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哈維的提問,亞修坐在樹蔭外的陽光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死靈術師。
“你不是那種背後說別人壞話的人,你要是有什麼意見,都是當面說出來,如果嫌力度不夠,你還會讓愛麗絲出來一起說。”亞修說道:“最近伊古拉好像也沒得罪你吧?”
“我對伊古拉沒有意見。”哈維說道:“只是好奇你的想法。”
“爲什麼?”
“亞修,你是個好人。”死靈術師說道:“不管你以前是不是邪教頭子,但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在我眼裡就不是壞人。瓦爾卡斯,伊古拉,莉絲,安楠……你不是什麼爛好人,但你從未作惡,乾淨得根本不像是血月人。”
“這個問題我覺得伊古拉他也想問,只是他不敢問罷了。對於我們這兩個作惡多端的死刑犯,你到底是看的?”
“我只是上來曬太陽,沒想過要回答這麼重要的問題……”亞修揉了揉太陽穴,“用你的說法,從我認識你們開始——”
哈維打斷他:“在福音,我們被安楠約束了沒辦法,來到森羅後……你應該沒忘記食品廠小鎮是爲什麼趕我們出來吧?銀燈的嫁禍只是原因之一,我們在那裡太放肆纔是主要原因。”
“但你們也顧忌了影響。”
“所以我們才抓不到銀燈。”哈維說道:“欺詐師難道不知道加油站可以成爲大殺器嗎?憑藉心靈術師的能力,他爲什麼要將銀燈往人煙稀少的地方引,而不是將人羣變成自己的武器?”
“就算抓不到銀燈,我們也肯定能找到解除血種的辦法。”亞修認真說道:“我保證。”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我們兩個的本性。”哈維摸着愛麗絲腦袋說道:“你以爲我只滿足於愛麗絲一個人嗎?現在可沒有安楠約束,森羅甚至連統一政權都沒有,我有用之不竭的材料……如果不是跟你們一起,爲了供養我的研究,我大概會加入一個不影響研究的教派,成爲他們的打手給這片大地帶來死靈天災。”
“欺詐師也一樣,這種秩序與混亂並存的世界簡直是再美妙不過的天國,他可以在這裡盡情揮灑他的智謀、詭計、手段,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假如只有他來到這裡,他現在估計已經是四柱神教的小頭目了。”
亞修:“但你們沒有這麼做。”
“是啊,我們沒有這麼做,爲什麼呢?”
愛麗絲拿過哈維的菸頭直接吞了。
“我跟欺詐師有一點不太一樣。”哈維拿出巧克力板啃:“我這人像是落到河裡的枯葉,順流而下,無所謂盡頭是大海還是泥潭;但他是逆流的魚,甚至可能會變成飛起來的鳥……他會將自己的命掌握在手裡,絕不肯隨波逐流。”
“但有一點我們是一樣的,我們從來沒把別人當人。正在說話的屍體,可以利用的道具……不過如是。”
“如果有一天我們做出你無法接受的事,你要用什麼態度對待我們?”
亞修說道:“這種假設太無聊了,就跟親戚問小孩子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怎麼辦。”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血月人……”
“哎呀,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就拿食品廠小鎮這個例子來說吧。”哈維說道:“如果伊古拉爲了抓住銀燈不惜將整個小鎮都拖入戰鬥,如果我爲了阻截銀燈選擇化身爲散播瘟疫的龍巫妖而非冥騎……你怎麼辦?”
亞修平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哈維吃了大半巧克力板,然後愛麗絲將剩下的一口吞了。
“當你猶豫的時候,你心裡已經做出了選擇。”他說道:“我們已經不是越獄的同伴,也不是契約的奴隸,更不是你可以無條件信任的戰友了。”
“不,我不是在猶豫,我只是驚訝你們在這麼收斂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差點殺死銀燈。”亞修握緊拳頭說道:“下次再遇到銀燈,必拿下!”
“嗯?”哈維眨了眨眼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亞修說道:“如果不是顧慮到我,你們的行事絕對會比現在兇殘得多。我從未懷疑過你們心中的惡,在血月那個環境裡孕育的人,又怎麼可能沒有憤世恨俗的戾氣?”
