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錦纏道

聽鳩啼幾聲,耳邊相促。勸路旁、立馬莫踟躇,嬌羞只恐人偷目。

第一節一步一從容

你受傷了?

不要緊,若不是我故意露出破綻引歷輕笙放手出擊,怎能輕易擊退他。

原來你是故意呀,剛纔可嚇死我了。

歷輕笙總是太相信揪神哭與照魂大法這類惑人耳目之術,若是全憑真實武功,我決不會勝得如此容易。

呵呵,你剛纔裝得真像,我真是以爲你被他迷住了。

哈哈,我那一刀足令歷老鬼五天之內不能動手,這個教訓夠他受了。

現在再沒有其它敵人了嗎?

水知寒終料不到我會反向而行,應該是沒有埋伏了。

怎麼?

我自己可以走。

夫人莫怪,我們尚未脫臉,敵人隨時有可能追上我們

我知道。

雨依然在下。

初秋的雨,總是那麼寒涼。

二人的衣衫都被淋得透溼,葉風倒還罷了,祝嫣紅卻覺得經受不起,不免打起了寒戰。

葉風立生感應,當下運功於背,助祝嫣紅驅寒。

祝嫣紅本是衣衫盡溼,緊貼於身,伏在葉風背上本已大是羞慚,這時但覺得一股熱力從葉風背上傳來,加之合着這個男子渾身剛強濃重的氣息,更是芳心大亂,一時又想掙扎下地又是難以自禁地想擁緊這處溫暖,不由滿面通紅,情難自控。

葉風卻是渾然不覺,仍是大步前行。

我們去什麼地方?

安全的地方。

什麼地方纔安全?

穹隆山、忘心峰。

刀王?!

不錯。

刀王不是想殺你嗎?

他只是想看我的刀罷了。

可是

就算他殺了我,我也可以保證他一定會護着夫人的。

你爲何不問我爲什麼?

那是你們男人的事。

哈哈,你這麼相信刀王嗎?

不,我只是相信你!!葉風心頭微微一顫,一時胸口五味翻騰,酸甜相間。

祝嫣紅努力想找些話語來說,卻亦不知道說什麼好。

回想與葉風認識的這段日子,這個男子從一開始便以他坦率的真誠與強大的自信給了她好感,亦給了她一份毫無保留的信任。

自從那日在竈邊引炊,一份微妙而不可言說的感覺就悄悄瀰漫在二人中間,有些揖手作謝的客套,亦有相視一笑的靈犀;有些河漢迢迢的距離,亦有僅隔一線的默契。

那是任何人也不能給她的一種感受,即便是丈夫雷怒,縱然有當年的揚揚意氣,縱然有牀第間的款語溫柔,亦讓她覺得離自己很遠、很遠。

看到他那道尚在滴血的傷口,再循上望向他袖口間露出的纖長手腕,足像一首瘦瘦的詩、澀澀的畫,如濃墨焦涸後的筆意隱顯出那份分明的脈絡,不知怎地,祝嫣紅的心中就是輕輕輕輕的一痛。

儘管他總是那麼意態豪邁,神采飛揚,可有時,她就覺得他仍是一個孩子,一個滿心悽苦卻還是一臉倔強的孩子。

每當她從他堅固的外表下讀出一抹脆弱的惺鬆,就像是在一掛滿是粒金碎玉的項圈上突看到了一道嵌合過的裂痕,那麼憾然,那麼疼惜,讓她總想攬他入懷,容他安眠。

她在驚覺自己的越步,卻依然有種暗暗偷歡的愉悅。

她在心頭微微太息,涌起一片惆悵,就像是知道自己正在陷入一場終成幻滅的繁華,卻寧可盼望在那場不得不醒卻寧願永不清醒的幻夢中爲之失魂、爲之惘然

如果有那一條只走一次的長街,掠起的是千姿夢影,你會不會爲之撤足?

如果有那一回只燃一次的明燭,驚起的是百般情懷,你會不會爲之吹燈?

雨漸轉細,輕輕飄灑在道邊草叢林間,忽而沙沙,忽而瀝瀝。

葉風此時心中一片平和,從容行步。

他在想,若是這一路永也走不完,若是就能負着她沿着這條似是永見不到盡頭的路上緩緩行去,管它周圍樹深草長,管它旁邊車騎涌流,就這麼一步步地踏破榮辱福禍,是不是就可以更灑脫?

是不是就可以更從容?

