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秦二人本就對師父同正道交好,教規日嚴而心中不滿,又受了妖邪蠱惑,立即決意要想方設法讓乃師同峨眉反目成仇。
上次紅髮老祖接了開府請柬,本擬親往,也是二妖徒想從中生事,藉着送禮爲由,請命先行。本來就想到了峨眉,設法惹下一場亂子,逼師父上套。不料正遇見嚴、李、週三人追殺蒲妙妙,無知冒失,傷了他師徒,絕好時機,焉肯放過。
許飛娘和衆妖邪聞知,又紛紛趕往,代爲策劃。紅髮門下頭一輩門徒,差不多和各異派妖人均有交往,加以那日又親見師父同門吃了人虧,從來未有之辱,無人鼓動,已是氣忿難消,這一來自是一體同心,每日俱在絮聒激怒。
紅髮老祖先頗持重,但禁不住衆口爍金,長日包圍進讒,心中也覺着受辱忿恨。不過本心仍不想和峨眉諸老爲仇,只打算親赴峨眉,質問是否受了門人矇蔽。如將前來三徒當面處罰,便無話說。否則,由此絕交,也未想到如何大反目。
許飛娘等妖婦卻斷定妙一真人最重情禮,教規又嚴,暫時不來賠禮,必是爲了開府事忙,或有其他要事,一時無暇。如尋了去,幾句話當面一說,便可無事。算計乃師必派肇事三個前來,便教衆妖徒一番話,勸紅髮老祖最好過了百日再去,免**份。一面並授妖徒策略,就着原有陣法,如何施爲,人如到來,萬一得見乃師,如何相機蠱惑。
雷、秦二妖徒本來利口,況又經妖婦策謀指教,話越深透動人,不由乃師不爲所愚。加上嚴、李二人來時行徑又極與所說相似,漸漸引起忿怒,以致生出事來。其實妖徒利用陣法,早有成算,嚴、李二人如不穿陣而過,不是被陷在內,便是早與敵鬥,妖徒更有藉口,休想與正主人好好相見了。
紅髮老祖心中本就有幾分忿恨,又吃三個寵徒一激,雖未全信,心卻加了兩分仇恨,故有意延宕,一面故意令來人在山半久候,看他們是否驕橫不服,一面命擊動殿前銅鼓,召集徒衆。
嚴、李二人聽出紅髮老祖口風不善,只得仍立在半山階上等候。同時互相低聲告誡,盤算少時見景生情,隨機應付。
紅髮老祖鳴鼓聚衆以後,所有門人全是異口同聲,憤慨非常,連激怒帶慫恿,不由他不改變初衷,遂吩咐衆妖徒:“來人既能通行全陣,不問是否因爾等演習陣法,窺破門戶,巧混進來,法力均非尋常。既準備反目,如被遁走,卻是丟人,務要小心在意。傳示全陣行法守值諸人,如法施爲,加緊戒備。少時來人如肯服罪受責,便罷。稍有不服,便須下手擒捉,免被滑脫,自找無趣。”
衆妖徒如了心願,自是興高采烈,同聲應諾。因殿上有乃師在,來人自非敵手,所慮是被逃走,又把幾個法力較高的命往陣中接替,把原防守的人換了前來。
嚴、李二人先聽銅鼓咚咚打了好一陣,才見門下徒黨由四方八面紛紛飛來,凡是經過面見的,十九俱以怒目相視。聽前半鼓聲,殺伐之音太重,知是傳令陣地防守諸妖徒,以備自己離開時爲難。等人過時留神一查看,適在陣中所見行法諸妖徒,竟無什麼人到來,越知所料不差,斷定少時決無好收場。委曲求全既是難望,何苦受辱?於是也漸把來意改變,暗中準備退身之策。
二人前後待至兩個多時辰,只見對方一干徒衆出入殿臺之上,此去彼來,絡繹不絕,始終不聽傳喚。易靜、癩姑和那同來男女幼童,不知在何處,也未再見。
二人此時仍體師意,作那萬一之想。知道紅髮老祖遲不召見,有意折磨,言動稍一不慎,便授敵人以口實。心中只管戒備,暗罵老鬼無知,受妖徒愚弄,甘於自趨滅亡。表面卻一點也不露出,恭恭敬敬站在半山腰石階之上待命。決定就是事情絕裂,也不令敵人佔了幾分理去。神態自如,若無其事。
