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教科書
戰鬥就這樣突兀地在加雯眼前爆發了。
這位在遊戲中僅僅只是一屆休閒玩家的少女卻並沒有絲毫慌亂，只是在小心隱匿着自己身形的同時冷眼注視着那片‘戰場’，並下意識地分析着情勢。
【對方佔據壓倒性的優勢，那位名叫路德的魔法師與康達·伯何毫無翻盤的希望，但這如果在所有假設與可能都被最大化的前提下，那位親王應該還有着一線生機……】
加雯幾乎是在瞬間便已經判斷出了戰局的走向，而事實則飛快地印證着她的猜測。
僅僅只是一個照面的功夫，戰鬥就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加洛斯身邊飛旋着無數深青色的風元素鐮刃，他的雙手各持一柄水晶短杖，每一次揮舞都會在路德身邊捲起陣陣狂嵐，他飛快地念誦着一段段艱澀難懂的字節，右腕上的空間儲存裝備【蒼銀寶石環】不斷地釋放出香料、血液、水晶與大量由不知名材質所構成的施法媒介……
狩鷹螺旋矢、風雷炮、閃翼迴旋、真空激流、高頻切割等各種中高階攻擊魔法彷彿不要錢一般圍繞着路德進行高密度轟炸，而且加洛斯有意控制了自己的施法範圍，讓這輪全部以中遠距離攻擊爲主的魔法緊貼着路德爆發開來，在犧牲了些許強度與特效的前提下將他死死地壓制在原地。
每一秒都有數道螺旋狀的烈風不斷從路德身邊迸發，它們的強度並不算太高，卻有着極爲瘋狂的穿透力，儘管沒辦法擊潰那由高階奧術陣列所構成的大面積防禦法術，但卻彷彿一枚枚尖銳的鑽頭般在上面打着孔，迫使對方每隔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要分神去應對片刻，爲那幾層防禦魔法爭取自動恢復的時間。
四個簡單穩定的風元素法陣則一直漂浮在加洛斯身後，它們平均每隔五秒就會整齊地爆發出一‘面’經過了高強度壓縮的風元素，沒錯，那片風暴就彷彿一面小城牆般平推而出，路德如果不在短時間之內將這堵‘牆’擊破的話就會被立刻推出身下那圈‘魔法陣地’，那樣的話他基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除此之外，加洛斯公爵還會時不時吟唱幾個強度極高的魔法，他手中的法杖就彷彿兩根指揮棒般，每一次律動都帶着陣陣殺意盎然的節拍，有時候是兩片彷彿閘刀般橫掃而出的青色風翼，有時候是一道道無聲的震盪，偶爾還會穿插些許‘善意’的玩笑，比如說喚出一團極度炫目卻沒有絲毫力量的光影效果甩向路德，並在對方採取應對措施的同一時間小小地騷擾兩下某位親王。
優雅而強大、飄逸而華麗，加洛斯在短短地幾分鐘內已經爲在場的所有人完美了詮釋了何爲‘真正的法師’，並不是站在原地吟唱着枯燥的咒文，也沒有什麼超大規模魔法，更不是像下棋一樣你走一步我走一步的和對方站樁死磕。
他彷彿化身爲‘風’這個概念本身，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而輕盈，每一道法術都多變而複雜，加洛斯並不常用那些立竿見影的大規模魔法，反而不斷演繹着對中低階魔法的多種運用，比如用陣風術加速法杖揮動速度、在對方開口吟唱的瞬間懟出一團寒風來打斷或延緩其施法，在自己身側施放一道角度別緻的風震來牽動身體閃避攻擊、利用重疊的低階魔法龍捲術來偏移對方的高階攻擊魔法等等……
但這並不代表着加洛斯不會或者不願意使用高階魔法，只不過你很難猜到他到底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去運用它們。
比如在大聲吟唱了一段‘颶風術’之後卻擡手放出了一道‘扭曲真空’之類的……
【這是藝術……】
一直在暗中觀察的加雯雖然看不太懂，卻依然在心中由衷的感嘆着，對於具備足夠鑑賞能力的人來說，只要是真正有價值的事物，哪怕只是陌生的事物也好，都會本能地產生欣賞之情。
風元素的特質被加洛斯發揮得淋漓盡致，那一道道不斷明滅的魔法光輝或鋒銳、或狂放、延綿不絕、變幻莫測。