第二節一杯一快意

穹隆山地處蘇州城西南六十里外,緊*太湖。

而出了蘇州城界後,葉風卻轉而向北。祝嫣紅提醒他是否走錯了路,葉風卻是笑而不答。

眼見將要行入一個小鎮,葉風將祝嫣紅放下,今日且先住在客棧中,休息半日,明天我們再繼續趕路。

祝嫣紅默默點頭,雖然在心中奇怪他的行爲,卻什麼也沒有問。自己衣衫盡溼,大是不雅,更何況一夜未眠,也需要住店休息。

此時方是黎明,小鎮上的店鋪人家卻也起得甚早,當下尋得一家客棧,要了一間上房。

眼見安頓好祝嫣紅後,葉風道,夫人不用着急,我先去蘇州城內探問一下雷大哥的消息,個把時辰後便會回來。

祝嫣紅本想打趣問他是否也在擔心沈千千的下落,可不知是念到雷怒的生死未卜,還是另有什麼原因,終於一句話也未問出來。只是呆呆望着他略微的一笑後,揚長而去。

葉風走了。

祝嫣紅卻在牀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

臉上的傷口在火辣辣的疼痛,就像是一條長滿尖爪的多足小蟲從面上踽踽爬過。

她翻身下牀,拿過一面銅鏡,那道醜陋的傷疤立刻就映入她的眼中,已然結痂的傷口外散佈着暗紅的血絲,就如什麼昆蟲的觸鬚;翻露出的肌肉撕咧着,就像一張獰笑着的嘴脣,惡毒而邪異

她驚叫一聲,用手撫住臉上的傷口,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條醜惡的刀痕,打碎了浪漫中的清秋,掐滅了夜空裡的星火,凋殘了月露下的朝衣。

當他給自己點穴治傷的時候,他的手是不是也因此而顫抖,當他見到自己這個樣子時,他的心中會不會有嫌惡的念頭?

她嘆口氣,放下捂在臉上的手,她或妍或醜,原本亦是與他無關。

她想到了命懸一線的丈夫,想到了呀呀學語的兒子,想到了白髮蒼然的老父,想到了自己這半生無端的華年。

從小到大,從青衫韶齡到及釵華婦,總是有人倚寵着她,呵護着她,依順着她,奉媚着她,可不知爲什麼,她就是不快樂

無論是書香門第的家世,名士大儒的慈父,紛揚意氣的夫君,膝下頑皮的愛子,總是不能讓她由衷的快樂,人生中總是缺少那麼一線可以笑傲的激情,就如面對滿桌華宴,總是差了那麼一杯緩緩暖入喉間的美酒。

葉風呢?

他亦不能讓她快樂,但她總以爲他可以牽引她踏入快樂,去一個全新的世界裡感應着內心的擾動。

見到他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軒昂的男子可以是第一個投入她心湖的石子,也許一沉而沒,也許微瀾不驚,可再怎麼樣,她亦願意用他的衝擊來敲碎自己這二十餘年來的古井不波。

她呆呆地想,自己定是個自私的女人,輕蔑着榮華富貴,淡泊着世態炎涼,而偏偏要去找那一記震盪殿堂的暮鼓晨鐘,爲的到底是不是就那一份徹悟?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她亦從來不曾對人說過這份心事。

在男人的眼中,在丈夫的眼中,她應該知足,應該幸福,可她偏偏就知道,她一點也不知足,一點也不幸福!

或許,人生都不過是一場尋歡,風煙交鎖於一刻,扣響的不過是那微弱的一絲火星。

一隻蜘蛛從天花板上掛下,耀武揚威般停在半空,忽又像受了什麼驚擾,迅快地沿着蛛絲往上攀去

祝嫣紅的心情灌鉛般沉重,她的生活是不是就像那隻蜘蛛般,一旦離開了蛛網,便只會在風雨裡飄搖,稍稍一種驚擾便會讓她再度收回那踏出的一步

打酒來!她驚詫地發現這句話是從自己的口中說出的。

她從來是一個淑女,而這一刻,在這影投木牆、心事隔窗的小店中,在丈夫生死未卜、前路混沌不清的時候,她突然就想醉一次,想把那嗆人的液體灌入愁腸,任那薰然的愜意解開心底的糾結。

房門應聲而開,一人笑吟吟端杯而入,一杯相屬君當歌!如此良辰,夫人肯與在下把酒言歡,自是無有不遵。

來人一身客棧小二的打扮,一臉陰沉木訥,正是曾化名欠三分的將軍府中的無名指無名!

