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表爺是拎了一大兜雪白喧軟的牛奶饅頭，才和七奶奶一起晃晃悠悠就着並不太亮的路燈回到了自己家。
跟宋檀家熱熱鬧鬧相比，他這幾十年前的老宅子，剛進院子就覺得一陣陰涼。
黑乎乎的院子空空蕩蕩，連廊下的燈都還是以前的老舊鎢絲燈泡。
老兩口瞬間沉默下來。
等七表爺走到廚房把燈繩一拉，昏黃的光映照着小小的廚房，他愣了愣，這纔想起來饅頭應該放冰箱。
而冰箱是放在客廳的。
七奶奶於是嘆了口氣：“這房子都幾十年了，也該扒了。”
“是啊，”七表爺也悵然：“就是想着這麼大年紀了還要蓋房子，心裡怪不得勁兒的。”
“有啥不得勁的？”七奶奶就嘟囔着：“在市區，你覺得市區沒個種地的地方。回來了也沒見你種地。可這麼大的屋，就咱倆人住，晚上回來都沒個暖和氣兒。”
新蓋個小屋，就老兩口住也不顯得空曠，還聚氣兒。冬天在屋裡也整個烤火爐，晚上回來隨便抓把乾柴往裡頭一塞，這不就又熱熱乎乎了嗎？
哪像現在，院子黑黢黢的，屋子裡也黑黢黢的。人老了，覺淺，上廁所也多，那老木頭門嘎吱嘎吱的。
七表爺想想也是，這會兒又興奮的跟七奶奶說：“我昨晚發你那個圖片你看了沒？那都是我在顫音上看的，人家那老人房蓋的，洗澡還有座位，還有欄杆扶手呢！咱也裝一個，我看小趙給咱設計的房子還都講了這個……”
七奶奶就嘀咕着：“人家那老人房都是小孩給蓋給裝修的，咱這倒好……”
七表爺就瞅她：“你看你，好好的你提他幹嘛？兒子跟個客一樣，有啥子情分嗎？”
“等明個真走不動路了，是咱倆千里迢迢去邊疆啊，還是他回來伺候咱呢？還不如我喬喬靠譜呢。”
兩人把饅頭放進冰櫃，用回鄉後纔買的電熱水壺燒了壺水，再草草泡了腳，這就躺下了。
也該睡了，明兒兒子回來，他這當老子的可得叫他知道，誰纔是老子！
想想今天帶來的除了饅頭還有那大包小包，七表爺帶着深深的滿足，酣然入睡。
而此刻？
雲城市內，住在酒店的阿依古麗看着熟睡的兩個女兒，正在埋怨丈夫：
“我們應該一早先回去看爸爸的。這麼多年，喬勒旁和阿甫都沒有見過他，我也沒有見過……”
宋書亮陪着女兒瘋了一天，已經夠累了，這會兒躺着無所謂的擺擺手：
“逢年過節不也打微信電話了嗎？視頻裡見跟真人沒啥區別，紅包都發好幾個了……”
他看妻子仍有忐忑，這會兒翻身坐起：“你不知道！我們這鄉下的路特別難走，又不跟咱邊疆那邊都是平地。”
“我也是怕回到家鄉再想坐車來市區就得走好遠，太麻煩了。反正我爸那裡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剛好這幾天帶你們玩過了，明天過小年回去正正好……”
шшш. тTkan. Сo 說完又躺了下去，然後眼神盯着天花板感嘆道：
“這市區發展的夠快的，感覺跟我走的時候一點兒也不一樣了。要不是看攻略，我都不知道哪裡能帶孩子去玩兒……”
妻子想了想，倒是遺憾道：
“燒烤的羊肉串兒不好吃。我們應該給爸爸再帶兩隻羊過來的。”
“不好帶。”宋書亮已經困了，這會兒嘟噥着：“春節人那麼多，怎麼帶呀？等回去了快遞寄吧。” 阿依古麗看他一眼，心想你上回也這麼說的，後來覺得快遞太貴，又說，寄回來冰容易化……
但是，自己的丈夫都這麼說，而且這麼多年來，他爲自己的家付出全部。阿依古麗想來想去，也不好再去多說什麼，乾脆也收拾收拾躺下了。
第2天一大早，宋書亮問過前臺，成功的包了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挺能聊，瞅着後排三個高鼻大眼的邊疆姑娘，這會兒又看看旁邊的宋書亮：
“哥們，你這是去雲橋村幹什麼呢？老家啊？”
“對。”宋書亮點點頭：“我爸如今回村裡了，過年帶孩子們回來看看。”
“哦喲，那可以啊！雲橋村我知道，那邊今年剛修通了柏油路，車子開着可順了。聽說市政府開年了還要規劃電改路線……嘖，也不知燒的哪門子高香，怎麼好事竟趕這個村的呢……”
宋書亮聽得迷迷糊糊，一知半解。
畢竟他走的時候，山路還是泥濘滿地，九曲十八彎的，如今本想着可能會是村村通水泥路，怎麼着，連柏油路都修好了？
他沒作聲，聽着司機師傅侃大山，然後等到進了村，人就傻眼了。
因爲村子現在多少也有了變化，而他已經有點記不清楚，自己家在哪個方向了……
這一下子，司機師傅瞅他的眼神都不對勁兒了。
好不容易七表爺讓宋檀幫忙發了地址定位，臨下車時對方還一臉嘆息：
“哥們兒，你這出去多少年呀？怎麼自己的根兒都忘了呢？”
宋書亮除了訕訕，別的也說不出什麼了。
而此刻，因着他的回家，七表爺這十幾年沒動過的廚房，又一次升起了裊裊炊煙。
“回來啦？”七奶奶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兒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心裡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激動，本來還怕自己淌眼淚顯得沒出息的。可如今瞧着眼前這個陌生又滄桑的男人，知覺彷彿都遲鈍了起來。
最後只能尷尬的說出那麼三個字。
宋書亮卻沒察覺，這會兒只把包往地上一扔：“爸！媽！我回來了——我爸呢？”
七表爺正端着碗從廚房裡出來：
“哦喲，貴客來了啊，這麼多年都沒見你上門啊！”
宋書亮笑了起來。
“爸，你也真是！我這拖家帶口的不方便，你們也可以去看我呀，我們那邊風景可好了。”
七表爺就心裡翻白眼，心想誰跟你們那邊你們那邊的。
但一旁的兒媳婦帶着兩個孫女兒站在那裡還不敢開口，到底也是視頻裡常喊爺爺的，七表爺只能嘆氣，然後將兩個碗遞了過去：
“這是咱家啓明和四月吧，哎喲，看着比視頻裡好看……來來來，聽說你們那邊牛羊多，老喝牛奶了，這是喬喬一大早特意去草場那邊提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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