晴天,一行幾人近午時就到了,然後求籤、解籤。

上上籤,有驚無險!

聽了那老和尚的話,段毓嵐禁不住很是高興,腳步也輕快起來。

寺裡的知客僧請幾人留下來用齋菜,段毓嵐也應了,並且還添了一百兩的香油錢。

用罷齋菜,幾人便準備回去。

還依然是兩個小丫頭去叫車伕,然後董姑姑陪着段毓嵐在門口買了幾串開過光的佛珠,準備帶回去給小曾岑和曾嬤嬤。

“三妹妹。”但就在兩人正在挑揀之時,就聽身後傳來如黃鶯出谷的一聲。

兩人驚訝回頭,然後就看見一個着鵝黃錦衣的女子正在兩個丫鬟的簇擁下站在身後。

烏髮如雲,臉龐勝雪,顧盼神飛,高雅出塵,女子除了生了十足的好相貌之外,更是氣氣質不凡。

在她的映襯下,她身後那兩個本來也長得不錯的小丫頭,顯得平凡至極。

看着眼前的女子,段毓嵐驚訝過後,就是拘謹、卑微、慌亂。

因爲這人正是她嫡姐段毓秀,她父親祥親王的掌上明珠毓秀郡主。

原本她嫁給大越瑜王歐陽睿這門婚事也是屬於她這個嫡姐毓秀郡主,只不過和親之事敲定之後,她這個嫡姐就病了,而且病的很嚴重,幾乎要死了,連裝殮衣服都買好了。

眼看婚期近了,她的父親只好去求了皇上將和親的人臨時換了,蔡側妃的女兒,也就是她二姐姐也不行,說是和大越那位王爺八字犯衝,最後就換了她,當然那郡主的封號也給了她。

只不過她出嫁以後,她這個嫡姐突然就又好了。

這還是聽爲了生子秘方回大里的曾嬤嬤說的,她從出嫁後一直未再見這個嫡姐了。

卻不想……不想今日在這裡又遇見了……

“三妹妹,不認識了嗎?”段毓秀再次微笑着開口。

“當然……認識,見過大姐姐。”段毓嵐總算微微鎮靜下來,躬身向段毓秀行禮。

“三妹妹,快別這樣,如今你是郡主,又是王妃,怎麼給我行禮。”那段毓秀趕緊擺手道。

但卻只是擺手,並未上前攙扶。

段毓嵐在心裡苦笑一聲,然後還是規規矩矩的將那行禮的動作做完。

其實她真的不用給她行禮,只是以前的十五年裡,習慣了對這個以身份地位、才貌雙絕神一般存在於她的世界裡的嫡姐卑躬屈膝。

“對了,三妹妹,你怎麼會在這裡?妹夫呢?”那段毓秀又撲閃着一雙大大的美目問她。

“他、他身體微染小恙,我……我來這裡爲祈福。”段毓嵐聞言趕緊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然後答道。

再見到這個嫡姐的一瞬,她就料想到會有如此一問,所以早就琢磨着編謊話了。

不是她有意這樣,實在是有着非說謊的理由。

死遁,出逃,她當然不敢讓父親知道。

如今她不在大里,離開這祥親王府自然也能好好生活,但她姨娘還在王府。

未免自己的事被王府的人知道,所以她從不敢聯繫姨娘。

但卻還是時時關注姨娘的現況,聽曾嬤嬤說因爲她乖乖聽話出嫁,又做了這大越的瑜王妃,父王對姨娘還不錯。

“是嗎?”段毓秀那雙美目落在她臉上,“你來大里爲妹夫祈福?妹夫可放心,這千里迢迢的?”

“呃……當然,他、他也來了,我們本來、本來過來玩,卻不想、不想他卻病了,所以我纔來祈福。”要真要那樣說的話太假了,誰家夫婿會任妻子這麼遠去幫自己祈福,所以她又臨時換了一種說法。

不管怎樣,先糊弄過去再說。

“是嗎?”段毓秀掩嘴輕笑,目光中有着不着痕跡的狡猾算計一閃,“三妹夫可真疼三妹夫,想來這番回來一定會回孃家吧。”

阿貓阿狗般的一個小庶女,竟然也敢和她玩花招了,難道真覺得將郡主的封號給了她她就是郡主了。

呵……

她早讓人將事情打聽的一清二楚。

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隱姓埋名的跑到這裡生活,八成是做了什麼上不得檯面之事,讓大越的那位王爺趕出來了。

虧母親還覺得她嫁的好,每日數落自己,怨當初自己不該心太高,以致於如今已經十七歲了好沒嫁出去。

這不,還不到兩年就落得個這樣下場。

這次她一定要她好好現出原形,看看這個奪了她郡主封號的小阿貓阿狗還如何猖狂,她那個姨娘又還怎麼給母親氣受。

“呃,這恐怕不行,夫君還有病在身……”想也不想,段毓嵐就要推脫。

“有病怕什麼?家裡的幾個御醫都是頂尖好的,再說你來這裡拜了,你夫君的病一定會沒事的,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來,我想三妹妹這會兒要是帶着三妹夫回去,父親和曹姨娘一定會高興壞的。”但很快那段毓秀就截斷了她的話,笑吟吟的道。

“三妹妹,你就回去一趟吧,我們姐妹也好好聚聚,不然今後又是天各一方,今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接着那段毓秀又補充道。

哼,既然決定要揭穿她,又怎麼會給她推的機會。

相信只要一提她那個姨娘,她必然會乖乖聽她擺佈。

乖巧懂事憨厚,如今父親每次提起她來都這麼說,她當然明白,這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臉,其實就是在說她不乖巧不懂事不憨厚。

哼,拜她應下那門親事所賜,如今她失去了父親的寵愛不算,更是因爲那場傳說中的病,失去了嫁一個好人家的機會。

空有花容月貌,空有滿腹詩書,這讓她滿心不平不忿,當然要拉一個比自己更不如的人出來。

這個人自然就是她!

果然,段毓嵐聞言就不再推脫了,僵笑着點頭,“好……好吧。”

先應下吧,回頭去找曾嬤嬤商量了對策再說,不然,看樣子,她這個嫡姐是不會善罷甘休。

難道真的是純粹好客,希望姐妹家人團圓嗎?

看着那滿臉誠懇、姐妹情深的段毓秀,段毓嵐暗暗在心中蹙起眉頭。

一潑未平,一潑又起,還有多少難事等着她呀?

回去的時候,段毓嵐自然心情又不好了。

董姑姑是知道事情的始末的,想勸她,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如果王爺在這原本也不是什麼難事,可問題是如今王爺生死未明,哎……

回到家裡,段毓嵐立刻將今日見到段毓秀的事對曾嬤嬤講了,曾嬤嬤聽後也是一籌莫展。

“我看這大姑娘是打聽過了,故意爲難。”凝眉沉默了一陣,老人道。

“我也覺得是這樣,可是就是這樣我們又能怎麼樣?如今姨娘還在這王府裡,回去如果大姐姐去和父親說,父親一定會遷怒姨娘的。”段毓嵐一臉憂戚的點頭。

“郡主,別擔心,還有十天呢,這十天說不定王爺就有消息了呢。”曾嬤嬤勸慰她。

段毓嵐聽了不置可否,垂下頭。

“郡主,如果王爺這次真的回來,您難道還不想和他回去嗎?”老人看她一眼,問道。

段毓嵐聽罷先是一陣沉默,然後才幽然開口,“當然,我已經在佛祖面前許下願,只要他能活着回來,我願意爲他做任何事。”

老人聞言卻是再次看向她。

還是不直接說和王爺回去,該是內心依然不願吧?

