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公都埃爾雷特下層區的知名‘中介人’，富登·加維蘭能在灰色地帶頗負盛名，自然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儘管有些貪婪，但這對於他的工作來說並不是一個減分項，畢竟在劣根性不太夠看的情況下，是很難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圈子裡混明白的。
不過，既然富登能從二十六歲做到六十二歲，能從一個連抽成都不配的嘍囉變成埃爾特雷下層區的一方大佬，自然不是個能被人輕易拿捏的草包，智力也絕無可能在平均線以下，所以就算他的身份地位還沒到能夠拿到第一手情報的程度，以至於並不知道異界人的存在，卻也不至於會故意往鐵板上撞，去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傲慢也好、欺凌也罷，富登的所作所爲其實並不出格，拳頭不硬就要吃虧，這種事哪怕在臺面上都很正常，有更何況是他所身處的灰色地帶。
歸根結底，老人家之所以會拿捏這支什麼【風鳥旅團】，甚至在其圓滿完成了任務這一前提下直接黑掉了九成多的佣金，自然是因爲他有把握。
一個並沒有根基與背景，素質卻十分過硬的傭兵團，這是富登在進行過縝密調查過得出的結論，而他之所以黑掉大部分佣金，其目的也並非真就圖那些錢，主要還是想給這幫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埃爾雷特公都的下層到底誰說了算。
按計劃，大棒下去之後緊接着就是胡蘿蔔，如果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過不了多久，富登就會給【風鳥旅團】介紹一些真正的好工作，而且自己甚至不會在裡面抽成太多。
這麼一來二去的折騰一遍，尋常人的抵抗情緒也就散得差不多了，之後只要在好好經營一番，富登就能便成對方眼中予以自己‘知遇之恩’的好大哥，這個‘善緣’就算是結下了。
而且說句公道話，對於這樣一個初來乍到就想繞過傭兵工會接私活，一腳踏入灰色地帶中的團，只要不是那種威名遠播強到離譜的，無論碰到哪個‘中介人’都會被坑上一筆的，而對‘中介人’來說，你要是不坑，那就是給大家丟人了，以後也就別在圈子裡混了。
說白了，你要乾的本身就不是正經買賣，所以也就別指望能得到正經待遇。
想要公平，可以，先幹個幾十單在圈子裡混出名氣，或者有圈內人給你做擔保吧。
總而言之，富登雖然做的不地道，但在這些不成文的規矩下，他其實也沒辦法地道，充其量只是老爺子稍微黑了點，油水撈的有點太大了。
沒辦法，身爲這片區域中最有名氣的中間人，富登要是太溫柔，同樣會遭到非議，而他這一口咬的越狠，被咬的人水平越高，就越能襯托出他的能耐。
結果怎麼說呢，這一口咬的是挺狠，被咬人的水平也挺高，或者說是，太高了。
……
“伱……你們……”
終於，在幾乎暈厥地情況下硬挺着往嘴裡灌了瓶藥，臉上恢復了少許血色的老富登目眥欲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咬牙道：“你們算計我！這是陷阱，這從一開始就是陷阱！”
“瞧您這話說得~”
【風鳥旅團】的團長，同時也是【破風鳥俱樂部】的絕對核心盧賽爾咧嘴一笑，接過身後夥伴遞過來的斗篷披在身上，隨即從口袋中掏出了半根菸草卷塞進嘴裡，很樸素地用兩枚被夾在指間的紅鑽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咳咳！嗚咳咳咳咳咳！！！”
富登：“……”
“抱歉抱歉，我總覺得憑自己在這裡的身體素質，就算讓這玩意兒在肺裡轉一圈應該也沒啥關係。”
盧賽爾訕訕地扯了扯嘴角，隨即便蹲下身子，擡手在癱坐於血泊的富登臉上拍了拍，樂呵呵地說道：“沒錯，我們確實算計你了。”
“……”
