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8章 悲喜
有那麼一個瞬間，雙葉並沒有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呆呆地通過法師之眼看着那四個明明已經過了大半年，卻始終沒有被自己忘卻半分，哪怕已經拒絕去想起，仍然會經常出現在自己的錯覺與夢境中，無比清晰也無比真實的‘夥伴’。
這並不是儘管只有一米六，但已經是個成年人的女孩過於矯情或多愁善感，而是因爲對於過去根本不存在線下社交的雙葉來說，奈德、銀娜、克拉布、薩拉查乃至‘黑梵’對她來說其實是與衆不同的。
誠然，【無罪之界】從客觀角度上來說並不屬於線下，而是一款大型多人精神虛擬遊戲，無論玩家在遊戲裡面怎麼撒歡，現實中的本人終究還是躺在遊戲艙裡，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而拋開墨檀這個玩家，芬里爾小隊的四人歸根結底也只是一組組數據，他們在現實中沒血沒肉沒有腦子沒有靈魂甚至根本不存在，是維度要低一個等級的存在。
但就算如此……
在雙葉眼裡，這份虛假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早在她意識到無罪之界這個遊戲的模擬程度已經近乎於完美，且NPC所表現出來的智慧絕不亞於人類後就被抹平到近乎不存在了。
或許出於性格與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遊戲外的牧悠依然沒辦法跟任何人正常交涉、溝通，但以【無罪之界】是一款線上遊戲爲契機，她終究還是融入了芬里爾小隊，也真正意義上地結交到了幾個屬於自己的‘朋友’。
她沒辦法跟墨檀比，甚至跟後者完全是兩個極端，畢竟就算處於心理素質最差的‘絕對中立’人格下，必須避免自己因爲精神原因被送進醫院或研究機構的墨檀早早就被逼出了非常、非常、非常彪悍的社交能力。
不僅如此，他還有着無論在那種人格下，都可以絕對信任並同樣被絕對信任的朋友——伊冬。
所以他或許會爲芬里爾小隊感到惋惜，或許會經常悼念自己死去的隊友，或許會在‘自己’潛意識地驅使下爲大家報仇，但他不會走不出來，事實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走不出來。
而雙葉，恰巧並不屬於這份‘絕大多數’。
作爲這個社恐少女人生中的第一批朋友，芬里爾小隊在她心中的地位就連墨檀都無法想象，至少在最開始那段時間無法想象。
只不過就像很多聰明人那樣，雙葉對自己的‘阿克琉斯之踵’掩飾得非常好，以至於常人根本發現不了她這個‘弱點’。
只可惜墨檀並不是所謂的常人，一方面，他是公益組織‘BLACK SUN’的成員，早早就在網上認識了這個少女，並很快與對方變成了不死不休的宿敵關係，同時也是最瞭解對方秉性的合作伙伴；另一方面，他又是芬里爾小隊的一員，是雙葉在無罪之界中的第一個玩家好友‘黑梵’，是對方弱點中的一部分。
在這種情況下，雙葉根本瞞不住自己的狀態。
當然，伴隨着時間的流逝，少女心中這道過去了大半年卻依然無法癒合的傷口終究會結痂、癒合，而她也會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更加成熟，但那是需要時間來堆砌的，可能是十年、五年、三年乃至一年，可絕不會是現在！
所以，當芬里爾小隊那原本已經死去的四人出現，並面無表情地向自己展開衝鋒，做出了明確的攻擊舉動後，這個在智計、手段與心裡素質方面完全不亞於墨檀，某種程度上甚至更勝一籌的少女終究還是心神失守了。
她沒辦法思考、沒辦法施法、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
只可惜，這個時間只有短短的半秒。
而站在她背後的墨檀，完成基礎換裝（他現在這身裝備真的只能當衣服穿）並從行囊中摸出武器，再拼盡全力完成背刺這一過程至少需要兩秒。
時間不夠！