“嬤嬤,我累了,要去躺一會兒。”段毓嵐避開老人那探究的目光,站了起來。

在焦灼等待中,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中秋將近,只不過卻還是沒有歐陽睿的消息。

段毓嵐已經確認歐陽睿無有生還的可能性了,因爲假借經商爲名去了大越的曾全帶了消息回來,那就是楊太后重病,正在全國徵召名醫。

楊太后爲何重病?

雖然並未公佈歐陽睿的死訊,但能打到一個強悍母親的能是什麼呢?也只有兒子的事而已。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異常的空異常的痛。

那個男人,那個讓她恨讓她愛的男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只可惜卻不知道他到底長眠在那裡,以致於想帶着兒子去爲他上柱香都不知該何去何從。

想着這些,她終於忍不住淚水潸然……

“夫人,您找我有什麼事……您、您怎麼哭了?”就在這時,屋門被推開了,身着官綠色潞綢褙子的董姑姑走了進來,當看見她滿臉的淚水時,立刻禁不住擔憂的問。

“我沒事。”段毓嵐擦乾眼淚,轉向她,一指身邊的椅子,“姑姑,請坐!”

“這……”董姑姑遲疑,但看了她的一眼,最終還是坐下來。

“我想有件事託付姑姑。”段毓嵐看了她道。

“夫人哪裡話,說什麼託付,有事還請儘管吩咐。”董姑姑聽了,趕緊擺手。

“明日一早我就回昆城,但我不準備帶小曾岑去了,因爲我要將他交給姑姑,希望姑姑將他帶回汴州,交給楊太后,就說……是王爺的兒子……”說到最後,段毓嵐終於忍不住再次落下淚來。

後日就是十五,她明日會回大里的都城昆城,去祥親王府見父親和姨娘。

小曾岑呢,她則讓他認祖歸宗。

因爲她這番回去,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不管是她私逃,還是如段毓秀所想的被大越王爺所休,她知道父親都不會放過她。

她索性自選了斷。

相信,看在她這般作爲的份上,父親會善待姨娘一些的。

而小曾岑,送回楊皇后身邊也是相得益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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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會得到妥善照顧,更會帶給那陷在悲痛中的楊太后許多慰藉。

兒子沒了,至少還有孫子可疼。

說不定那楊太后的病因此好轉。

這也算是報答了楊太后曾經對她的那份關心愛護之情吧。

“夫人,”聽了她的話,董姑姑也大致猜出了她的想法,禁不住急了,“王爺……王爺……不管王爺怎麼樣,您都可以和我一起會汴州,相信太后娘娘會厚待您的……”

但是不待她說完,段毓嵐已經堅決的搖頭,“姑姑,有些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在昆城,我還有姨娘,還有外祖父外祖母。”

董姑姑聽了一愣,張了張口,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是夜,段毓嵐很晚還沒睡,看着身邊熟睡的兒子一次次的任淚水打溼兩頰。

不管如何,這孩子都是可憐的,還在襁褓之中,就沒了父母在身邊。

想到這些,她的心禁不住痛如刀割。

翌日一大早,大蔡管事夫婦就過來給段毓嵐送行,雖然他們並不知東家要去哪裡,但卻隱隱感覺到東家不會再回來了。

因爲東家將這裡的一切東西就妥善安排了——

酒樓以低價賣給了伊掌櫃,莊子和良田交給小蔡打理,而這宅子和那點心鋪子則交給了他們夫婦。

逆境相助,而且有得這般饋贈,兩人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東家的大恩大德,最後也只能深深一拜再拜。

“好了,大蔡管事,大蔡嫂子,你們再這樣下去我就走不了了。”段毓嵐紅着眼睛說笑。

這裡她當然留戀,而且十分留戀,因爲這是她辛苦創業、自力更生的地方。

曾嬤嬤也過來勸蔡氏夫婦,後來兩人終於走了。

等兩人走了後,段毓嵐便命人套車準備出發。

董姑姑天剛剛亮就帶小曾岑走了,她帶孩子走時段毓嵐則去了庫房清點帶回去的禮物。

她當然是故意避出去的,因爲她怕自己忍不住就改變決定。

昆城距離清豐鎮並不太遠,大半天的時間就到了。

未時中(下午兩點),看着那入眼的熟悉街道,段毓嵐萌生的卻並非欣喜親切,而是恐慌緊張。

一別兩年,她如今又回到了這地方。

本以爲要老死異鄉的……

“郡主……”冷不防身邊的曾嬤嬤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

感受着老人手心裡的溼冷,段毓嵐禁不住一陣愧疚,轉頭看向老人,低聲道,“嬤嬤放心……”

但說完這句後,卻再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緊緊反握了老人的手。

馬車在一座宏偉的建築前停下,曾嬤嬤下車一會兒,然後又上來,馬車又再次行駛起來,直到到了垂花門處停下。

曾嬤嬤看她一眼再次下車,她則等在車裡。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曾嬤嬤沒回來,也不見任何人過來,能見得只有幾個鬼鬼祟祟向這邊探頭探腦的丫鬟和婆子。

段毓嵐禁不住越發心情忐忑起來。

她能想像得到曾嬤嬤跪在廳裡接受審訊的情景。

路是她選的,決定是她做的,但首先承受的卻是最忠誠最愛護她的老人。

她的淚水禁不住慢慢沿着臉龐滑落。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終於有腳步聲慢慢走近。

很快就有人將車簾掀開,然後就見一個個頭高瘦、不苟言笑的中年婆子,由幾個丫鬟婆子簇擁着站在她眼前。

鄔嬤嬤!

她嫡母、也就是祥親王妃身邊的最得力的婆子,閨中時,她和姨娘真的沒少巴結她。

“見過郡主。”那鄔嬤嬤帶着一衆丫鬟婆子向她行禮。

“嬤嬤快起來。”段毓嵐趕緊對那鄔嬤嬤道,然後又向一邊的丫鬟點點頭。

“王爺和王妃正在廳裡等着郡主,還請郡主隨老奴下車。”那鄔嬤嬤將手伸給她,然後道。

“有勞嬤嬤。”她也只好任她攙扶着下車。

亭臺樓閣,花木扶疏。

這條路她走了許多年,但每次走心情都覺壓抑,當然這次更甚。

很快這條讓就盡了,然後兩扇敞開掛着珠簾的雕花木門出現在眼前。

即使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這一刻,她還是……想逃。

見她停下,鄔嬤嬤轉身看向她,“郡主,請!”

她悄悄深吸口氣,然後跟着鄔嬤嬤進屋。

屋裡原本有着說話聲,但卻在她進屋的一瞬戛然而止。

應該人不少!