並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坦率的富登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但盧賽爾卻並不是一個話少的人，所以見富登有點自閉的樣子，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了起來：“不過我們雖然有算計老哥你，但這種事歸根結底……果然還是沒能看穿對手的一方有錯吧？”
“嗯，是這樣。”
結果富登卻坦然地點了點頭，意外平靜地承認道：“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沒能看請你們的我太愚蠢了。”
盧賽爾並沒有感到意外，只是挑眉問道：“所以你就這麼認栽了？”
“算是吧，雖然我覺得區區五千多金幣別說一條胳膊了，就連我一根手指都買不起，但如果是作爲看人看走眼的代價……倒也並不算昂貴。”
富登有些艱難地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姑且算是止住了血的斷臂處，隨即又將視線投向自己面前那整整十二條鮮血淋漓的胳膊，淡淡地說道：“至於他們，這些年都跟着我撈了不少好處，如果只是丟了一條胳膊，也算不虧了。”
盧賽爾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用力拍了拍手：“不愧是我相中的代理人，雖然眼光差了點，但這份氣度還是非常夠格的。”
“好吧，我就當你是在誇……等等。”
富登的目光忽然一凝，皺眉道：“代理人？什麼意思？”
“呃，意思大概就是……風鳥旅團的外編成員？高級打雜的？”
盧賽爾摸了摸自己的胡茬，用並不是很確定的口吻說道：“我想想啊，需要你做的事情其實也不是很多，主要都是些雜七雜八的瑣事，比如幫大家在公都下層準備個能功能齊全的據點啊，視情況給我們這些人制造假身份啊，聯繫客戶承接一些適合我們的任務啊，經常去市場蒐羅適合大家的武器裝備順便砍砍價啊，幫忙註冊幾個冒險者小隊刷刷等級以備不時之需啊，通過你手上那些高質量渠道處理一些我們用不上的戰利品啊……之類的？”
“之類的！？”
富登當時就急了，怒道：“你這是找代理人嗎？你這是找孫子呢！”
“嘿，這話說的，您這個年紀給我當孫子也不合適啊。”
盧賽爾搖了搖頭，用頗爲愉快地語氣笑道：“別誤會別誤會，我並不是在要挾你，而是想跟富老先生你談一筆生意。”
“富老先生……”
富登扯了扯嘴角，卻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用眼神示意盧賽爾有話快說。
“開門見山的說，就是我們風鳥旅團打算以弗萊雅公國爲根據地進行發展，所以希望僱傭一位像您這樣經驗豐富且道德底線十分靈活的地頭蛇，出於種種原因，我們很難憑自己的力量快速融入這個世界。”
盧賽爾攤開雙手，表情誠摯地說道：“至於待遇的話，底薪每月3000金幣、上五休二、每天工作時間八小時加班費另算、有餐補，咋樣？”
富登：“……”
“當然了，除了上述這些之外，風鳥旅團經你之手的每個任務，你都會拿到5%到10%的提成。具體比例視你在過程中發揮的作用而定，怎麼樣？是不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入夥了？”
盧賽爾極具煽動力地說完了附加條款，隨即便半跪在血泊中的富登面前，真摯地抓起對方僅剩的左手握了握：“那事情就這麼定了？”
“可以是可以，但……”
富登嘆了口氣，並沒有掙開盧賽爾的手，只是頗爲嚴肅地問道：“你剛纔說的那句‘我們很難憑自己的力量快速融入這個世界’是什麼意思？我需要一個解釋，盧賽爾團長。”
盧賽爾有些訝異眨了眨眼，看向富登的目光中又平添了一抹欣賞，隨即便哈哈一笑，從行囊中掏出了兩張訂在一起的羊皮紙塞到富登手裡：“這裡是一點有關於‘異界人’的基礎資料，更加詳細的就得等你加入之後再說了，不過我可以保證的是，風鳥旅團對這個世界並沒有半點惡意。”
而富登只是定定地看着手中那兩頁羊皮紙，直到兩分鐘後才面帶愕然地擡頭看向盧賽爾：“這上面說的……都是真的？”
“我覺得應該假不了。”
後者莞爾一笑，聳肩道：“畢竟也只有‘異界人’這個身份，才能解釋爲什麼你會對我們造成如此嚴重的誤判。”
