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醒夢
五天後
遊戲時間AM08:51
無罪之界西北大陸，龍族之末地下深處，埋骨之地-掛載異空間
這是一片無光、空洞、虛無、詭譎的空間，它大概呈現出了一種並不深沉的黑色基調，卻又不同於大多數人眼中的‘黑暗’，宛若一塊無邊無際的幕布般流轉着，對視野全無影響。
當然，這並非什麼值得在意的事，畢竟在這片就連‘荒涼’、‘死寂’等概念都不存在的幕布上，有無視野其實也沒有太大區別，其差異也只是在於能否清楚地看見那座斜插在這片無垠幕布正中的怪誕女神像，以及坐在神像上的那個人罷了。
披着稍顯殘破的、如蝠翼般寬大的黑色披風，身穿擁有同樣底色、款式稍顯複雜的修身貴族禮服，多半張臉都被隱藏在面具下的男人罕見地沒有被周遭一切所排斥，而是很好地與這片並非怪誕詭異的壞境融爲一體。
從客觀角度上來看，這還真是一件很新鮮的事，畢竟自從這個名爲【墨】的角色出現在無罪大陸那一刻起，他就與這個理論上僅僅只是用程式和代碼寫出來的世界嫉妒不兼容，彷彿就像是……某種病毒般的存在。
排斥着一切，並被一切所排斥，這一現象並非什麼秘密，事實上，除了大多數時間都和墨在一起的季曉島之外，就連常年出差的加雯和較晚入夥的梅林也能感覺出來，自己這位老闆/贊助人似乎與這個世界的相性很差。
在沒有刻意僞裝自己或者事先做好佈置的情況下，那些盤踞在‘墨’這一存在周圍的排斥感實在太明顯了。
而此時此刻的墨並未僞裝自己，同時也沒有在四周留下任何特殊佈置，卻罕見地並沒有被引起周圍這片環境的絲毫波瀾，甚至還有種蠻搭的感覺。
“令人驚歎的轉變。”
伴隨着一陣低沉、悅耳且富有磁性的嗓音驟然響起，一個相貌英俊、氣質儒雅，身着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座神像前，沉吟了片刻後輕輕跺了跺腳，隨即便被一顆巨大的、拔地而起的巨龍顱骨託到與墨平齊，輕笑道：“我現在竟然已經連趁機殺掉你的心思都沒有了，還真是悲哀……”
“悲哀？”
面具後的雙眼微微睜開，將他那並不灰暗卻宛若深淵般的黑眸聚焦在末代龍王波什·伽隆臉上，墨慵懶地託着自己的下巴，淡淡地說道：“不，波什，你應該爲自己的轉變而感到慶幸，因爲現在的你確實已經‘完整’到足以忤逆我之前設下的那個禁止，可以對我發動攻擊的程度了。”
波什先是一愣，然後目光一凝，忽然彈出一團暗金色的‘龍炎’，筆直地向與其處於同水平面的墨高速襲去，並在同一時間露出了無比錯愕的表情，似乎並沒有料到自己真的能彈出那蓬雖然並沒有什麼太大殺傷力，卻依然可以被劃分爲‘攻擊’範疇的炎光。
“看，你成功了。”
墨淡淡地點了點頭，並無溫度的話語中似是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讚許，與此同時，一道通體漆黑的六邊形立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其身前，間不容髮地截住了那蓬足以瞬間焚滅任何一箇中階職業者的火焰，然後立即消散在了空氣中。
“是啊，我成功了。”
波什的錯愕並未持續太久，這位心理素質極佳的末代龍王只用了幾秒鐘便平復了自己跌宕的心情，並在平靜下來後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也後悔了……”
墨檀沒有說話，也沒有重新合上雙眼，只是平靜地靜候下文。
“如果我剛纔知道自己已經能夠違揹你那個似是植根於我靈魂的禁制，我絕對傾盡自己最強的力量對你發動攻擊……”
波什遺憾地搖了搖頭，翹起雙腿倚在背後的白骨龍角上，苦笑道：“我知道你每天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某種詭異的不設防狀態，而就在不久之前，我錯過了將你毀滅的最好機會。”
“我說過了，你應該感到慶幸，波什陛下。”
墨玩味地笑了笑，輕輕拍了兩下自己座下的神像，不甚在意地說道：“如果你確實有想自己剛纔說的那樣，趁我處於那種狀態時試圖對我發動攻擊，哪怕是像剛纔那樣宛若玩笑般的攻擊，都會導致非常糟糕的後果。”