“見過父親,母親。”她不敢多看,垂頭走到正中,恭恭敬敬的在面前擺好的團花墊子上跪好,然後給上座的兩人請安。

只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上面的人出聲。

她也就只好保持着目光落在前面的人靴子上的姿勢。

“王爺,還是快讓嵐兒起來吧,這一路舟車勞頓的……”又過了片刻,一個溫柔女聲開口了。

“哼,慈母多敗兒。”只是不待她說完,就有一個威嚴的聲音呵斥道。

“王爺……”那個溫柔女聲並未被那威嚴聲音嚇住,又開口。

“好了,起來吧。”似乎厭煩了,那個威嚴聲音終於道。

“謝父親!”段毓嵐微微擡頭,對着上方一個生的十分俊美、卻一張臉板的死緊的男人再鞠一躬。

這個人正是她的父親,大里國的祥親王段之祥。

醉心金石書畫,情趣高雅,卻無心政事,久而久之也就剩了幾個閒職掛身,閒散王爺她這個父親當之無愧。

但也正因如此,才能得以留在這繁華京畿之地。

不過高雅的他,在對待子女們卻是相當嚴厲且不上心的。

段毓嵐一直覺得,自己比不上他手中的一幅古人真跡……

“謝母親。”之後段毓嵐又轉向正位另一邊一個生得相貌普通,卻面龐和善的女人深深一鞠。

這正是她的嫡母,祥親王妃容氏。

雖然長相有些差強人意,但好在出身名門貴族,又有着良好的性情和寬厚的品質,所以不只籠絡住清高至極的夫君,更是將整個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但段毓嵐所認識的那個嫡母,卻與傳說中相差甚遠。

佛口蛇心,笑裡藏刀。

生得貌美又潑辣的蔡側妃怎麼樣,還不是在她的親生兒子十歲了纔敢懷二胎,可憐二姐段毓靈,親弟弟只比兒子大半年。

曾嬤嬤曾說過,如果不是因爲她是女兒,恐怕生產那日就會和她姨娘一起一屍兩命。

“好孩子,快起來吧。”容氏則彎身親自來扶她。

“來,讓母親看看瘦了嗎?”起來後,容氏又拉過去她去笑着細看。

“母親好疼三妹妹。”這時忽然一邊一個聲音酸酸的道。

相貌絕美,氣質出塵,正是她的嫡長姐段毓秀。

一邊的兩個姑娘見了都笑了,兩人也正是她的姐妹,不過身份卻是和她一樣,都是庶出。

“你這猴兒,就會挑眼,快來見過妹妹,毓潔毓清,你們也來,嵐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容氏笑罵女兒,然後又招呼另外兩人和段毓嵐見過。

“見什麼見,正經事還沒弄清楚。”但段之祥卻很快潑過來一盆冷水,一邊說着還怒目看向段毓嵐。

段毓嵐趕緊垂頭。

容氏也不敢多說了。

“你們先回屋吧。”段之祥對段毓秀幾人揮揮手。

“是,父親。”三人應了,然後魚貫退出。

直到屋裡只剩下三人,還有鄔嬤嬤,那段之祥纔再次看向段毓嵐,“說說吧,怎麼回事?”

“你最好不要像你身邊那曾婆子一樣,說什麼大越瑜王病了,不能和你一起省親,我現在要聽你口中的實話。”語畢那段之祥又厲聲補充道。

段毓嵐趕緊跪在地上,淚水不知不覺再次落下。

可憐老人一片護她之心,都這會兒了卻還要幫她說謊話準備矇混過關。

“不說嗎,那我即刻命人將這曾婆子杖斃。”見她不說話,段之祥徹底怒了,一邊將一個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一邊厲喝道。

段毓嵐嚇壞了,趕緊伏地乞求,“父親息怒,不關曾嬤嬤的事,都是女兒……是女兒讓曾嬤嬤這麼說,其實……其實一年前那瑜王爺就休了女兒,女兒不敢回來,所以……”

“啪——”

只是她話未說完,一個響亮的巴掌就落到了她臉上。

她被打的偏過臉去,嘴裡隱隱嚐到甜腥的味道。

“當初你乖乖待嫁,我倒以爲你是個行事穩妥的,竟然沒有想到,只一年……一年你就落得個被人休棄的下場,被人休棄了也罷,竟然還在外面拋頭露面,這讓我段之祥的臉往哪兒擱?讓我大里的臉往哪兒擱?”打過之後,猶不解氣,段之祥又狠狠的罵道。

“父親,女兒知道錯了,父親放心,女兒……女兒知道怎麼做!”段毓嵐將血水嚥進肚子裡,然後再次伏身深深叩頭。

聽着那沉重的“咚咚”聲,以及段毓嵐額頭上快速浮現的青紫,段志祥終於面現一絲動容。

“好了好了,王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也消消氣,孩子們還小,又哪能不犯錯呢。”這時那一邊彷彿被眼前情景驚住的容氏才目光閃了閃,上前,拉了那段之祥勸道。

段之祥沒說話,只是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容氏看他一眼,然後轉向段毓嵐,“孩子,快起來吧。”

“謝母親,謝父親。”段毓嵐再次叩謝,然後起來。

她的這個嫡母一般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站出來,容不得人不感激她。

“實誠的傻孩子,看,把頭磕得,來,讓我看看。”容氏的目光落在她的頭上,對她招招手。

段毓嵐走過去,容氏立刻拉了她的手,看了一番,然後輕嘆一聲,關切的道,“回屋去吧,讓你姨娘幫你上些藥……”

“回什麼屋,去思過堂跪着。”但她話音未落,那段之祥就已經轉過頭來,冷冷的向段毓嵐吩咐。

段毓嵐一愣,然後點頭,“是,父親。”

祥親王府專門用來關押懲治犯錯誤之人的柴房,也被她這個父親冠以一個十分風雅的名字,那就是思過堂。

“王爺……”容氏似乎想勸,但段之祥一眼看過來,便又立刻住了口,然後轉向段毓嵐低聲道,“先跟鄔嬤嬤去吧,回頭我會勸你父親的。”

段毓嵐聞言立刻再次向容氏道了謝,然後跟着那一直垂頭站在一邊的鄔嬤嬤走了。

對於容氏的“回頭再勸”,她當然不抱希望,容氏又怎麼可能爲了她得罪段之祥。

再說她的下場沒準正是容氏所樂見的,容氏一向都厭煩這後院的妾室和孩子,她不也是其中一員。

不過,她也並不懼這個結果,因爲她已經做好了選擇。

“三妹妹,你這是……”卻不想一出門就碰上了被兩個丫鬟簇擁着走過來的段毓秀。

“大姐姐。”輕聲和她打了一聲招呼,段毓嵐並沒多說,然後又繼續跟着鄔嬤嬤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段毓秀豔紅的脣瓣輕啓,笑了。

夕陽的餘暉落在高大房屋的屋脊上,投下一片暗影,祥親王府後院的柴房就處於這一片暗影之中,原本陰暗潮溼的環境因爲這片暮色更加晦暗。

段毓嵐坐在屋角的柴草上,呆呆的看着頭頂天窗透下的幾絲亮光,直到那幾絲光線被夜色吞沒。

“郡主,郡主……”忽然外面傳來低低的呼喚聲。

段毓嵐聞言一愣,然後面上顯出絲絲欣喜,趕緊起身向那門口而去。

朦朧中,依稀可見那上了鎖的門縫外面站了一個個頭不高的丫頭。

“郡主,餓了吧?這是姨娘讓我給您帶過來的糕點,快吃吧。”見她過來,那小丫頭立刻費力的伸了手,將一個紙包塞了進來。

段毓嵐含淚接了紙包,問她,“橘紅,姨娘……可還好?”

