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珊,事情不再是‘招惹’或者‘鬧彆扭’的兒童遊戲了。在跟他們徹徹底底大吵一架之後,我反而更加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林音平靜地注視着遠處的主席臺,清澈的眼神中釋放出淡然和堅定,“原本只想安靜地渡過高中生活,順利地考進大學,憑自己的實力立足社會,讓我媽媽安心。但是現在看來,高中生活已經註定不平靜。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在這些驕傲自大的腦袋面前證明,能夠超越西城的東城人還沒有絕跡。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要開始給出一個有力的還擊……”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正巧臺上的麥主任也正好念出了“陸西城”的名字,死氣沉沉的人羣頓時活躍了起來,池小緣更是“呀”的一聲尖叫,掏出了她寶貝的照相機,惹來林音和葉黎珊受不了地同時回頭。
“怎麼了?這次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興奮?”池小緣不服氣地嘟起嘴,“陸西城本來就是所有花季少女的誘惑,能現場聽到他的演講,對於在雅勤唸書已經唸到內分泌失調的姐姐妹妹們來說可是一大福音。況且……”
說着,她朝林音詭秘地擠了擠眼:“說起來,你的復歸可是把這股‘陸西城熱’再度推上一個臺階哦。”
“關我什麼事?”林音苦笑着攤開手撇清關係。
“自從你轉學回來後,三年前灰姑娘和白馬王子浪漫愛情故事的N個流傳版本,已經讓大家對你們兩個充滿好奇了,再加上你回來後又一直高調地和陸西城唱着反調,大家都很期待在你們兩個還會擦出什麼更激烈的火花。讓我猜猜……你該不會在他發表代表演說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說你也要加入競選吧?”
葉黎珊的神色因爲池小緣的話,反倒變得陰晴不定起來。雖然不想承認,但項北之前的撩撥讓她心底不由自主地滋生出猜疑和不安的情緒。
八卦突然變成了預言?還能說什麼呢?
林音只能僵着嘴巴苦笑幾聲,雙手把池小緣好奇貼向自己的腦袋再扳回正面:“快拍你的照吧,花癡女!”
“感謝校長能把這次陪同學生代表的名額提供給我,希望不是因爲此前五臺遊戲機的緣故,如果是的話,我會懊惱爲什麼沒有送十臺,好讓我能拿掉學生代表前面‘候選’兩個字。我或許不是所有學生中最傑出的,但我認爲挑選我很大的原因是,給予我一個機會更好地爲學校提供貢獻,更多的來爲周圍人擔當責任……”
演講臺上的陸西城,果然是個值得謀殺池小緣無數菲林的Mr.Perfect,一番自信得體的話更是贏得了少女們不少的掌聲,連旁邊的校長也讚賞地頻頻點頭。
但是,就在這場完美的演說快要接近尾聲的時候,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臺下一個男生出人意料地仰起頭,朝臺上的發言者大聲喊起來:“陸西城同學——聽說上個星期有人當衆說你沒有資格當選!請問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這聲質疑就像《皇帝的新裝》末尾那個小男孩的天真話語,但它的餘音卻更多的散發着某種居心叵測。
男生的話像是一枚小輻射炸彈,將人羣中一部分人引爆了。幾個東城派的好事者馬上怪腔怪調地喝起倒彩來。
“那人是誰?”林音看了那個發難的男生幾眼,卻不是預想中的秦飛。一頭霧水的她只得拉了拉身旁的“八卦百事通”池小緣。
“他?”池小緣遠遠地瞄了一眼,撇了撇嘴,“那麼關心幹嘛?又不是帥哥。”
看着林音的眼神一凜,池小緣也收斂起了玩笑的嘴臉:“他是丁明!在秦飛之前,上學期被審判者遊戲整到的可憐羔羊。聽說那次,他的頭髮被剃成月球表面,整個學期都的得帶着帽子!不過……真奇怪耶!之前他被整過後一直忍氣吞聲沒惹過事啊,怎麼今天……”
說到這裡,她故意地用審視的眼光從頭到腳地打量着林音:“果然,項北說的沒錯。”
“你以爲是我做的?要是我,可沒興趣聽那個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傢伙胡說八道。”一提到項北,林音的心頭就沒有好預感地聳了聳肩。
“別疑神疑鬼,他是說——林音就是個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引起腥風血雨的女生呢!”說着說着,池小緣也興奮了起來,“東城的人最近看到西城的人都越發鄙夷和冷眼相對了。我看,這個丁明八成也是受了你的囂張氣焰的影響所以才活躍起來了嘛!要知道,在你回來之前,誰敢在大庭廣衆下給陸西城臉色看?”