而墨檀自己也很清楚時間不夠，所以他甚至連嘗試都沒有做，只是用略顯擔憂地目光看向雙葉，並悄悄與她拉近了半步距離，在這裡我們可以解釋爲‘弗蘭克·休斯’看到好友突然停下動作，整個人跟傻子一樣愣在原地後，爲了避免意外發生而準備保護對方。
墨檀很清楚，能在一秒鐘內脫離呆滯狀態，並不是因爲雙葉心理素質有多強，而是她必定會被另一種情緒衝昏頭腦，而被衝昏頭腦的她雖然極具危險性，但卻依然不能被稱之爲‘清醒’。
其契機，是芬里爾小隊那四人的眼睛。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個道理我們在小學乃至幼兒園階段就又被人不斷灌輸，是罕見挑不出半點毛病的真話。
只要有條件，人們總會下意識地去看對方的眼睛，並試圖從中分析點什麼出來，而在大多數情況中，這種行爲多少都能有點收穫。
當然，你要是跟我說自己是個LSP，大多數情況下觀察陌生人基本都是從胸、腿或腹肌開始的，就純屬擡槓了……
總而言之，雙葉在剛纔短暫地呆滯中，同樣下意識地去觀察了芬里爾小隊四人的眼睛。
她看到了什麼呢？
答案非常簡單，在她讀出大家眼中的情緒前，最先看到的，是一抹雖然不甚明顯，但依然逃不過法師之眼的火焰。
是的，火焰，一抹蒼藍色的，似是在四人虹膜後靜靜燃燒的蒼藍色火焰。
那是……靈魂之火！
【亡靈生物】！！！
當這四個字主動從少女那紛亂的思緒中脫穎而出，並佔據了其思維殿堂中最醒目的位置後，雙葉立刻如墨檀之前所料想的一般，被另一種情緒衝昏了頭腦。
其名爲——憤怒！
那是幾乎讓少女咬碎牙齒、瞪裂眼角、口鼻流血的憤怒，那是幾乎讓她被系統因爲精神狀態劇烈波動而直接將其踢下游戲的憤怒，那是幾乎讓她站立不穩，險些一個踉蹌摔在弗蘭克‘懷抱’中的憤怒，那是就算將罪魁禍首千刀萬剮、抽筋剝皮也難以消解的憤怒！
“檀——莫——！！！”
伴隨着一聲尖銳而顫抖的咆哮，少女那頭漂亮的長髮無風自動，兩隻原本瀰漫着水霧的眸子因爲充血而變得通紅，而周圍原本已經逐漸平復的元素力量則毫無徵兆地紊亂起來，以雙葉與她的五個鏡像分身爲中心，形成了一片半徑十米見方的、不宜生存的元素亂流帶。
如果不是雙葉還存有一份爲弗蘭克·休斯額外加持了數重混合護盾的理智，恐怕墨檀早就在這片元素亂流捲起的瞬間被蒸發掉了，嗯，字面意義上的蒸發掉。
一切的來龍去脈都已經清晰了！
爲了殺死自己，那個在這款遊戲中名爲‘檀莫’的混蛋，竟然暗中竊取了奈德、銀娜、克拉布和薩拉查的屍體，並通過某種操控亡靈的手段強行讓他們重新‘動’了起來，而其中佔據最大比例的可能性，就是讓亡靈法師將他們做成沒有意識、渾渾噩噩、只知道聽從命令並伴隨着時間流逝而逐漸腐爛的不死戰士。
這是最惡劣的褻瀆！是最齷齪的手段！是毫無底線的挑釁！
但那個人會在乎這種事嗎？他難道不惡劣嗎？他難道不齷齪嗎？他難道存在底線嗎？
心底那屬於自己的聲音回答了雙葉，那個名爲檀莫的人當然沒有這些東西，因爲歸根結底，BLACK和SUN根本就是一類人，而雙葉自己本就是那種毫無道德底線的類型。
如果把奈德等人換成別人，自己會不會爲了獵殺檀莫而利用他們的屍體呢？會不會去褻瀆這些與自己素不相識的英雄呢？
此時此刻的雙葉得不出答案，而她同樣也不在乎答案，因爲不管自己會不會做，那個人已經做了，不僅如此，其罪魁禍首很有可能是自己！
她想起了芬里爾小隊剛剛覆滅，四個夥伴悉數陣亡，黑梵不知所蹤的時候，脆弱的自己竟然去找檀莫尋求慰藉，而當時自己所說的那些話，現在回想起來，完全可以從側面證明這些人對自己有多麼重要。
對方並沒有放過這一點……
檀莫恐怕從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銀娜等人能殺掉自己，他只是想擾亂自己的心緒！
他成功了！
他乾得很漂亮！！
他必須付出代價！！！
正如墨檀意料之中的那樣，憤怒徹底沖垮了雙葉的理智，這注定會讓她那原本密不透風的防禦體系變得千瘡百孔，進而露出大量破綻。
在這個時候，如果斯嘉麗和二十枚【蜂針】破釜沉舟對雙葉進行衝鋒，儘管他們會在頃刻間被殺死大半，但活下來的人卻依然有可能完成近身，進而將這個肉搏能力幾乎爲零的少女逼入一個對法師來說十分不利的局面。