橘紅正是她親孃曹姨娘的貼身丫鬟。

“還好,只是擔心郡主,聽說郡主回來了,高興壞了,卻沒想……沒想到……”橘紅停頓了一下,又道,“郡主,您……您沒事吧?”

“橘紅,你讓姨娘放心,告訴她,我會將一切處理好的。”段毓嵐並沒直接說有事沒事,而是這樣道。

橘紅定定的看了她片刻,點頭,然後又將一個盛水的竹筒遞給她,“郡主,這是姨娘幫您沏得,您最愛喝的雪茶。”

“幫我謝謝姨娘。”段毓嵐禁不住有些哽咽。

“郡主,我先走了,姨娘還等着呢。”之後橘紅四下看了一眼,又對段毓嵐道。

段毓嵐點頭,但橘紅走了兩步後又叫住了她,“好好照顧姨娘。”

急切的橘紅不疑有他,應了一聲,提了食盒快步走了。

當橘紅的身影徹底走遠,看不見了,段毓嵐才淚流滿面的靠在門板上,心裡默唸:姨娘,珍重!

再次坐下來,段毓嵐從懷裡掏出一把劍鞘上鑲着紅寶石匕首。

這還是歐陽睿那次遺落在她那裡的匕首。

後來剿滅了邱老大那幫土匪,歐陽睿又將這匕首拿回來擦拭乾淨了,正式送給了她。

她在那匕首上摸索片刻,然後輕輕將劍鞘拔開,一瞬間利刃在夜色中閃爍出清寒的光芒,映得她那雙明眸裡的悽然和堅定分外鮮明……

同一個屋檐下,不同的人,卻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呵呵……這次我倒要看看女兒還是不是寬厚乖巧,姨娘還是不是解語花?”祥親王府的正屋裡,舒服的靠在鋪了繡花鳥圖案的涼簟的羅漢牀的祥親王妃容氏一改人前的那份端正慈悲,得意的笑道。

“是啊是啊,還是大姑娘這招高啊。”容氏身邊除了鄔嬤嬤之外的另一個貼身嬤嬤朱嬤嬤,正俯身幫容氏捶腿,聽了容氏這話,立刻看一眼炕桌對面的悠閒地嗑瓜子的段毓秀,諂媚的附和道。

“高什麼高?”段毓秀瞥她一眼,懶洋洋的答,“我什麼也沒做,不過就是揭開她而已。”

“姑娘那需做什麼,是有些人稀泥難塗牆,福薄。”另一邊幫容氏沖茶的鄔嬤嬤則淡淡的插嘴道。

一句話,段毓秀禁不住翹起脣角,笑了。

確實,鄔嬤嬤這話說到了她心裡,這個三庶妹奪了她郡主封號,嫁到大越做了王妃,代替了她原本應該享有的一切。

可最終又怎麼樣?

又呆又蠢又福薄之輩,還不是最終被人休棄。

但聽了鄔嬤嬤這句話後,容氏卻臉色嚴肅下來,看向女兒,“毓秀,尹將軍的那兒子的事你考慮的如何了?要是覺得還不錯,我明日就讓人請李夫人過來一趟了。”

聽了母親口中這話,段毓秀卻是瞬間皺了眉頭,“母親,我聽人說那尹家少爺是個大胖子,腰圍都四尺粗呢。”

“你聽誰說的?”容氏一張臉放下來,“那尹少爺確實富態了些,但又哪裡有你說的這般胖?”

段毓秀不說話,垂下頭。

自己這般說可能是誇張一些,但問題是那尹少爺個子還矮,矮個子再加一個水桶腰,簡直慘不忍睹。

整日面對這樣一隻矮冬瓜,估計她連吃飯的胃口都沒了。

再說多少名門閨秀都是因爲他模樣不願意嫁他,自己若是真的同意了,那豈不是撿了這些人不要的破爛嗎?

見女兒不說話,容氏更不高興了,開始語重心長的教訓女兒,“那尹家少爺雖然長得磕磣些,但是名門望族的嫡子,父親又執掌兵權,總的來說還是相當不錯的,而你,就是再出色,也是這般年紀了,又哪能都圖了……”

“母親……”只是不待她這老生常談的一席話說完,段毓秀就已經起身偎到母親,“女兒知道……知道,女兒會考慮的,過段時間再說吧。”

被女兒這般一撒嬌,容氏又哪裡還有半分氣,只是輕點女兒的額頭一下,“你呀……”

“王妃,王妃……”但就在這時,珠簾被掀開,一個小丫頭匆匆進來。

“怎麼了?這般慌慌張張的沒規矩。”容氏這端還未開口,那端的鄔嬤嬤就板着臉訓上了。

小丫頭趕緊跪下,“王爺讓奴婢來請王妃去前面,說是姑爺來了,過來接郡主。”

“什麼?”在場衆人聞言均是一愣。

……

“滴答滴答——”

漆黑的夜色中,點點殷紅血跡沿着一截潔白的手腕慢慢滴落着,手腕下的柴草已經被血色染紅了一大片,但這截手腕的主人卻臉色仍是一片平靜自若。

她用另一隻手將那染着血的匕首緊緊握住,忽然脣角微綻,一笑,然後滿足而安詳的閉上眼。

這樣睡去,也不錯……

“郡主,郡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然後柴房的門被打開了。

真是不得清淨!

段毓嵐迷迷糊糊的想,自然懶得睜眼。

燈光亮起來,一大羣人涌向她所在的角落。

“啊……”

顯然有人被驚到了。

她禁不住在心裡暗笑,她這個將死之人還不怕,他們又怕什麼。

“段毓嵐……毓嵐……”一個熟悉的男聲緊張的大喊着她,然後她的身子落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怎麼,又是他嗎?他又來救她了嗎?不過又怎麼可能呢?

對!她應該是到了地府,他不就在地府中嗎?

竟然還找到了她,真好……

她禁不住脣角一彎,又笑了。

“還會笑呢,應該沒事,去請大夫……”

誰人在她耳邊大喊,但她卻實在沒力氣繼續撐下去,腦中一空,沉入虛入……

……

“……王爺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守了郡主大半夜……”

段毓嵐是被一陣說話聲吵醒的,朦朧中她禁不住蹙眉。

怎麼回事?怎麼姨娘也來了?難道她這一死也沒能救了姨娘?

也是啊,她那無情的父親和狠毒的嫡母又怎可能放過姨娘?再說,姨娘又怎麼可能承受失去她的巨大痛楚呢?

