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遠天靜默着,像一位詩人,用殷紅的韻腳描摹着離別的詩行,寫意着離別的感傷……
秋日的渡口,風很輕,夕陽像喝了酒的漢子的臉,酡紅如醉。
碼頭上人頭攢動、聲音嘈雜,送行的人羣中有人頻頻向船舷上自己的親人或朋友揮舞着雙手;也有的人眼中早已噙滿了淚水;還有的人默默無語,眼光一直隨着船舷上自己要送別的人……
佩戴着天藍色絲帶花的林茹站在船舷上,她的目光越過送行的人流在急切地尋找,儘管她懂得宿命的別離已經告訴她,她等的那個人不一定會出現在她在這個城市的最後回眸裡,但她傷痕累累的心還是存有一絲盼望:他會出現,會來爲她送別……
漸漸拉長的汽笛、緩緩啓動的船身、擦着船幫鳴叫着的海鷗,一點點地提示着她:她不再屬於這個城市、也不再屬於那個叫楓的男人,她離開這個城市,也離開了這個男人的懷抱,也許此一去就是永別!
林茹一直站在船舷上,她的眼睛緊緊望着那羣送行的人。她多麼希望在那熙攘的人羣中會出現一張她熟悉的臉孔,那人會撥開人羣、靠近她、向她微笑、向她招手、大聲地喊她,而那喊聲分明聽的出是讓她留下來……
但希望的肥皂泡一點點破滅,隨着“嗚……嗚……嗚……”低沉的汽笛聲,送行的人羣漸漸散去,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林茹在心中憂傷地低嘆了一聲:“楓,你好狠心……”海浪拍打着船身,也拍打着她的心,她一轉身,淚眼迷濛中走回到船艙裡。找到船票上標示的房艙,把行李安放妥當後,便在自己的鋪位上躺了下來,她的腦子裡像塞滿了草,亂糟糟的,很多的思緒涌了上來,但又理不出頭緒,心,就像這波濤起伏的海水一樣難以平復。
楓其實一直都在,他躲在一個能看見林茹但林茹看不到他的地方,無聲地站立着,默默地注視着這個他深愛但不能愛的女人,幾多溫柔、幾多憂鬱、幾多無奈……客船緩緩啓動了,林茹正一點一點地淡出他的視線,他像被人從頭澆下一盆涼水一樣,猛得一激靈,然後他瘋狂地跑起來,拼命地揮手,大聲地嘶喊:“林茹……林茹……”而那客船拖着長長的汽笛聲義無返顧地啓動了,向前、向前……他頹然地停下了腳步,手無力地垂了下去,淚,噴涌而出。
他的心像風中的海面晶瑩着破碎:他無力挽留曾心愛過的女人,現實的海浪擊毀了他們美好但脆弱的情感,這情感無法歸航,只好隨波逐流,只好天各一方!遠去了,他的愛!那愛淹沒在船身劃過後殘留在身後雪堆玉砌的浪濤裡,深不見底……
船駛進了更深的海域,船身有點搖晃,林茹感覺一陣眩暈,胃也開始翻騰,想吐。她慢慢地坐起來,扶着艙壁,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手扶船欄向遠處眺望。
晚霞沿着遠處的天邊浮現在海面上,斑斑點點的餘暉將海面渲染成一片金黃。海水遠接雲天,浩淼無邊,往來的船隻在海平面上點點綴綴,若隱若現。船過處,在尾部劃出一道浪花跳躍的水痕;幾隻尖嘴細翼的白色海鷗,忽而俯衝直穿海面,忽而急馳翱翔天空;絲絲縷縷的海風輕輕撥動着並不平靜的海面,揚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林茹的思緒也隨着清風慢慢漂移……
往昔的光陰在這海浪聲中、在這鍍着夕陽餘暉的波光中,一幕一幕浮現出來,似是在她眼前放映一部水幕電影:有裝配車間,有木材公司,有園林局;有秦向陽,有陸鴻波,有林楓……地點在變換,人物輪番出場,故事情節婉轉曲折。最後鏡頭聚焦在一朵朵美麗的絲帶花上:粉色、紅色、天藍色。那樣閃亮、那樣炫目、又那樣呆板,沒有生命力的爆發、缺乏勃發的生機。林茹苦笑了起來,這不就是自己這半生生活的寫照嗎?自己不就像這璀璨但冷寂、毫無生命質感的絲帶花嗎?自己的人生是活給別人看了,自己又何嘗爲自己活過呢?唉!這樣想着,她就將頭上那朵絲帶花摘了下來,拿在手中端詳了許久,默默地,沒有言語,只是看着、看着……
夕陽在一點點下沉,遠山在夕陽的餘輝裡沉默。天空漸漸涌來暗灰色,安靜的空氣中彌散着海浪的氣味,幾聲遊離的海鳥鳴叫聲、和着渡輪劈開水面的聲音,令這傍晚的海面有了些許神秘莫測。驀然間,她將手一揚,那朵天藍色的絲帶花划着美麗的弧線飄落到了泛着鱗光的海面,隨着一漾一漾的波濤遠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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