“我可沒煽動他,”林音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而且,這只是我和陸西城兩人之間的競爭,根本不需要他們插手。”
讓我們把目光轉向演講臺上的被挑釁者吧。
陸西城眯起眼睛俯視着那個跳出來挑事的男生,好像在努力地從記憶的海洋裡搜索出這個人的信息——可惜,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倒是人羣中林音那雙緊盯着自己的眼睛被他瞬間捕捉入眼中。
她臉上覆雜的表情似乎是在迴應着他,又更像是在挑釁。
他冷哼一聲,不以爲然地用眼神回敬了過去。
這就是項北說的手段嗎?林音你也太幼稚了一點。
陸西城的嘴角慢慢浮了起來,然後用一種更冷靜、更倨傲,更不可一世的態度睥視着臺下。
“資格,如果說我沒有的話,那麼請問誰有?有誰準備好承擔這個詞彙後面的責任了嗎?”
陸西城慢悠悠地彎起嘴角:“如果說有人同樣對這個職務感興趣,那麼我倒可以提出幾個善意的提醒:你們誰已經做好準備,要面對17名貨真價實的美國人,隨時應付夾雜在英語中的俚語和專業名詞?你們可不要天真認爲他們個個會是中國通的能手。”
他的目光又看向一羣之前在喝倒彩起鬨的人,丁明正在其中惱怒地盯着他,但陸西城完全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裡。
“你們還將收到一份五百頁的文案資料,記錄着每位代表的身份背景、研究科目、個人喜好,甚至他家寵物狗的名字;後八十七頁是關於學校歷史,星城歷來人文趣事的記錄。如果全都倒背如流了,那麼在兩週後代表團到來前,你們還有一到兩個通宵解決從籌備到統籌,控制所有預算,以及考察團全部的住宿及行程安排問題……”
另一羣喜歡隔岸觀火、落井下石的人,臉色頓時蒼白得就像是被甩了一記耳光。
“對了,最後別忘記,美國人可不欣賞溫婉的含蓄,如果覺得沒什麼話題可聊,建議你們可以直接詢問他們對於‘新常青藤聯盟’的崛起有什麼感受,以及目前‘哈佛大學申請安全指數’受到公平性質疑,下一期《TheHarvardCrimson》又將給出怎樣的客觀回答?”
陸西城輕鬆地完成了自己的演講。
他優雅而又犀利的口吻,器宇軒昂的姿態,使“反對派”們啞口無言,當然,這樣的啞然還包括他們對於陸西城提到的一連串陌生晦澀詞彙的無知。
像是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陸西城低頭掃視了下所有人,用淡然的語氣最終蓋棺定論。
“那麼,現在,還有誰依舊有意願站出來,跟我一起競爭這個職位?”
他的視線,掠過人羣最後落在了林音的身上,目光裡滿是完勝對手的從容和淡定。
任何對手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都會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
“嗯,啊……感謝陸西城同學的精彩發言,”最後,還是麥主任第一個反應過來,接過陸西城的話筒,打破了此時蔓延在全校學生中尷尬的靜默。
不過,他知道,自己接下來馬上要說的話,可就不單單是打破靜默而已了。它將在雅勤高中投下一顆原子彈,而且宣告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再也難以平靜。
“那麼,鑑於這次學生代表的重要性,學校在廣泛聽取民意的基礎上,決定再推舉另外一位侯選代表。下面,有請同樣來自高二1班的學生代表——林音——上臺發言!”
一切如他所料,話音剛落,臺上臺下陷入一片譁然!
要知道,之前從來沒有消息透露過會有兩個人競選這次的學生代表啊,更何況這根本是水火不容的兩人!