她禁不住又是心痛又是憤恨。

“我沒事,你去歇着吧。”另一個聲音開口。

清越卻又帶着那特殊的勾人之感,正是她的夫君歐陽睿。

這兩個人在地府也見了面?呃……似乎又有什麼不對……他們認識嗎?

段毓嵐一用力,一下子睜開眼。

“毓嵐……”

“郡主……”

兩雙驚喜的眸子同時落到她的臉上。

迎視着兩人的目光,段毓嵐禁不住呆住了,愣了片刻,才伸手想要掐自己一把,證明自己還是活生生存在的。

“別動,你的手受傷了!”卻不想手臂卻被人一把握住。

“你……沒死?”手臂上的溫度讓她再一愣,然後問那握住他手臂的男人。

“你說呢?”看着她呆呆的神情,男人笑的頗有幾分促狹。

消瘦了許多,眼下有烏青,脣上有鬍子茬,不復往日風華,但卻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

“嗚嗚……”看着眼前的男人,段毓嵐忽然大哭起來,一個激動的起身就撲了過來。

歐陽睿伸臂欲要抱住妻子。

“姨娘!”但沒想到卻抱了個空,妻子卻撲入了一邊着一件素色裙衫、正不停的抹眼淚的曹姨娘懷裡。

看着那哭成一團的母女倆,歐陽睿禁不住挑眉。

“……那房屋塌下來的一瞬,我立刻鑽到了議事廳的八仙桌下,後來那橫樑砸下來,將那八仙桌一角砸斷了,但我並沒有事,只是被那橫樑和泥土封住了,我只好慢慢的將身邊的泥土挖去,我整整挖了三天,那些泥土和沙礫終於被我清除了,但誰知出來的時候卻又遇上地動餘波,一下子又落到鐵鯊幫地窖裡,再次被封住了,好在這次地窖裡有吃喝的東西,我沒餓肚子,我在地窖裡面又繼續挖,不過等到只挖出一個透氣孔後就不敢再挖了,因爲再挖的話只怕地窖塌陷,我要被埋在裡面了,這樣我在地窖裡等了十來天,直到七日前四表哥他們帶人過來救了我出來……”

曹姨娘只陪了段毓嵐一小會兒就知趣的回去了,等屋子裡只剩了歐陽睿和段毓嵐兩人時,歐陽睿便爲段毓嵐一五一十的講了他逃生的經過。

段毓嵐聽了自然一番驚心動魄,“你挖了三天三夜,沒吃沒喝能堅持嗎?”

“怎麼沒吃的沒喝的。”看妻子那蒼白的小臉一變再變的臉色,歐陽睿只覺得好笑。

“什麼?”

“人肉呀,死了那麼多人。”

“人……肉……死人的……嘔嘔……”段毓嵐驚悚一陣,然後禁不住乾嘔起來。

“怎麼了?沒事吧?”歐陽睿坐到牀邊來,幫她排撫。

“你……你別碰我……”段毓嵐則是趕緊避身到牀的內側。

“哈哈……”歐陽睿大笑起來,“你還真信,怕不能做實你是傻瓜這一點!”

段毓嵐知道說不過這惡劣的男人,所以也不回嘴,只是依然一臉厭棄的神情的看着他。

歐陽睿只好再次耐心的爲她解釋,“吃的是沒有,不過喝的確實有的,我身邊就有一個被砸去半個的紫砂壺,後來茶壺的水喝完後天上就下雨了。”

他還真要感謝鐵鯊幫那些不太懂禮儀的小幫衆,將那水壺大大咧咧的放在一邊。

聽了這話,段毓嵐的神情才鬆懈下來了。

的確,沒吃的還行,但是絕對不能沒水。

歐陽睿順勢上牀,和段毓嵐一起靠在牀頭。

段毓嵐似乎並沒注意這些,因爲她還有問題要問,“你說地窖裡有吃喝的東西是什麼呀?”問完之後,又趕緊補充一句,“可不許又噁心我。”

歐陽睿又笑了,“喝的是酒。”

還不錯,“那吃的是什麼呢?”

歐陽睿不說話。

“難道……這次真是死人肉?”段毓嵐禁不住又咧開嘴,和他拉開距離。

“又怎麼可能?見了死人我都會埋掉,怕瘟疫。”歐陽睿不滿的看她一眼。

“那到底是什麼?”段毓嵐又問。

“是……豆屑!”微微沉默片刻,歐陽睿終於低聲說了兩個字。

“啊……呵呵……”段毓嵐先是瞪大眼,然後笑了。

那豈不是豬食!

豬食就酒,呵呵……其實搭配不錯的!

只不過看來這男人並不喜歡這不錯的搭配……

“好了,不說我了,你這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差一點就沒命了。”歐陽睿卻忽然臉色鄭重下來,握了她的手臂問她。

“也……也沒什麼,我和父親說你休了我,父親就罰我來這裡了,我無聊,就想着用你那把匕首削木頭,不小心就劃傷的。”

她當然不願意他知道是孃家人的薄情寡義將她逼到這個境地。“劃傷的?我還以爲你以爲我死了,要爲我殉情呢?”歐陽睿聽罷則是笑了。

“我,我纔不會……”段毓嵐橫他一眼臉卻不由一陣漲紅。

實在說,還真有點這個原因。

知道他死了,她才決然的這般選了……

小妻子臉上的紅暈大大取悅了歐陽睿,他長臂伸出,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語氣格外認真的道,“下次別動不動就想着傷害自己,你要是真沒了命,我可又要做鰥夫了。”

段毓嵐一愣,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沉默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愛他,更需要他的庇護,這兩點抵過一切不情不願的理由!

歐陽睿見了,卻是臉上閃過一抹欣喜。

看來他這個小蠢妻子,終於答應和他回去了。

想想,也不枉他在獲救後連身子都顧不得好好調養,就從錦安趕了過來,在聽到董姑姑純粹是試探,傳過來的訊息後又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的從江東王的府邸到昆城,還弄了許多古玩字畫來討好那個並不怎麼樣的岳父。

對妻子,他可是百分之百的真心。

之後歐陽睿又問起兒子,段毓嵐說兒子很好,還順便講了一些兒子的小趣事給他。

但講過之後,才發現沒人應承,回頭一看,才知道他睡着了。

眼前這張臉斂去醒時的各種不羈犀利表情,毫不設防,但段毓嵐卻依然不敢多看,習慣使然,更怕自己的心過多的淪陷。

即使和他回去,但她還是會獨立,有獨立的事業,更要有獨立的心。

這樣可以讓自己少收傷害!