波什目光一凝：“願聞其詳。”
“簡單來說，就是這座有趣的神像會掙脫束縛。”
墨低頭看了一眼身下這座被一枚十字架釘在石柱上，身上纏繞着蹭蹭鎖鏈，栩栩如生的表情溢滿了瘋狂與愉悅，嘴角高高揚起的‘神像’，輕聲道：“並引發一些不容樂觀的後果。”
波什揚起了眉毛，莞爾道：“比如說呢？”
“沒有比如，因爲你我都很清楚，已經趨於‘完整’的你，偉大的末代龍王波什·伽隆並不會對我出手。”
墨並沒有親切地繼續說明下去，只是漫不經心地說道：“當你的意志足以支持你攻擊我時，那些禁止會強行讓你停手；當你足以忤逆那些禁止時……比如現在，你其實已經無法再以毀滅我這個存在爲由動手了。”
波什斂起笑意，漆黑如墨的豎瞳中溢滿了冰冷與憤怒：“事實上，你所謂已經趨於‘完整’的我，比之前更能理解你究竟是何等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物，不，怪物已經不足以形容你了，墨，你根本就是一個可怕的錯誤，是造物主所開的最惡劣的玩笑，沒有之一！”
“很高興你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
墨平靜地點了點頭，看着面前這位瞳色與髮色都已經化爲漆黑，不斷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龍王：“那麼現在，親愛的波什陛下，你可以卸去那令人作嘔的僞裝，憑藉自己的意志而非所謂的理性與責任感與我對話了嗎？”
“……”
波什沉默了良久，終於，他眼中那冰冷的憤怒逐漸斂去，緊緊抿起的嘴角開始逐漸上揚，最後定格在了一個令人如浴春風的輕快表情上，莞爾道：“好吧，我令人厭惡的主人，事實上我也裝得有些累了。”
“無聊。”
墨做出了簡短而直接的評價。
“請不要誤會，正如您之前所承諾的那樣，在‘完善’過程中並沒有半分鬆懈的我並未失去自我，而之前評價您是‘錯誤’這件事本身同樣是我發自內心的真實想法。”
波什聳了聳肩，輕快地說道：“我只是……呵，該怎麼說呢，睡醒了而已。”
“哦？”
墨一邊輕輕摩挲着身下那座神像的扭曲臉頰，一邊隨口問道：“感覺如何？”
“糟透了，沒辦法再糟了。”
波什攤了攤手，環顧着周圍這片無垠的黑色‘幕布’，語氣很是乾澀：“最開始，這裡是我那間小小的墓室，除了一座象徵意義上的墓碑外什麼都沒有，那是我過去曾經賜予自己的歸宿……
然後，轉化開始了，在某種糟糕的影響下，這間墓室在我自己的影響下化作了金碧輝煌的殿堂，那是身爲黃金龍種的我第一次踏入巨龍之傲主峰，走進那象徵着龍族萬載輝煌的殿堂時最先看到的一幕，那時的我野心勃勃，儘管只是個毛頭小子，卻做起了帶領巨龍再次開拓輝煌的美夢。
再然後，這裡是一片鳥語花香的原野，那是叛逆的波什·伽隆第一次離開巨龍之傲，飛到精怪曠野時所看到的景象，那份令人血脈噴張的自由至今都令我難以忘懷，初次品嚐到自由滋味的我，在那個瞬間意識到了這個世界有多麼寬廣，也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麼狹隘。
不久之後，原野消失了，這裡變成了某座早已消失在歷史洪流中的繁華城市，那裡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他們來自不同的種族，有着不同的性格，心懷不同的夢想，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我能說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因爲那些怎麼看都看不厭的面孔都曾經與我產生過交集，他們或愛我或恨我，或與我一起並肩潛行，或傳授我新奇的知識，他們讓我感到自己還活着，這些交集，證明了波什·伽隆的存在，儘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個名字。
說實話，在那座城市裡，您和您身下這座不討喜的神像簡直格格不入，宛若一個被擺在名家展覽館裡的粗糙劣質品。
好吧，雖然您的含金量和價值可能比其它所有展品加起來都高就是了……