不過另一個觀戰者卻並未過多的將注意力傾注在加洛斯身上……
端坐於輪椅上的墨正饒有興趣地注視着此時已經完全落於下風的高階奧術師路德·金，面具下那雙眸中閃爍着讚許的光芒。
如果說巴特·加洛斯的法術攻勢足以被稱之爲‘藝術’，那麼能夠一直抵抗到現在的路德·金已經能夠被稱之爲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了。
無論是天賦、底蘊、級別都與那位大公爵相差甚遠的路德此時已經遍體鱗傷，卻依然沒有喪失戰鬥力。
與前者那天馬行空、才華橫溢的戰鬥模式不同，路德在這幾分鐘內給人的感覺只有單調和枯燥。
就算沒有任何魔法嘗試的人，在觀察一會兒後也能從他身上得出教條、刻板等遠遠算不上是誇獎的結論。
這位當了幾十年學徒的高階法師似乎並不是在戰鬥，而是在做題……
沒錯，就是做題！
路德腳下閃爍着三個重疊在一起的四色法陣，那是他在戰鬥開始時以肋下的三道血口爲代價換來的中階奧術法陣——【元素感知】，這個魔法既不能用來攻擊也無法進行防禦，只是個用途單一的輔助法術而已，其效果與它的字面意義相同，即在短時間內加強施術者對一定範圍內元素、魔力的感知力。
然後他就揮舞起了自己的法杖開始‘做題’。
【三枚螺旋矢，強度在平均標準之下，但速度要比之前的快上一倍左右，時間不夠施放晶幕壁壘，不過用棱鏡盾可以勉強應付，當然，因爲時間不足所以無法進行折射和偏轉。】
宛若鑽頭般飛速自轉的烈風在不遠處驟然現身，下一秒便已出現在了路德身後，不過後者此時卻已經輕舞法杖，用一道棱形光盾勉強擋住了那三道接踵而至的中階魔法。
血花飛濺，路德原本就已經受傷的肋側再添一道傷口，加洛斯憑藉着他那神乎其技的魔力操控技巧讓其中一枚螺旋矢在最後時刻拐了個彎。
【太強了，在那種情況下還有餘力通過魔力共振來改變角度，雖然螺旋矢這種魔法並不難控制，但如果考慮到他此時還處於吟唱閃翼迴旋的過程中……唉，老師說的沒錯，加洛斯公爵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天才，真羨慕啊。】
路德無聲地嘆了口氣，在短暫的間隔中分別在身體兩側構建了一層彷彿琉璃般光滑閃耀的奧術護盾，上面的三個魔力節點分別由土、風、水三種元素匯聚而成，兼具着防禦、中和、反衝效果，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應付加洛斯後續攻勢的最佳選擇。
兩片薄如蟬翼的青光一閃而逝，路德身側的晶幕壁壘應聲而碎，加洛斯在法術出手的最後一刻調整了數次角度，完全跟不上其反應速度的路德只得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那一對晶幕壁壘上總計六個魔力節點被同時擊碎。
【觀察力和感知力也很厲害，在不用感知型魔法的情況下都要比我敏銳得多，那麼，這時候只能用奧術彈幕……】
一片五顏六色的低階奧術飛彈從路德身前攢射而出，剛好抵消了那兩片餘威不減的風翼。
儘可能的分析、儘可能的抵抗、儘可能的掙扎、儘可能的應對、儘可能的反擊。
路德的施法看上去嚴謹、刻板、僵硬，還有些勉強。
但他卻硬生生地在各方面都要比自己優秀太多的加洛斯面前堅持到了現在，不僅如此，路德甚至還要保護正在被季曉島連續攻擊的康達！
之前用於保護親王殿下的那兩枚雙生星早就被那位面若寒霜的暗精靈斬成了碎片，儘管後者的實力在路德眼中並不是很強，但是他卻能看出來那位少女的戰鬥智商、反應速度和應變能力全都高到令人髮指，那兩把漆黑如墨的長劍如影隨形般的緊貼着康達·伯何，上面繚繞着的多種負面元素交織成一片冷冽森寒的劍幕……
倘若不是路德每次都儘可能地施以援手，那位只有見習戰士實力的殿下早就不知道死掉多少次了。
如果把路德換做一位同樣水準的高階法師，在這種情況估計後者恐怕連一分鐘都堅持不了！
是奧術派系的法術特別強大麼？
並非如此，儘管這門學派確實沒有什麼顯著的弱點，但其優勢也只是在於功能性比較全面而已，沒有死角，也同樣沒有長處。
