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那原本掛於枝頭苟延殘喘的最後一片枯葉,終於接受了大地的召喚,悽凌飄然而落。
晃晃悠悠,輕輕揚揚,不時的隨着風兒打個卷兒,最終落在了那大大敝開着的窗臺之上,映入了容善的視線之中。
她便坐在窗畔,一手輕搭在孩子睡着的小牀上頭,雙眼直直的望着枯黃的葉兒。
那事兒過去有多久了?算來已有十幾日了,只是如今再回想起來,仍是令她的心頭一陣蕭索。
銀月和那個侍衛桑榮,雙雙死於劍下,且是被柔兒一劍刺死。直到死前,銀月仍護在那個男人身前,甚至忘了自己的懷中還抱着一個孩子。而最令她吃驚的是,一直陪伴於她左右的明柔兒竟有一身好武藝,這纔是她最爲介懷的。
想來,明少痕與如天都該是知曉的,卻唯獨瞞着她一人,定是怕她行事魯莽,纔會派了習武的柔兒隨侍一旁,也不知是該謝謝他們的設想周全,還是怪他們太看輕於她。
只是,那一日若不是柔兒,只怕她也不能全身而退,定會有所損傷吧。
銀月的孩子最終未被賜死,仍是留在這府內,只不過,冰玄卿下了令,要將那孩子作爲下人收養,將來作爲子默的隨身侍從,這也算是作爲補償。然這補償卻是用子岑的命換得的,令她吹噓不已。
如今,那孩子雖活着,卻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死去的人所犯下的罪孽,卻要一個還不懂世事的孩子來承受,着實令人心寒。
她原也想過,將孩子要了過來照料,也好過讓下人似有若無的照看,指不定哪一日沒人記着他,便會被活活地餓死。只是一看到子默的小臉,她的心頭便會不由的浮起子岑的臉,心中才起的念頭就又被打散了。
喪子之痛,終究令她不能放下對那孩子的一份別樣情懷。
“夫人!”
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容善循聲側過頭去,見明柔兒站於門外,一副想進卻又猶豫不入的模樣。
“怎麼了?”
她這是怎麼了?瞧那模樣,像是有什麼事兒令她難以定奪,便杵在門口左右爲難着。
“夫人,六王爺求見!”
柔兒仍站在門口,輕聲說道。
六王爺,冰玄胤!他怎麼來了,又爲何要見她?
帶着一連串不解的疑問,容善緩緩收回了靠在窗側的手臂,徐徐站起了身來,低頭看了一眼小牀之中的子默,這才提步走向門口。
“去,把奶孃叫來!”她衝着柔兒吩咐道。
卻哪知柔兒只是往一側挪了一步,便露出了跟在她身後的奶孃,讓容善會心一笑。
明柔兒果然心細如髮,也難怪當初如天要嚮明少痕要了她來,有她在身旁,的確能令她安心的多。
“奶孃,你看好子默,我去去便回。”她一邊囑咐,一邊提着羅裙緩步邁出了門口,向着院外而去。
柔兒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的緊隨着,
容善心中不明白,這冰玄胤爲何要見她,連他的兄長都已有好幾日未見了,卻不想,他這個做兄弟的人竟找上了門來。
“夫人,六王爺在後院花園的亭子裡候着。”見容善向前院行去,跟在身後的柔兒出聲提醒着。
“嗯?”
他不在前院的花廳候着,怎就私自到了後院來了,與他後院相見,似乎與理不合,只是,身爲主子的冰玄卿都未開口發話,她也不必再顧忌那麼多了吧。
轉了腳步,她急急向花園走去。
遠遠地,在一片蕭瑟之中,一抹白俊的身影背對着她,迎風而立。那棉質的袍擺在秋風之中,肆意翻卷,只望着那背影,她還道是見着冰玄卿了。
孤世而立,孑然一身,濃濃地寂聊輕柔地縈繞四周,似乎難以抹去。
她喑自嘆氣,這皇族世家的弟子,爲何看似都是這般的孤立傲然,難以接近。
而他,像是聽到了她唏嗦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那遙然而立,沉默不語的模樣,令她的錯覺更深。忍不住勾脣自嘲一笑,她加快了步子,
提起層層疊疊的襦裙,漫步踏上青石臺階,一步又一步的邁入了涼亭之中。
她在他面前站定,而後才曲下身去:“容善見過六王爺。”
“免禮。”
他的手輕擡了她的臂一下,便立即縮了回去。
她擡起頭來,看着他退守一角,那神情與以往相見之時,是完全不同的表情。至少,他的神情不該是如此的凝重。這不適合冰玄胤,她還道只有冰玄卿纔會有那般深沉的愁緒,見慣了他的狂浪不羈,再看到今日的他,令她驚歎到有些難以適應。
“不知,六王爺找我有何要事?”
微擡起頭,她便站於他的眼前,直直地望着他的雙眼,看着她。
“不爲別的,只爲了告訴你,陵王爲銀月公主之事,又要發兵征討瞿雲了。”
“征討瞿雲?!”容善眉骨一挑,脣邊的笑意更濃,“六王爺是尋錯人了吧,漢陵與瞿雲相爭,這種事兒不該是告訴四王爺麼?與我說又有何用。”
“若不是因你,我四哥也不會盛怒之下興起懲處銀月的念頭,如今銀月已死,這兩國之間的隔閡又起,難道我不該將此事告之於你嗎?”冰玄胤側過身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此刻,她在他眼中,仿若成了一個罪愧禍首。
“呵呵,真得是爲了我嗎?六王爺告訴我這些也無用,容善只是一介女流,又不能替兩位帶兵出征,難不成六王爺想讓我張弓拔劍,上陣殺敵不成?”
爲何要讓她來承受所有的罪責,她並不需要冰玄卿爲她做些什麼,如今她不想要的,他們到是願意施捨起來了。若是在一年之前,他對她好,她定會感恩戴德,常銘五內,只是在如今,一切卻都太晚了。
“本王給你兩個選擇,一個,你讓蕭善祁回來,帶兵赴戰,第二,便是你修書一封送去漢陵,看陵王是否願意休戰。”淡薄的紅脣微微一勾,他溢出一抹輕笑,讓她無法漠視那深處的含意。
無論是何種選擇於她而言,都是一件難事,畢竟大哥恨她,而陵王與她又無關聯,又怎會聽她之言。
他們,是將事兒想的太過簡單了。
不等她答話,冰玄胤已邁步越過了她的身子,準備離開。
“六王爺且留步!”容善沒有回頭,只是開口叫住了他。
冰玄胤回過頭來,側身瞧着她,看她緩緩地回過身來。
“六王爺,不論是哪個抉擇,容善都無能爲力,事情到了眼下的局面,始做勇者的皆是四王爺,若不是他與陵王交易,如天與我亦不會來到瞿雲,之後種種更不會發生,如今,如天辭世,我大哥亦離我而去,衆叛親理之下,王爺又有何說辭能將一切都歸責於我。倘若王爺定要找個人來替罪,那容善也無話可說。”
他望着她,悶聲而笑:“你果然不一樣了,與夜如天相處之後,你到真是沾了不少她的習性,難怪四哥說,如今的你,也不容小窺。”
冰玄胤一揮手,寬袖在半空之中劃出一個袖花,而後柔順的貼服在他的身後。
大步輕邁,他,向她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