城市消失後，我看到了我深愛的女人們，嗯，就這樣，請允許我用最簡單的方式將這一環節帶過。
最終，這裡變成了宛若廢墟般的巨龍之傲，哈哈，用您之前告訴我的話說，現在這裡已經改名叫做龍族之末了吧，我在這裡看到了太陽王朝那無敵的軍隊，我再次目睹了那些熟悉的同族哀嚎着隕落，我看見大地在震顫，天空被撕裂，不可一世的巨龍走投無路地倉皇逃竄，我看見自己坐在搖搖欲墜的王座上，茫然地見證着自己的世界分崩離析，見證者自己的天真。
那時，我就在想，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請讓我醒來吧。
請讓我回到自己深愛的人們身邊、請讓我回到我的朋友身邊、請讓我回到那片自由的原野、請讓我重活一遍，回到自己剛剛踏進那座宮殿的瞬間，給我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
實在不行的話，至少讓我回到自己的墓室，繼續當一個渾渾噩噩的殘魂。”
波什·伽隆長嘆了一口氣，眼中滿是悵然。
墨依然平靜地看着他。表情沒有半點波瀾。
“就算是現在，我都有在想……”
波什痛苦地合上雙眼，喃喃道：“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如果我能回到那間墓室裡該多好。”
“我們一直都在你的墓室裡。”
墨笑了笑，淡淡地說道：“只是你的夢已經醒了，看看周圍這一切吧，這纔是你現在的本質，亦是你在漫長旅途中的終點。”
“我本可以體面的死去。”
“沒錯，如果我並沒有得知進入這間墓穴的方法，你確實可以體面的死去。”
“我本可以永遠活在世人眼中的真實裡。”
“沒錯，如果我沒有造訪這裡，你當然可以。”
“你是一個錯誤。”
“或許吧，至少我並不認爲自己有代表過正確。”
“現在，你竟然讓我也變成了一個錯誤。”
“我並不打算爲此道歉。”
“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我需要你的力量，以及長眠於此的，所有龍族的力量，去做一些身爲錯誤應該做的事。”
“實現自我價值？”
“興趣使然罷了。”
“我該怎麼做……”
波什疲憊地睜開雙眼，向墨問道：“我該，怎麼做？”
“掌握‘罪’的力量，把你剛剛被‘完善’到差不多的靈魂穩定下來，然後留在這裡，就像我之前對你做的一樣，用相對溫和的方式喚醒你的族人們，讓他們蟄伏於此，休養生息。”
墨隨手一揮，身下的【墮神像】便化作點點黑光消散在了空氣中，他無聲地落到地上，邁開腳步向這片黑色幕布的最深處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過段時間之後，我會召喚你的。”
“我知道了。”
波什並沒有動，只是沉默了半晌後對墨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叫道：“或許是我多嘴……但是你應該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吧？”
墨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冷冷地說道：“別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了，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同樣無聊的女人。”
“哦？女人？”
波什瞪大眼睛，饒有興趣地問道：“難道是您的戀人嗎？哈哈，哈哈哈哈，不會吧不會吧，您這種人難道也會有戀人嗎？”
墨無視了波什狹促的叫聲，繼續向前走去。
“喂，您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
“您應該是想離開我的墓室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您走反啦。”
“……”
第九百七十九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