是路德本身的實力所致？難道他也是某種層面上的天才？
同樣不是，這位年紀不小的高階奧術師也並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地方，無論是天賦、悟性還是思維模式都沒有什麼超凡之處。
那爲什麼他能夠做到如此程度呢？
很簡單，只是因爲路德·金從戰鬥開始後直到現在都沒有犯過任何一個錯誤而已，他的所有應對、所有選擇、所有行爲都宛若一本嚴謹的教科書般精準。
這位標準的學院派法師並沒有太多戰鬥經驗，他的施法既不優雅也不華麗，沒有別出心裁的佈置、沒有靈光乍現的爆發、沒有神來之筆的驚豔，只有嚴謹與正確。
用強度換取速度的螺旋矢有幾種辦法可以應對？需要多少魔力輸出以及耗損？無法完全防禦的話怎樣將損傷降到最低？
對方吟唱的是什麼法術？需要多長時間？在這段時間內自己能夠做些什麼？是進行攻擊還是提前防禦？選擇有幾種？是否存在效率最高的答案？具體要怎麼做？
同樣的防禦魔法，在六個魔力節點中選擇三組元素使用，要如何進行取捨？怎樣才能做到效率最大化？第一時間需要排除的是哪幾種？效果最好的有幾種？其中有哪些元素組合在一起能夠產生額外效果？
親王殿下身上的防禦魔法能夠維持多久？採用什麼辦法才能讓加洛斯公爵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無法干擾自己爲康達進行加持？在這個條件不成立的情況下如何最大程度規避風險？
被迫與對方進行對攻時，要使用哪種法術才能彌補控制力以及魔力不足的情況？在相同環境下自己能否勉強做到與對方相同程度的細節調整？做不到的話，要捨棄哪方面？
如果把這場戰鬥變成一張試卷的話，那麼上述這些內容就是其中的題目，而路德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的原因，就是他一道都沒有做錯！
……
可惜，正確並不代表勝利。
在加洛斯那從未間斷的攻勢下，路德終於逐漸被逼入了絕境，儘管他依然沒有做出哪怕一個錯誤的選擇，但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創造奇蹟、扭轉情勢。
教科書一般的攻勢、教科書一般的防禦、教科書一般的選擇、教科書一般的應對，就算是法拉在此也無法在路德身上挑出任何毛病。
但，僅限於此了……
兩道變幻莫測的風壓突破了防禦，將路德的身體狠狠地撞出了元素感知法陣。
“你很出色。”加洛斯揮了揮手，數道青色的鎖鏈突兀地出現在半空中，將路德那千瘡百孔的身體凌空吊起。
“謝謝。”魔力已經徹底枯竭的路德已經無力抵抗，他苦笑着嘆了口氣，將僅剩的魔力傾注在康達周圍那幾道護盾上。
“可惜你沒有天賦。”
加洛斯將法杖豎在身前，對路德行了一個法師禮：“很榮幸能和你交手，我是巴特·加洛斯，大魔導師。”
……
“你非常優秀，孩子，可惜沒有天賦，就像我一樣。”
路德的眼神有些渙散，他想起了自己與導師第一次見面時，對方那句不知褒貶的簡短評價。
“沒關係的，奧西斯先生，我只是喜歡研究魔法而已，天才很多，不少我一個。”
這是當時他傻笑着向法拉說出的回答。
然後他便在一年後成爲了法拉的學徒，也是後者成爲法神後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學徒。
……
“其實我還是很羨慕那些天才的，當時的回答，可能也只是因爲那樣說是‘對的’吧……”
路德低聲呢喃着，隨後勉強睜大眼睛對加洛斯點了點頭，沉聲道：“很榮幸能和你交手，我是路德·金，高階法師，法拉·奧西斯的弟子。”
“願魔法的光輝與你我同在。”
“願魔法的光輝與你我同在。”
……
鎖鏈散去了。
數道無形的風已經震碎了路德的心臟。
他的身軀摔落在地上，仰着頭彷彿在與面前的加洛斯對視着……
那雙已經失去了焦距的眸子中滿是憧憬和羨慕。
第一百六十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