富登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再問兩句什麼，但最後還是長嘆了一聲，表情頹然地說道：“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
“好吧，等你考慮出結果之後直接聯繫我們就行，哦對了！”
盧賽爾也沒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在說完這句話後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這條胳膊我得拿走。”
富登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在切斷你這條手臂時，有小心地保護好它的完整性，再加上你剛纔很及時地處理了自己的傷口，這東西以後可能還用得上。”
盧賽爾也沒藏着掖着，立刻誠實地解釋道：“我有個手藝不錯的手外科德魯伊夥伴，萬一你答應的話，回頭等過了試用期就幫你把胳膊接上。”
“我同意了！”
下一秒，富登毫不猶豫地如此高喊了一嗓子，怒道：“你怎麼不早說？！”
盧賽爾咧嘴一笑：“我不小心的。”
“……”
富登沒有說話，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半半晌後緩聲問道：“既然你可以幫我把手臂接上，那……”
“加維蘭先生。”
盧賽爾平靜地打斷了富登，嘴角那抹不羈的笑意漸漸斂起：“你要不要猜猜看，爲什麼有那麼多受你照拂的人，卻只有這些胳膊出現在這裡？”
富登抿了抿嘴，並沒有說話，不過他確實能多少猜到一點原因，那就是無論是自己的獨子還是其他十一個人，在品性方面都十分惡劣，這些年來仗着有自己當靠山不知做了多少罄竹難書的惡事。
“別誤會，我算不上什麼好人，風鳥旅團也從來不是什麼正義的小團體，但我們也有自己評判事物的準則，在遇到看不順眼的事時，如果跟工作內容不衝突，也會經常做一些隨性的決定，比如給被我們主觀定義成惡黨的人一些教訓之類的。”
盧賽爾彎腰撿起了富登的斷臂，用後者的手對後者揮了揮手，笑道：“那麼，回頭見，代理人先生。”
旋即，這位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便一邊懶洋洋地擺了擺手，一邊搖搖晃晃地在同伴們的簇擁下離去了，而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富登視線中的五分鐘後，他手下那些嘍囉才風風火火地趕到現場，差點被自家癱倒在血泊中的老大與周圍那十二條殘肢嚇飛了魂。
……
同一時間
東南大陸，紫羅蘭帝國，火爪領南部，旋火城
與很多土包子的想像不同，火爪領從來都不是一個貧瘠、野蠻、落後的地方，儘管這片以獸人爲主要領民的土地確實民風粗獷，但這並不代表着他們喜歡住在茅草屋裡生火取暖，事實上，在犀羅大公的統領下，各個氏族早二十幾年前就追平了紫羅蘭帝國的其它領地，雖然人口和產能要相對差一些，但就‘現代化’方面而言，火爪領的絕大部分城邦都跟粗鄙野蠻沾不上邊。
就比如這座旋火城，跟馬紹爾領那座繁華的水銀城相比，除了人口少一些外幾乎沒有任何顯著區別，充其量是別人畫紋章的地方他們刻氏族圖騰罷了。
“說真的，我當時過來這邊之前是一點都沒想到會是這幅情景。”
站在臨時據點【火蠍】的大院中央，有着一頭藍白挑染的亂髮，整個人都被籠罩在寬大法袍下的年輕男人咂了咂嘴，表情複雜地感嘆了一句：“我都已經做好上山下鄉的準備了。”
【赤星旅團】與【赤色星座傭兵團】名義上的團長，【赤色星座俱樂部】繼醒龍之後的超級新秀，現今的中流砥柱韓剛，也就是位列個人實力排行榜第三十三順位的【寒光】如此看起來很是感慨。
而在他旁邊，則站着一個有着齊耳藍色短髮，身高大約一百二十公分的少女。
相貌俏麗的少女。
相貌俏麗的侏儒少女。
相貌俏麗，嘴裡叼着菸捲的侏儒少女。
【赤色星座】的副隊長，同時也是俱樂部選手中當之無愧的中心——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