輕輕的爲他掖好被角,擡頭,才發現窗外已隱隱透出曦光。

……

將養了幾日後,段毓嵐很快就好了起來,而歐陽睿也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這都要歸功於祥親王府的熱情招待,祥親王段之祥親自帶人將庫房裡儲存的好藥材拿了出來,給女兒女婿補身子,另外還不時過問兩人的飲食。

上行下效,段毓嵐只覺得自己被府上的人如神佛般供起來了,這還是她在這生活過十五年的地方第一次享受這種殊榮。

開始她是十分受寵若驚且惶恐不安的,還是曾嬤嬤偷偷給她傳了姨娘的話,“郡主,您就安心受着吧,姨娘說僅姑爺送給王爺的一副什麼什麼貼的字畫就價值連城,更別說還有一些別的金石古玩之類的東西。”

呃……

她聽後先是一愣,然後心頭止不住滿是欣喜和感動。

投其所好,更是捨得,怪不得她那個父親這般呢。

他煞費苦心了……

當日歐陽睿回來,正坐在桌前喝茶,就見門簾一挑,段毓嵐端了微微冒着熱氣的點心出來。

歐陽睿只覺得眼前一亮——

織錦緞綠薔薇緊身小襦,月白色軟緞百褶羅裙,頭上只別兩朵綠銀珠花,清新素雅的妝扮,映着一張低眉順目的素面,賞心悅目的同時又讓人心生愛憐。

歐陽睿的目光讓段毓嵐手中的點心幾乎端不住了。

她做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設,才做了這番妝扮,只想讓他……讓他也欣賞一下她。

文九曾經說過,她只要穿上雅緻的衣服,面上再敷一層適合膚質的粉,就挺美,無需任何贅餘。

她這樣做了,而且還專門選了可以凸顯身材的衣服。

儘管如此,可這會兒她卻止不住後悔了。

一向精明的她,會不會看穿她的心思?會不會覺得她這樣裝扮其實並不美?會不會覺得她這樣做很輕浮?會不會覺得她像個小丑……

但讓她更後悔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累……累了吧……”她硬着頭皮走過去,垂着頭紅着一張臉將托盤放在他身邊。

“不累。”歐陽睿回了她一聲,目光依然在她身上。

“吃……吃點心吧……”又一句之後,段毓嵐轉身就要走,準備馬上去換上她平時穿的衣服。

“我不想吃點心。”卻沒想到歐陽睿卻道。

“不想吃?”她一愣,當轉頭的瞬間,對上男人眼中那邪氣與火熱時,她禁不住心一陣狂跳。

他不會是想……

確實,這幾日她養傷,他也每日被父親拉着去應付親朋和皇室,他還沒有……

可這會兒是大白天,還是在孃家……

“那我給你拿別的……”她慌亂的拋下這樣一句後,就急切的想逃。

“你就行!”但男人卻比她更快,長臂一伸,就將她撈了回來,按在桌子上,從背後敷上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她他對她的欣賞。

過程中,儘管桌上一邊茶盞那極有節奏的大力震動聲讓段毓嵐羞赧的恨不得去死,但內心深處卻又禁不住莫名的一片安定……

暮色中,當曾嬤嬤領着一個端了補湯的小丫頭走到廊下,就看見兩個守在門口的小丫頭紅着臉,滿是不自然。

老人一愣,立刻明白了,趕緊招手叫了兩個小丫頭過來,敲打了幾句又賞了兩人碎銀子,然後將兩人和那端湯的小丫頭都打發了。

打發了幾個丫頭之後,老人搖搖頭,遠遠站了守候着……

……

從那日之後,段毓嵐就開始打算着回去的事。

雖然有曾嬤嬤千方百計的替她掩飾,但架不住那歐陽睿這下流的混蛋食髓知味,一有空閒,隨時隨地就琢磨着擺佈她。

不知是不是因爲放下了心結,她並不像以前那般排斥這事,不過卻實在臊的緊。

這到底是在孃家!

再說,她也實在想兒子了……

“回去?也好,等過兩日吧,你皇上伯伯那兒還有一些建水師的事要問睿兒。”聽段毓嵐說起要回去的事,段之祥點點頭。

如今她這個父親可待她與姨娘不是一般的好。

和大里皇室一番交際,歐陽睿的表現再次讓這個父親震驚——

不只財富不可計略,品味見識不凡,竟然戰略,兵法,也同樣精通。

震驚之餘,更是覺得臉上大增光,要知道他在朝中扮演的一向可是可有可無的不受重用的角色呀。

大增光之後,待她和姨娘好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正說着,祥親王妃容氏過來了。

段毓嵐趕緊向容氏行禮。

“好孩子,快起來吧。”容氏還是那副慈愛溫柔模樣。

“對了,毓嵐說過幾日就回去,你準備一些好的回禮讓他們帶回大越。”這時,段之祥轉向容氏吩咐道。

“好啊。”容氏應得十分乾脆。

但段毓嵐還是注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僵硬。

爲了姨娘,她也拉着歐陽睿專門去拜會了她,歐陽睿還送了幾件好東西給容氏。

可這依然沒法消除容氏的嫉恨。

想想啊,花花王爺竟然成了人中之龍,她的寶貝女兒錯過了一個什麼樣的乘龍快婿呀。

容氏啊,只看其一,不看其二,其實也是看不見其二的,她們哪裡又知道自己能有今天,是經歷了一番如何苦楚與爭鬥。

看容氏似乎要和父親有事商量,段毓嵐也就告退回屋了。

領了一個小丫頭剛到了花園那邊,就見她的嫡姐段毓秀身着一件寶石藍白霏織絲錦衣、獨自一人往前面池邊的水榭去了。

段毓秀行色匆匆,並未看見她。

她也懶得和她招呼,自從歐陽睿進府後,她這個嫡姐每次見了她都臉色不好。

無他,除了嫉妒,還是嫉妒吧。

轉身繼續往前走,到了那假山處她也並未去繞,而是直接穿過假山,但登到高處時無意中一回頭一個俯視,卻禁不住瞬間變了臉色。

美豔無雙、氣質出衆的藍衣少女,正與對面俊美風流、氣宇不凡的紅衣男子含情對視着。

她只覺得心一陣鈍痛,手腳冰冷。

她雖然很贊同文九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但卻不敢奢望,即使這般輾轉,和歐陽睿回去,但卻依然做好了要接手其他女人的準備,誰讓她的這個夫君這般花心風流。

但能不能不要是她這個嫡姐。

她做王妃,又怎麼敢讓她居下做側妃或妾室,再說,她真的不想和這個壓迫了自己十五年的人共處一個屋檐下……

“郡主,怎麼了?”小丫頭見她停下了,立刻問她。

“沒事,想起了一件事,走吧。”她趕緊道,然後轉頭繼續向前。

只是此時,她卻覺得腳步沉重,心頭更是沉重。

回到屋裡,曾嬤嬤見她臉色不好,便問她怎麼了,她只說頭疼。

曾嬤嬤去給她找藥,她則躺下來。

帳子放下來,在那獨立的空間了,她大睜着一雙明眸。

約莫兩刻鐘之久,才聽見外面傳來小丫頭見禮聲與熟悉有力的腳步聲。

看着頭頂的流蘇,她想哭,但最終卻又笑了,冷冷的。

“怎麼又頭疼?中暑了嗎?”帳子被掀開了,歐陽睿站在她面前。

“都快九月了又怎麼還會中暑?應該是上午洗頭時有些傷風吧。”段毓嵐已經恢復瞭如常臉色,坐起身道。

“我幫你揉揉穴位吧。”歐陽睿挨着她坐下來,然後伸手幫她輕按太陽穴。

“我已經和父親說了,我們馬上就回去,好嗎?”一邊享受着男人大手的有力撫觸,段毓嵐一邊覷着他的臉色試探。

“哦,回去當然要回去,不過要過幾日。”男人道。

是還沒到手,捨不得走吧?