紅髮老祖分佈停當,在殿內暗中查看。嚴、李二人除初聞名時,互相說了兩句話後,始終端然敬立相待,並無一毫懈怠與久立不快之色。不禁暗忖:“齊道友爲人素來極好,已然相交,怎會無故欺人?看來人神情,似頗謹畏,不似倚勢凌人之狀。且看來書,如何說法。門人已動公忿,對於來人自然不能輕饒。只要書上說得有理,看齊道友份上,略加責罰,以平衆怒,不必再爲過分了。”
想得雖還不差,無如嚴、李等二人連師父責罰俱未受過,如何肯受左道旁門刑辱?何況當初妖徒護庇妖婦,相見又未通名,首先不對,怎能怪人?只因紅髮總算師執尊長,無知冒犯,不得不把小輩的禮盡到。本是雙方互相敬重的事,打狗尚看主人,如何認起真來?就這念頭,已非憤事不可。
衆妖徒見乃師目注山下沉吟,還恐生變,又加了許多讒言。紅髮老祖信以爲真,認定嚴、李二人是因身在虎穴,人單勢孤,恐吃眼前之虧,不得不貌爲恭謹。也不想妖徒所言先後矛盾,只管令二人在半山久候,遲不召見。
時光易過,又是兩個多時辰過去,嚴人英主見已定,還不怎樣。李英瓊已漸不耐,如非嚴人英用眼色阻止,幾乎發出話來。前後候有五六個時辰,雷抓子得同黨暗示,知道外約來的幾個妖人已在妙相巒外照預計埋伏,就是乃師肯將來人放走,也不愁他們逃上天去。這才設詞請乃師傳見。
紅髮老祖也是該有有難,那麼高法力的人,竟會聽憑門下妖徒等擺佈,隨命傳見。
雷抓子隨去平臺以上,先朝臺前兩亭中侍衛打一手勢,氣勢洶洶,苯目厲聲,大喝道:“教祖有命,吩咐峨眉來的兩個小狗進見,聽受責罰。”
李英瓊聞言大怒,並欲還口。
嚴人英將手一擺,冷笑道:“這廝出口傷人,自己失禮,何值計較?我等爲敬本山師長,忍辱來此,好歹且見着主人,完了使命再說,理他作甚?”
雷抓子聞言大怒,方欲接口辱罵,紅髮老祖聽妖徒開口便罵人家小狗,也覺不合,暗中傳聲禁阻。雷抓子因先前口角,知道易靜嘴不饒人,自己只顧激怒來人,先自失禮,再說也是徒受譏嘲,只得忍耐着怒火,退回殿中侍立。
嚴、李二人隨着從容緩步往上走去,頭兩守亭,戈矛已撤,並未攔阻。
到了平臺石階下面,嚴人英故意躬身報道:“峨眉山凝碧仙府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弟子嚴人英、李英瓊,今奉師命,來此面見教祖,呈上家師手書,兼謝那日妙相巒因追妖婦蒲妙妙誤遇教祖,無知冒犯之罪,荷蒙賜見,特此報名告進。”
臺前兩邊各有一亭,比下面高,卻只兩根立柱,大小隻容一人。一邊一個,手執金戈在內執守的山人,身既高大,相貌奇惡,石像也似呆立在內,手中金戈長有兩丈,戈頭大約五尺,金光耀目,顯得十分威武。
嚴人英分明見雷抓子出時和二人打手勢,知有花樣,故作不知。說完便走上臺階,暗中留神查看。見快上第一級臺階時,腳才擡起,二人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兇光,手中金戈已然舉起,待往下落,嘴皮微張,似要發話,忽呆立不動,好似被人禁住神氣,形態滑稽已極。心方奇怪,猛瞥見右邊亭後人影連閃,定睛一看,正是癩姑和先見女童,易靜和那男童卻不在側。只見易靜朝自己扮了一個鬼臉,口朝殿上一努。