勢同水火的局面很快從這兩人擴散開去,一面是緊抓住林音這根“顏面稻草”的東城派,一面是絕對支持“西城公子”的西城派。
葉黎珊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旁邊的池小緣卻驚訝得手一抖,寶貝相機都差點意外落地。
激流暗涌的兩派人羣中,更有一個人盯着正款步走上講臺的林音,臉上顯露出露骨的嫌惡。
站在隊列最前面的項北,從近乎咬緊的牙縫間擠出一句話:“難怪這個女人剛纔的態度這麼傲慢……還有,丁明這傢伙居然不怕死地跳出來找陸西城麻煩,原來……”
他的話很快淹沒在嘈雜的議論聲中,但演講臺上的陸西城卻像是感應到了好兄弟的想法,他的目光中沒有怒火,只有一片凜冽而沉重的寒氣,從主席臺上投來遠遠地籠罩着林音。
意識決定一切,一切都源於思想;
我們對自己的命運負責;
播種了才能收割,給予了才能得到,投入了才能獲取——
毫無疑問,這些Madonna說的道理,林音都明白。
站在褒貶參雜的目光圍繞下,林音調整了一下話筒高度,神態寧靜地看向臺下的同學。
“毋庸置疑,陸西城同學的確擁有出色的才能,優秀的才能也確實是獲得成功的必要條件。但同時我也堅信,有着感懷的心腸、開闊的氣度,以及正直純良品格的學生,才能代表我們雅勤高中全體同學來迎接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
她的話說得臺下東城派的學生們頻頻點頭,但西城派裡卻爆發出來一聲不以爲然的狂笑。
“你的意思是你的人品比陸西城好?沒搞錯吧,所有人都知道你纔是三年前那個騙錢騙人的背叛者吧,現在還對陸西城死纏爛打,你是不是還想欲擒故縱來個舊情復燃再撈一筆?”
令人遐想無限的言論立刻引起了西城派的鬨笑一片,就連東城派裡也開始狐疑地紛紛議論這個道德十字架上的聖女。
一聽就知道是項北調教出來的低級套路!
林音鄙夷地擡了擡嘴角,正打算開口反駁,臺下一個男聲又“熱情地”幫她接過了話:
“在一場小男生小女生的過家家遊戲裡扮演着什麼角色,對這次的學生代表選舉一點也不重要吧?但是陸西城,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的另一件事?那件事可是足以證明你的品格確實值得人懷疑。”
不只是陸西城,連林音也不由得關注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東城派的龐大隊伍正慢慢分開,一個男生從中走了出來,直面臺上的林音……還有陸西城。
那個人,正是秦飛!
他慢悠悠地走到人羣的最前端,再轉身面對全校的學生:“所謂被貧民浪蕩女玩弄,陸西城是受人同情的純情富家男,根本只是一個爲了掩飾真相的騙人幌子!”
秦飛似乎毫不畏懼那些隨時可能撲上來將他打倒的西城派,他只是坦然一笑,充滿挑釁地注視着陸西城。
“大家還記得三年前陸西城一個星期請假沒來學校,同學的傳言是因爲林音背叛了陸西城,陸西城可憐地待在家裡療情傷。但,事情的真相是……”
盯到陸西城逐漸攥緊的拳頭,他一動不動地望着秦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森然。秦飛目的達成地微微一笑,使出最後的殺手鐗!
“事情的真相就是,當時陸西城作爲南岸倉庫縱火案的頭號嫌疑人,被隔離審查了整整一個禮拜!”
這纔是這場戰役裡最爲恐怖的炸彈,彷彿是轟隆一聲,硝煙四起,所有的東西都被炸得支離破碎,所有人的大腦都被炸得嗡的一響。
誰都知道外表明亮無暇的月球其實表面凹凸不平,誰又敢斷定陸西城完美的外表下包裹的不是一顆醜陋的心呢?
秦飛,他怎麼會知道三年前發生的事情?