段毓嵐不由得又看向男人的臉。

“怎麼了?”感受到妻子的異樣,歐陽睿又問。

“沒事,只覺得好多了呢,王爺的手法真好。”段毓嵐笑笑。

不然能怎樣?不管是她喜歡他,還是他要納她,她都沒辦法。

大不了還是以前的日子吧,至少有兒子在,他應該不會待她太差吧。

一時之間,又覺得滿腔悲哀,遇人不淑,終生鬱郁……

歐陽睿她一眼,停了幫她按摩,去桌邊倒茶。

“王爺,我來!”她則迅速下牀,搶先一步去桌邊倒了茶遞給他。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接過茶來喝。

等他喝完後,她又接了茶杯去放回去,卻聽身後他突然問道,“你那個嫡姐至今還未說好婆家?”

她那握着茶杯的手禁不住倏然收緊,但轉過身來時卻已經換上了平靜臉色,“是!”

歐陽睿沒再說什麼,只是笑了一聲,然後轉身出去了。

以後的兩日,歐陽睿還是每日都去做大里皇室的上賓,容氏的回禮也在準備當中,段毓嵐的心情卻是愈發糟糕,因爲她明白,她的夫君和她的嫡姐會在走之前送她一份臨別大禮。

“郡主,你怎麼了?”冷不防身邊的人一聲喚。

她瞬間回神,然後對上一張素雅淡然的臉,正是她的親孃曹姨娘。

從長大後,她就很少來姨娘這裡,因爲容氏不喜歡,今日這番來,也主要是臨行告別。

姨娘去拿自己收集的一本食譜說送給她當別禮,卻不想想着別禮兩個字,竟然就走了神。

“沒事,只是想兒子了。”她趕緊道。

聽她提起不只今生還是否有緣相見的外孫,曹姨娘禁不住眼中含了淚,又去拿了一些親自做的嬰孩的衣服給她。

看着那做工精美細緻的衣服,她禁不住心中感動。

不管如何,她也只能好好繼續,這樣姨娘才能安樂。

又說了兩句,她便從姨娘那裡出來,沿着迴廊慢慢的往回走。

“三妹妹。”這時,卻忽聽身後有人叫她。

轉身,對上的則是段毓秀那張美豔出塵的臉,“大姐姐!”

每次見了段毓秀,她心頭就禁不住升起自慚形穢之感。

當然,今日更甚。

“三妹妹,聽說大越那邊到了冬天很冷,是嗎?”個頭高挑的段毓秀俯視着眼前的人,問道。

“是的。”段毓嵐點頭。

“冷雖冷,不過雪景卻很美是嗎?”段毓秀又問。

“是的,雪景很美。”段毓嵐再次點頭。

“讓三妹妹這般一說,我真嚮往。”段毓秀又道,美目落在段毓嵐臉上,滿是意味深長。

段毓嵐也不知道該回她什麼。

應該罵她無恥的,但卻實在不敢。

“三妹妹,我先走了,我還要去看母親。”看着段毓嵐張着一雙明眸的無措又隱忍模樣,段毓秀只覺得目的已經達到,笑道。

以後她會永遠讓她在她面前這副模樣的。

不管是出身,還是才貌,她比她差之千里了,又怎能匹配那樣出色的男子。

一直都以爲大越瑜王爺歐陽睿是個油頭粉面、不學無術的花花王爺,但直到見了才知道,根本不是。

不僅不是,而且是一個極有魅力的男人,尹家那豬頭少爺給他提鞋都不配,她又怎會放過,這個男人原本不就該是她的夫婿嗎?

於是她故意設計了幾次與他的偶遇,眉目傳情。

在預料之中,那歐陽睿被她的多情與美貌所迷。

雖然這證明他確實是一個花心之人,但她也不怕,她想憑自己的心術和手段到時專夜專寵應該不難。

至於她這個庶妹嗎?當然不足爲患,除了她的手段之外,這個庶妹的姨娘以及外祖一家還不是捏在母親手裡嗎?到時自會讓她俯首帖耳的……

得意的想着,不知不覺到了容氏院裡段毓秀還沒覺。

“大姑娘,快請。”朱嬤嬤諂媚的迎上來。

“母親呢?”段毓秀問。

“王妃在屋裡。”朱嬤嬤挑了簾櫳,讓段毓秀進屋。

容氏正靠在羅漢牀上,一邊的鄔嬤嬤正在給她捏腿,見女兒來了,立刻對她招手,“來,秀兒,過來坐。”

段毓秀給母親請安,然後親切的挨着母親坐下,有的沒的的說了兩句後,就又說到婚事上。

“母親,尹少爺的那門婚事您還是給我退了吧。”段毓秀有些小心的開口。

“退了?”看女兒一眼,容氏沉默了一陣,然後道,“退了就退了,只要到時你別後悔就好。”

聽母親竟然點了頭,段毓秀禁不住滿是欣喜,趕緊將鄔嬤嬤擠開,親自去幫母親捶腿,“謝母親,母親放心,女兒一定不會有後悔的那天的。”

她這般和母親說,當然是已經保證了。

昨日她和那歐陽睿“偶遇”之時,歐陽睿曾對她說,他明日會應大里皇太子的邀去昆城西郊的圍場狩獵。

這不是變相的在與她約嗎?

因爲她明日也受到了太子妃的邀請,去圍場一邊的珍禽園看麋鹿。

到時只要將有些事做實,她的父母也只好將她嫁給那歐陽睿了。

大里與大越許多風俗規矩都如出一轍,到時那歐陽睿也不能不娶她。

又和母親說了兩句,段毓秀便回屋了,她還需爲明日好好裝扮一番。

卻不知她告退離開口,容氏就斂了笑容,輕嘆一聲。

“王妃……”鄔嬤嬤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

“好了,”容氏卻是向她擺擺手,“什麼也沒別說,我當然捨不得她這般遠嫁,不過這樣也不錯,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這歐陽睿的確不簡單,荒唐只是表面,而且慶和帝準備給他的封地似乎在江東那邊,這樣想來,其實也不算太遠。”

鄔嬤嬤聽罷,也禁不住點頭,“這樣想來,也是不錯的。”

容氏沒說話,只是微微笑了。

的確不錯,雖然看似失了顏面,要去做妾,但其實最實惠。

……

“願賭服輸,段毓嵐,說好的,輸了就任我處置的。”

“不算,你根本就是胡來,誰家玩棋不是一步一步走,但你卻將別人的棋子扔到一邊,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什麼叫不可理喻,你原先不是也沒講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

“你……不理你,我還去和曾嬤嬤玩。”

段毓嵐實在忍受不了歐陽睿這混蛋的胡攪蠻纏,轉身拿了棋盤就要走。

晚上閒來無事,她便和曾嬤嬤打雙陸,卻不想他竟然來橫插一槓,非要和她玩,並且還約定了誰輸了就任誰處置。

她本來想着自己雙陸還打得不錯,就和他玩一局,卻不想他根本就擺明故意欺負捉弄她。

“輸了就想走,休想。”歐陽睿長臂一伸,就已經從後面反剪了她的雙手,棋盤落下去,棋子灑了一地。

“你想幹什麼?”段毓嵐氣憤的對他扭頭大叫。

“幹……”歐陽睿話未說完,帶着惡劣笑意的目光卻落在她臉上。

“不要臉。”段毓嵐氣壞了,奮力掙扎。

“跟我走吧,不然我可不介意在這裡。”歐陽睿一邊饒有興致的欣賞着眼前小女人那氣的通紅的小臉,一邊笑道。

他發現自己特喜歡欺負這笨妻子,太有意思了!

