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變數

面對中原與北庭的同時拉攏,顧慎爲決定召開一次御前會議,參加者包括多名千尉與副千尉,丞相鍾衡和左將軍獨孤羨將代表兩方勢力公開辯論。

這兩人吃了一驚,第一反應都是拒絕,並且向龍王保證,自己絕對是堅守龍軍立場的,沒有替他國說話的意圖。

顧慎爲堅持自己的決定,“這與立場無關,我不能隨心所欲地帶着將士們胡亂投靠一方勢力,得讓他們明白原因。”

鍾衡與獨孤羨再三推辭,見龍王固執己見,只得勉強同意,可是當着諸多高級將領的面,兩人針鋒相對,一點都不客氣。

鍾衡是丞相,所以由他先發言,“爲什麼要與中原結盟?最重要的原因不在中原,而在北庭,北庭會輕易拋棄金鵬堡嗎?剛剛傳來的消息,大量北庭騎兵向金鵬堡集結,明顯是要將獨步王一路扶持下去,所謂的願意與龍軍談判,無非是不花本錢的緩兵之計。只要北庭與金鵬堡還是盟友,龍軍就只能藉助中原的力量。”

“與中原結盟還有一個好處,中原與西域遠隔沙漠戈壁,大軍過不來,本地駐軍不過數萬人,最多不超十萬,龍軍總能與之抗衡,北庭正相反,與西域山水相連,璧玉城東西兩大門戶已落入其手,數十萬騎兵隨時可突入西域,終是龍軍心腹之患。所謂遠交近攻,遠者衝突少,可以交友,近者糾紛多,必須擊敗。”

獨孤羨有點被激怒了,他倒不是想爲北庭的說話,可是不想被人看成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於是騰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自己的理由。

“諸位想必都還記得,龍王曾經與中原結過盟,最後怎樣呢?龍軍在逍遙海獨戰金鵬堡,形勢危急,中原卻棄盟友于不顧,沒有提供一兵一座、一糧一草,這是中原的一貫作法:在西域各國挑撥離間,等到戰爭暴發,它卻躲在幕後,總想着以最小的代價實現最大的利益。這樣的盟友,值得結交嗎?”

鍾衡鎮定得多了,趁着獨孤羨喘息之機,快速插入一句話,“金鵬堡剛一戰敗,北庭就表示有意與龍王結盟,這樣的盟友,與中原有何區別?強者皆如此,指責再多也無益外。”

獨孤羨憤怒地看了丞相一眼,他不習慣你來我往的脣槍舌劍,於是仍按最初的思路說下去,“丞相說遠交近攻,話是沒錯,可是這個‘近’得是實力相當,最好弱於自己才行,從未聽說小國也能執行這樣的戰略,不等遠處的盟友過來援救,近旁的強敵就能把你徹底滅亡。面對現實,北庭已經佔據多半個西域,中原勢力只剩下東部幾個國家,此時倒向中原,公開與北庭爲敵,無異於引火燒身,中原就算將西域的所有駐軍都派來支援,也不是北庭的對手,何況中原還不會這樣做。”

鍾衡笑着搖頭,“左將軍以爲北庭兵多將廣,實力強大,所以不能招惹,其實不然,在北庭眼裡,最大的敵人不是龍軍,永遠都是中原,中原雄師百萬,雖然不能盡數搬到西域,卻能在西域以外向北庭發起進攻,北庭騎兵十之仈jiǔ都在邊境地區與中原對峙,能用在西域的同樣少之又少。與中原結盟,兩面夾擊,當可永除掣肘之患。”

“丞相剛說過遠交近攻,就忘了北庭也會使這一招,如果我是北庭將軍,絕不會兩線同時作戰,儘可以在中原面前暫時退卻,全力征服西域,不出一月,西域平定,反而可以對中原形成夾擊之勢。”

將領們仔細聽着丞相與左將軍的辯論,一會覺得這個有道理,一會又覺得另一方更有道理,大都無所適從,其中幾位忍不住產生第三種想法。

千尉龍嘯士是大雪山彈多峰的族長,曾經被紅頂大鵬啄去一隻眼珠,入海坡之戰左肩負有重傷,至今仍用繃帶吊着,這時站起身,獨眼睥睨一圈,表示有話要說。

“你說這個強,他說那個強,要我說,怕他個球,當初的金鵬軍也被吹成強大無比,最後還不是被龍王打敗了?咱們在戰場刀來槍往,連命都不顧,可不是爲了在新主子面前給自己賣個好身價。”

將領中的大雪山劍客紛紛點頭,其他將領經此一戰也信心大增,覺得兩位大人似乎過於誇大敵人的實力。

鍾衡對龍嘯士的說法不以然,但他在行伍方面不如獨孤羨懂得多,所以見他準備開口,自己就樂得讓賢,轉眼之間,兩人從辯論對手,又成爲觀點一致的盟友。

“老龍千尉,你跟北庭騎兵打過仗嗎?”