這是她和陸西城,包括項北發誓要嚼爛在肚子裡,永遠都不會再提及的一個秘密。
無論她跟他們鬧到怎樣水火不容的地步,也彼此死守着這個秘密,三緘其口。
林音僵硬地站在臺上看着突然情勢急轉直下的一幕,彷彿一記悶雷在耳邊炸響,讓她腦海裡一片空白。如同臺下項北的臉色一般,一片慘白。
他們下意識地同時轉頭看向站在臺上的陸西城——他似乎沒有要爲自己辯駁的意思,只是微微頷首,目光淡然地直視向前,落在似乎很遙遠的地方。
此時的陸西城,渾身正散發出與三年前醫院走廊裡一樣的的倔強和孤獨。
“真以爲他叫西城,就能無法無天了嗎?”
“西城,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這是要坐牢的!”
背抵住雪白牆壁的少年,低垂着頭,一語不發地沉默應對着圍成半弧質問的人羣。
“不,不是這樣的……”
林音深陷在記憶的泥沼,嘴脣無力地翕動着。
可她很快發現,臺下早已亂紛鬧成了一團,麥主任爲了控制秩序立刻解散了晨會,與老師一起把**的學生趕回了教室。
沒有人聽到她剛纔說的話。
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到教導處辦公室了。
明淨的窗戶,氣派的紅木辦公桌,一切一如往昔。只是,坐在後面的麥主任,臉上帶着精疲力竭的痕跡。
“林同學……”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擡起頭來,仔細盯視着林音。
“你應該知道作爲學生代表候選者的陸西城同學的品行,受到不少同學的質疑。爲了保證這次陪同參觀任務的嚴肅性,校方決定要對陸西城過去的品行做一次針對性的調查。”
林音沒有想到,原本準備好證明自己如何比陸西城更出色的演講,根本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這場比賽因爲秦飛的出現,似乎讓林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鬆獲得學生代表的名額。
可是她現在坐在這裡,只想着要如何替陸西城澄清一切。因爲她不想勝之不武,或者說落井下石,林音對自己這樣說。
“麥主任,陸西城他是無……”
麥主任擡起手打斷了她,喝了一口茶,潤了潤自己乾燥的嘴脣,繼續說下去:“鑑於你之前在我校的記錄一貫是很不錯的,你和陸西城又是兩任同桌……所以現在,請你摒棄競爭者間的敵意,憑你自傲的‘感懷的心、開闊的氣度,以及正直純良的品格’告訴我——那次的火災你是否也在現場?而且……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
一直坐在辦公桌前爲陸西城擔憂的林音,愣了一下。
“到底是不是?這個問題你必須交代清楚。”麥主任已經極不耐煩了,他倒豎起一支圓珠筆,用筆帽戳着辦公桌上的早報,“我要確認,你是不是比陸西城要更早到達?”
一切的醜惡都昭然若揭,這果然是個瘋狂的世界。
林音怔怔地望着麥主任,他眼鏡的玻璃鏡片閃閃發光,讓她只感到一種彷彿被玻璃殘渣扎到的刺目。
“……如果我說是呢?”
“這樣纔對嘛,”麥主任立刻鬆了一口氣,重重地倒在椅子靠背上,雙手交握在胸前,“林同學,你看,事情鬧大了對陸西城倒沒什麼,反而對你非常不利。作爲老師,我建議不如你參與競選的事暫時停止,再轉到別的班級?……”
原來是一箭雙鵰。
深海中潛藏的一枚炸彈終於也浮出水面,帶來了一場血肉橫飛的爆炸,讓林音竟憤怒得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了。
她還來不及駁斥,辦公室裡卻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手機鈴聲。
麥主任不耐煩地按下接聽鍵,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轉變得畢恭畢敬,諂媚的聲音簡直能淌下蜜來。
“啊,沒錯,是在這裡……什麼,要這樣?但是……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好……”
話未說完,對方似乎就掛上了電話,麥主任頹然地把手機扔在辦公桌上,脫下眼鏡重重地捏了捏眉心,臉色土灰地吐出一口氣:“有錢就把人當孫子,瞎折騰……”
過了一會兒,他才從憤懣的情緒中平復出來,瞥了眼林音,極度不耐地擺擺手:“好了好,這件事我們下次再討論,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
事情再次乾坤大逆轉。
林音張口想說什麼,卻發現身體裡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樣,不想再做任何多餘的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