“你……”段毓嵐咬牙,但最終也只能跟他走。

這禽獸,說得出做得來。

一片漆黑的花園裡,假山後面——

“這裡不行,放開……”

“怎麼不行,月黑風高,寂寥無人,不正是纏綿時嗎?”

“不……啊……”

春情隨風,旖旎無限。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才抱了昏厥過去的女人轉到了光明處。

看着懷中女人那疲憊豔紅的小臉,男人勾脣一笑。

明日他會送她的笨妻子一份大禮,今日自然要好好拿些報酬了……

……

第二日,當聽說歐陽睿和段毓秀同時去了圍場那邊,段毓嵐心頭立刻升起不祥的預兆。

看來該發生最終要發生了……

她緊緊閉上眼,兩行清淚從臉上靜靜滑落。

回想起昨夜歐陽睿對她的千般捉弄萬般擺佈,再聯想此刻的種種可能,她禁不住滿心憤恨。

他到底當她是什麼呀?

“郡主,您怎麼了?”冷不防簾櫳被掀開,曾嬤嬤的聲音傳入耳際。

睜開眼,當對上老人眼中的關切時,段毓嵐再次禁不住落淚,撲到老人懷裡,“嬤嬤……”

老人嚇壞了,趕緊抱了她,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頭疼,嬤嬤,扶我到牀上去躺一會兒吧。”她哭了一陣,又對老人道。

老人立刻扶她到牀上,想問問她,卻見她閉了眼側過身去,老人也就只好一臉無奈無措的退出去幫她煎藥了。

煎好藥端來後,老人才發現她睡着了,也只好又將藥端走,然後又躡手躡腳的將帳子幫她放下來。

只不過老人卻不知,帳子放下的那一瞬,她就張開了含淚的明眸,愣愣的看着帳子頂。

“郡主,郡主……”當曾嬤嬤急匆匆的再次掀簾進來時,段毓嵐知道一切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她深吸口氣,起身,掀起帳子,看向老人。

老人一愣,似乎很詫異,她竟然沒睡,但很快老人就將這份詫異放下了,開口,“郡主,出事了,剛纔大姑娘被馬驚了,掉進了懸崖下,胡護衛爲救大姑娘嗎,也掉了進去,現在還沒找到……”

“啊?是胡護衛嗎?”段毓嵐聽罷禁不住驚呆了。

怎麼成了胡護衛?不應該是歐陽睿嗎?

“當然是胡護衛!”曾嬤嬤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然後又道,“王爺和姑爺,還有皇太子等人正在那邊搜救呢。”

段毓嵐已經恢復了平靜,但卻忽然眼角一彎,笑了。

“郡主?”曾嬤嬤被她嚇了一跳。

“我沒事。”她立刻下牀穿鞋,然後做到鏡前去梳妝。

“郡主,您頭不疼了?”曾嬤嬤驚異。

“不疼了。”

呵呵……頭疼的事情解決了,又怎麼可能還疼。

只是她卻不明白,爲什麼她的那個風流花心夫君竟然沒有爲段毓秀的美色所惑?

哎……可惜了。

稍後她又禁不住暗歎一聲。

這胡護衛,人高馬大,面如鍋底,十足一尊黑鐵塔之外,人還十分暴虐,行事陰狠,武功極高的他是歐陽睿手下衛隊暗獄的統領。

還聽說他與他人私通的嫂子就是被他一刀子捅死的,他嫂子的家人告了他,官府將他監禁後,本來準備秋後問斬,卻被歐陽睿偷換身份,報了出來,之後跟了歐陽睿更是殺人如麻。

她可憐的嫡姐呀!

不過她會好好照拂她的,不讓這胡阿滿隨便欺負她。

這樣看來,她和容氏是扯平了,互相牽制。

歐陽睿這混蛋好計策呀……

聽說女兒和胡護衛一起墜崖後,容氏昏了過去。

第二日早上,當皇太子等人將胡護衛和段毓秀這兩個相處了一晚上的孤男寡女找到時,容氏又昏了過去。

當大里皇上被胡護衛的忠誠勇猛所感動,特爲他和祥親王的長女賜婚的聖旨下達時,容氏第三次昏了過去。

三昏後,容氏病了,但胡護衛和段毓秀的婚事卻依然辦的風風光光,因爲是太子妃和大越瑜王妃兩人代表兩國共同操辦了婚禮,又是一起國婚。

胡護衛洞房花燭夜的當晚,在祥親王府的某處也是一片火熱激情。

“長進了,今晚真熱情。”雲停雨歇,看着身下妖嬈臉色的女人,歐陽睿調笑。

段毓嵐一把捂住臉。

“哈哈……”歐陽睿大笑,起身下牀,去讓下人送了熱水進來,先幫兩人清理一下,然後便摟了妻子躺下。

又聽歐陽睿胡扯了一些讓人羞得恨不得鑽地洞的話,段毓嵐終於撿到機會,問歐陽睿,“你覺得胡護衛和我大姐姐合適嗎?”

“當然合適,簡直是絕配。”

“絕配?”

“是啊,你大姐姐是牡丹,而胡護衛是牛,牛嚼牡丹不正好嗎?”

“啊?”

什麼邏輯,牛嚼牡丹,還合適?

“哈哈,”歐陽睿又是一陣大笑,然後將妻子摟進懷裡,語氣難得地認真起來,“你大姐姐自作聰明,自以爲是,不過到了胡護衛面前卻毫無施展的機會,胡護衛不懂憐香惜玉,又心志堅定,爲人冷情,恩怨分明,不會被女人所左右,這樣你大姐姐這套就吃不開了,吃不開了就會乖乖的做個主母,這樣世上不是就多了一片清靜。”

段毓嵐這還是第一次從歐陽睿口中聽到這般論調,禁不住驚呆了。

“那我呢?和你合適嗎?”愣了很久,段毓嵐才又問道。

“呵呵……”歐陽睿的細長桃花眼落在她忐忑的小臉上,不答,反問,“你說呢?”

“我……我怎麼知道?”段毓嵐瞪他。

“當然合適!”歐陽睿笑道,但在段毓嵐明眸中不知不覺的染上喜色時,又道,“我太聰明,所以只喜歡你這笨笨的、傻傻的呆女人。”

在宮闈中長大,他最厭惡那些女人自作聰明,勾心鬥角,包括母后。

還是這樣的女人討喜,讓他心情安定,所以他不放手。

“你……”段毓嵐氣的來掐他,但卻被他一把扣住雙手,然後壓在身下……

風清月明,濃情正好!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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