然而斯嘉麗與【蜂針】卻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因爲墨檀並不打算利用對方這份‘憤怒’。
不確定因素太多了，此時此刻的雙葉攻擊性已經達到了頂點，就算她沒辦法繼續維持冷靜，但也依然有可能憑藉本能直接團滅斯嘉麗等人，順便把在關鍵時刻出手的自己給揚了。
所以在預先設計好的計劃中，這個環節的內容是空的，換而言之就是交給斯嘉麗和【蜂針】自己判斷，而剛剛險些被轟殺至炸的這他們自然沒有選擇一波莽上去，事實上，這些人根本就不覺得擊殺點已經出現了。
原本就沒有被靜止的時間重新恢復流動，當雙葉拭去口鼻處的鮮血，再次揚起法杖時，芬里爾小隊纔剛剛行進到距離少女尚有數十米的位置。
他們很努力了，但他們的實力太弱了，在雙葉面前，這些剛剛步入高階的不死者實在太慢了。
又一枚箭矢從銀娜的長弓中攢射而出，筆直地襲向雙葉的眉心。
“對不起。”
兩眼通紅的少女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一朵驟然在半空中炸開的炎爆就將那根箭矢化作數截焦炭。
“對不起。”
她隨手爲自己加持了兩個風屬性增益魔法，又喚出一隻土元素之手將弗蘭克捏着領子拎起，緩步走向自己過去的戰友。
“對不起。”
柔和的水元素屏障憑空展開，抵住了薩拉查凌空回來的一拳，並在將其衝勢盡數化解後立刻消散在空氣中，生怕反作用力傷害到對方那脆弱的亡靈之軀。
“對不起。”
兩枚迷你【護石】突然出現在克拉布身前，溫柔地架住了他手中的戰斧，任由後者如何發力都紋絲不動。
“對不起。”
被削減到無法對人體造成絲毫傷害的颶風出現在奈德身前，讓他舉步維艱，卻又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對不起……嗚……對……對不起……”
終於走到昔日的戰友身前，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從眼中奪眶而出，少女宛若一個孩子般撲倒在地，放聲大哭。
機會！
就在這時，一枚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始終惦記着任務的【蜂針】遊俠毫不猶豫地抽出一張短弓，向雙葉那不住顫抖的身軀射出了一發箭矢，一發淬有劇毒，就算是史詩階強者也會感到頗爲棘手的毒箭。
“白癡！！”
“不要！！”
斯嘉麗與蜂針的領袖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但同樣被不遠處那一幕所震驚的兩人反應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沒能成功阻止那枚無論速度、力量都穩穩地有着高階巔峰的毒箭。
下一秒——
“呃！”
遊俠的身影忽然一顫，然後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處的箭尖，甚至還沒來得及產生‘爲什麼我向前射出的箭會從後面出現幹掉我’這個疑問，就已經在劇毒的作用下停止了呼吸，頹然摔倒在地。
【空間魔法！】
儘管斯嘉麗和蜂針領袖本就沒覺得那個遊俠會偷襲得手，但他們還是交換了一個驚詫的目光，並同一時間在對方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濃濃的恐懼與後怕。
鏖戰了這麼久，他們直到這時才悚然地發現，那個在元素魔法領域堪稱登峰造極的少女，在與奧術魔法並列爲最難的空間魔法領域，同樣擁有着令人敬畏的水平。
而弗蘭克·休斯的眼眸深處，則閃過了一抹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的狂喜！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