“所以,我很榮幸能成爲你們的顧慮。”邪教頭子嘻嘻一笑:“感覺像是變成你們的監護人。”
“信任當然要託付給值得的人。既然你們將鏈子交給我,我又怎麼會拒絕成爲你們的枷鎖?就算正如你所說,你們要做出一些我無法接受的事……”
“我也能立刻鎮壓你們。”亞修眼神炯炯:“別太小看我了,死靈術師。”
哈維一怔,忍不住笑出聲:“那我拭目以待。”
他伸手往愛麗絲身上摸索,就當亞修思考要不要轉過身去的時候,他掏出了一個口琴。
“哪來的口琴?”
“超越聖殿的商品。”哈維說道:“他們的熱銷商品就是這些存在工藝門檻的奢侈品,可惜是半音階口琴,我以前都是吹複音口琴。”
“哦……等等,你以前吹口琴?”亞修皺眉:“大家這麼熟,你就算這樣吹噓自己我也不會表揚你的。”
哈維用拇指按着移調按鍵,悠揚的琴聲響起,聽起來有點耳熟,或許是碎湖監獄播放過的歌曲。
樹蔭下,黑皮捲髮青年吹走口琴,旁邊依偎着看起來很像美少女的東東,但一想到這是死靈術師跟他的屍體,亞修就感覺更加生草——相比起普通死靈術師,會吹口琴的死靈術師顯然是更加恐怖變態。
不過哈維居然吹得不賴,亞修優哉遊哉地躺在草坪上享受難得的閒適。等數曲終了琴聲停止,亞修打着哈欠坐起來,才發現周圍出現了好多超越信徒。
他們約莫是十歲以下的年紀,穿着同樣的藍白制服,但外附殖裝少了許多,只有雙耳和後頸。他們好奇地看着哈維,用眼神催促‘再來一首’‘返場返場’。
“怎麼這麼多小孩子?”亞修問道。
“這裡是基礎教育層。”哈維說道:“所有十二歲以下孩子都要在這層的教室裡接受教育,這裡其實是他們的運動場所。”
所以你是跑到小學生的運動場抽菸嗎……
“所以現在怎麼辦?再來一首還是走了?”
“再來一首然後就走。”
當哈維吹響時,亞修忽然發現這首他聽過,是他跟芙瑞雅一起追劇時聽的主題曲,因爲節奏魔性所以印象非常深刻。他坐在那裡打着拍子,逐漸拍子連成一串,圍觀的小朋友很快被亞修同化,體育場上開起了音樂課。
一曲終了,哈維準備站起來離開,忽然有個小女孩跑過來,抱着他mua親了一下。
愛麗絲本來已經全身繃緊隨時作戰,這時才放鬆下來。哈維奇怪地望着小女孩,小女孩滿臉漲得通紅,愣了好久才結結巴巴崩出兩個字:“好……聽!”
說罷她趕緊回到朋友羣裡,跟大家眉來眼去,空氣裡沒有一個字。她們是通過智能運算中樞交流,根本不需要說話如此低效的信息交流渠道。
她剛纔愣了這麼久,估計是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智能中樞雖然會削弱自我意識,但卻會加強衝動反應。簡單來說,超越信徒都是一羣身體動得比意識快的人,在他們產生具體念頭前,身體就完成了他們的目標。
看着這些一鬨而散的孩子,亞修忽然陷入了沉思。
“走啦,在想什麼?”哈維一邊將愛麗絲收回棺材一邊問道。
“我只是在想,在我可憐他們未來要逐漸失去自我意識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在可憐我這輩子都沒機會進化成更智能的存在。”
“他們絕對是。”哈維十分肯定地說道:“就像我也在可憐你居然不學死靈派系非要吃屎。”
“是啊,你有你的愛好,他們有他們追隨的理想,就連我也有我的生命之光。”亞修說道:“如果現實真的是一場錯覺……”
“但自己也是不許別人否認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