帳篷裡的“龍千尉”、“龍副千尉”有好幾位,爲了區別,通常在前面加上一個字,“老龍千尉”就是龍嘯士,此外還有大、小、黑、白、左、右等多個前綴。

“沒有。”龍嘯士昂然說道,“那是北庭騎兵的運氣,就算是鐵馬,我也一樣能砍成兩截。”

因爲龍王的原因,獨孤羨對大雪山劍客比較尊重,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慢慢引導,“老龍千尉的重劍,我是非常佩服的,可是對方若用弓箭,比如香積之國的女射手,你手持重劍,又該如何應對?”

“女射手佔據地利,不是真本事,真要讓我碰上了,我就退到平坦的地方,誘敵下山,然後快速衝進去,只要接觸到敵人,就是大雪山重劍的勝利。”

獨孤羨微笑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說道:“這正是問題所在,北庭以騎射爲主,與香積之國的女射手相比,多了一匹馬,因此進退自如,不會在一個地方固守,更不會與敵人發生接觸。”

“不發生接觸怎麼打仗?你追我趕,比體力看誰先累死嗎?”

北庭騎兵聲名顯赫,可是跟世上絕大多數名聲一樣,引人關注的是成績與結果,而不是過程與細節,反正北庭百戰百勝,至於使用的是什麼戰術,很少有人探求。

這座帳篷裡的人,只有獨孤羨曾經在北庭和中原軍中都服過役,瞭解雙方的優勢與劣勢,他想了想,決定再用比喻來說明問題。

“老龍千尉在雪山裡也要打獵吧?”

“當然,這是大雪山男兒的日常工作。”

“用劍還是用弓?”

“用……弓的時候多,有時也用劍,那是獵物落入陷阱,還想反抗的時候。”

“平時爲什麼不用劍?”

龍嘯士皺起眉頭,覺得這些問答都與眼下的話題無關,“因爲野獸終究是野獸,警覺得很,不好靠近,而且垂死掙扎時力大無窮,萬一將獵手挑傷,得不償失……你是說我是野獸,北庭騎兵是獵人?”

老龍千尉有點憤怒了,習慣性地去拔劍,半途手又放下,這位左將軍人不錯,而且是獨臂之人,同病相憐,自己可不能欺負他。

獨孤羨正色道:“對大雪山劍客,我絕無不敬之意,只是想說,諸位打獵的方法,就是北庭騎兵與敵人作戰時的手段,那些人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剛學會拉弓就跟着父兄去狩獵,稍大一點再參加規模更大的圍獵,他們的所有戰術都由此產生。”

獨孤羨邁出幾步,走到龍嘯士側前方,“咱們都見過金鵬堡騎兵,手持長矛,衝過敵羣,然後調頭再衝鋒,北庭騎兵的戰法與此截然不同,他不會直接衝到你面前,而是斜向衝鋒,以身體一側對着你,像這樣,既可以一直保持距離,側身拉弓也更方便。”

“北庭騎兵的原則是絕不衝入敵羣,二十步之內必然調轉方向,如果敵方也有射手,這個距離還會更遠,他們會在三面包圍,單留一處出口,用箭雨嚇退敵人,等敵人奪路撤退的時候,與之平行奔馳,側身射擊,仍然保持距離。總之,一切戰術,都跟打獵一模一樣,只是規模更大一些。”

衆人都明白獨孤羨的意思,龍軍擅長近戰,面對北庭的騎射戰術,正受剋制。

“咱們可以守城。”一名副千尉提出自己的看法。

“如果只有北庭騎兵,這是一個好辦法,可北庭是北方霸主,掌控着諸多國家,攻打城池,用不着本國騎兵上場。”

“那中原是怎麼跟北庭作戰的?聽說中原這些年打過不少勝仗。”

“第一,中原馬多,常以騎兵直接突襲營地,在北庭作好準備之前血洗全軍,第二,中原人多,每前進一步,就建一座城池,然後遷來人口填充,直到土地貧瘠,再也不適合耕荒種地爲止,這兩樣,咱們都沒有。”

鍾衡是中原人,補充了一句,“不僅如此,中原軍隊戰法多樣,步兵、騎兵、射手、器械,無一不全,近戰、遠攻、衝鋒、突襲,無一不擅。”

獨孤羨與鍾衡說明了北庭與中原的戰術,一帳篷的人都沉默了,西域各國即使聯合在一起,也沒辦法與任何一個大國對抗,這是有着根本原因的。

話題又回到原點:面對雙方的拉攏,龍軍到底應該倒向哪一方?

爭論持續了一整天,不僅鍾衡與獨孤羨各持己見,其他將領也各有傾向,吵來嚷去,一直沒法統一意見。

顧慎爲從始至終未做任何干涉,進行這場辯論的目的不是達成統一,身爲龍王,最終決定只能由他一個人做出,但通過爭吵,他能知道每個人的想法,同時也讓每個人知道對方的想法,最關鍵的是,認清眼下的形勢,不要因爲一場勝利而驕傲。

傍晚時,顧慎爲宣佈今日的辯論結束,明天一早他會據此做出決定。

從場面上看,“北庭派”與“中原派”勢均力敵,似乎誰也沒有說服對方,所以,儘管有着諸多猜測,那天晚上,沒人知道龍王的真實想法。

除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他秘密來到逍遙海,完全出乎顧慎爲的意料,甚至躲過了許小益情報網的監視,給北庭與中原之爭帶來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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