嚴、李二人不便答理,微笑了笑,便往上走。一上平臺,便見殿甚高大宏敞,陳設華麗,中設蟒皮寶座,紅髮老祖板着一張怪臉,據坐其中。兩旁有數十徒衆,雁翅分列,由殿門起,直達寶座兩旁。挨近衆徒衛立之處,另有兩行手執戈矛鞭棍的侍衛,都是漆面文身的山人,短衣半臂,腰圍虎皮戰裙,手腿**,各戴金環,亂髮虯結,上插五色彩羽,面容兇醜猛惡,無異鬼怪,對着寶座不遠,由殿頂垂下兩根長索,頭上各有一個鐵環,大約尺許,邪氣陰陰。知是準備吊打來人之用,一切均爲示威而設。那兩面銅鼓,大約丈許,由兩具銅架分擱在挨近正門殿廊之下,離地約有丈許。另有兩名山民手持鼓槌,侍立鼓下,見人走上,掄起鼓槌,照鼓打去,發出轟轟之聲,聽去甚遠,殺聲較前更顯。
嚴人英也不理他,自率李英瓊往內走進,故意走到雙環之下立定,朝上躬身下拜,雙手呈上書信。前已報名,便不再說。
紅髮老祖將手一招,書信入手,拆開細看。見上面大意是說門人無知,冒犯尊嚴,雖然事由令徒接應妖婦,以致誤會同黨而起,無知冒犯,難於申責。但是交手之後,已知道友爲難,既已冒犯,理應束身歸罪,聽候發落。當時果能如此,道友海量寬宏,自不能與後生小輩計較。況又看在薄面,至多誡其冒失,斥責幾句,何致開府之約,竟成虛請?無知之罪,情有可原,不合畏罪潛逃。回山又值與諸同門閉洞行法,開瀆金井穴玉匣仙敕,所有全山長幼同門,各有職司,無計分身,以致羣仙盛會,道友竟未臨賜。
好容易忙到會後,又值衆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必須分別傳授道法,又是無暇。跟着便是銅椰島上大方、天癡二道友鬥法,將要引發亙古未有的大火浩劫,事關重大,兩輩同門並有各方好友相助,尚恐責重力薄,不能勝任。而嚴、李、週三小徒,奉有家師敕命,皆是屢世修爲,應運而生,在本門弟子中最爲得力,又是少他們不得,權衡輕重,只得把此事從緩。銅椰島事完,又須隨衆同煉家師所授天書,一直遲到如今。
自來小人有過,罪在家長,值以閉山煉法,未得親往負荊。除小徒周輕雲情節較輕,現有要事,弗獲分身外,謹命嚴、李二小徒,齋沐專誠趨前謝罪,尚望不吝訓誨,進而教之。
另外並隱示四九重劫將臨,關係重大,現各異派妖邪,運數將終,避之惟恐不逞,如何還縱容門人與之交往?既種異日受累惡因,又不免於爲惡樹敵。姚開江、洪長豹便是前車之鑑,務望約束門人,勿與此輩奸人來往。此時防患未然,尚不爲晚。以道友爲人正直,只須慎之於始,異日天劫到臨,與乙、凌、天靈子諸道友互相爲助,合力抵禦,決可無事。份屬朋友,知無不言,至希鑑諒。
表面上詞意謙和,實則是詳言利害,暗寓箴規,言之有物,備極懇切。對於嚴、李、週三人,明裡是認罪,實則爲之開脫,並把過錯輕輕引到師長身上。如講朋友情面,這等說法,其勢不能再對來人刑責,說得又極佔理。本是自己門人不應袒庇妖婦,先與爲敵,對方至多隻是無知冒犯。朋友之交,禮到爲是,當然不能再與後生小輩計較。
紅髮老祖看了兩遍,實挑不出什麼語病,不禁沉吟起來。
衆妖徒中秦玠最是狡猾,見師父原說看完來書,立即藉詞翻臉,但此時卻沉吟不語,似要變卦,不禁心中一急,忙和雷抓子等衆妖徒使一眼色,朝紅髮老祖跪稟道:“師父何必看這書信?齊漱溟老鬼教徒不嚴,縱容行兇,目中無人。不自率徒登門請罪,卻令兩小狗來此鬼混。又不正經求見,膽敢狂妄逞能,擅自穿陣而過。似此驕狂犯上,目無尊長,如不重責一番,非但情理難容,並還道我師徒怕他峨眉勢力。弟子等實是心不甘服,望乞師父作主,即時發令施行,將小狗吊打一頓,使峨眉這些小狗男女看個榜樣。”
衆妖徒聞言,也在一旁隨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