祝嫣紅大驚,滿腹心事一掃而空,退後幾步,你

無名嘿嘿淫笑,這一路來夫人與葉風肌膚相接,郎情妾意好不風流。可惜了葉風這個不解風情的呆子,留下夫人一人情火中燒,我只好來幫夫人舒筋活骨了言罷哈哈大笑,其狀極爲不堪。

祝嫣紅臉罩青霜,你住嘴!

無名縱身欲要撲前,哈哈,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用動嘴的。

裎嫣紅竭力躲閃,心頭恍然,無名定是一路跟蹤葉風和自己來此,見葉風離去,這纔出來與自己爲難,你這個背恩棄義的小人,我丈夫呢?

無名長笑,雷怒與老大早被水總管重兵圍住,神劍盟全軍覆沒,夫人現在已是名花無主的自由之身了。

祝嫣紅心中一緊,當下抽出求思劍,心萌死志,靜靜道,你再過來一步我便死在這裡。

無名眼見祝嫣紅一臉正氣凜然,卻也不敢輕易上前。他親眼見葉風遠遠離去,料想是去蘇州城打探消息,時辰尚早,要擒這個自己早就心動的美人也不急在一時,眼珠一轉,夫人不想再見葉風一面嗎?

祝嫣紅手中求思劍微微一震,已被無名說中心事。自己本欲要一死相抗,以保名節,可心中偏偏又希望葉風能及時趕回來迎救自己,心中充滿了欲舍還留的矛盾。

無名嘆道,可惜江湖上人人都知葉風是雷怒的兄弟,加上夫人花容已傷,只怕葉風縱然想與夫人鴛鴦偕歡,亦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若便與在下

你住口!祝嫣紅心中氣苦,雖明知無名句句是實,自己與葉風亦是清清白白,可那字字句句仍是敲在心上,長吸一口氣,咬緊銀牙,手上發力,便要自刎於前,但她一向嬌弱,此刻雖是立心求死,手上卻也是禁不住一顫。

無名說了這麼多,等得就是這稍縱即逝的時機,酒杯脫手而出,正擊中求思劍柄,祝嫣紅手一軟,求思劍脫手飛出,耳邊猶聽得無名哈哈大笑,夫人莫急,呆會定叫你求死不能

無名生怕酒杯撞劍會劃傷祝嫣紅,是以這一擲用得是一股巧妙的回勁,酒杯撞在劍上卻絲毫無損,反而帶着求思劍一併向迴旋落

無名飛身衝上前來,伸手去抓向求思劍

一雙手從旁邊迅捷地伸來,一手抄住酒杯,另一隻手卻抄起求思劍

劍光一閃,無名定在當場!

一個人笑嘻嘻地出現在祝嫣紅的面前,左手將酒杯舉向脣邊,誇張地作了一個一口飲盡的勢子,右手先是將求思劍在無名身上拭擦了一下,再遞與祝嫣紅,夫人受驚了

葉風!

這般神出鬼沒適時出現的人,除了葉風還能是誰?

祝嫣紅這一刻再也顧不得莊重與矜持,淚水奪目而出,一下撲入葉風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寬厚的肩膀,一任淚水打溼他的衣襟

無名仍是定在原地不動,喉間一抹紅線在慢慢擴大,血水洶涌而出,手無力地指着葉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葉風輕輕拍着祝嫣紅的肩,眼光掃過無名的咽喉,淡然道,我早知道有你在跟蹤,這才故意重返蘇州城引你出來,卻還是料不到將軍座下堂堂無名指竟會化裝成酒店的夥計,差點就讓你得手了。

你偷襲!無名從喉頭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葉風雙眼凝視無名,傲然道,我葉風對付將軍從來都是不擇手段,欠兄現在才知道這一點豈不是太遲了!

無名眼露懼色,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葉風的厲害。

而葉風直到此時仍是稱他欠兄,更是莫大的諷刺!

葉風努力推開祝嫣紅柔軟的身體,心中亦是一分異樣。當下鎮定心魔,十足誇張地對祝嫣紅躬身一禮,一手攤向門口,我們還要趕路,此下再也無人跟蹤,夫人敬請先行。

二人從無名的身邊走過,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

無名喉中咯咯作響,終於仰天倒下,再也爬不起來!

第三節一曲一溫柔

無名既死,二人心懷俱是大暢,當下再往蘇州城西南的穹隆山方向走去。

蘇州地處江南水鄉,又是以園林稱著於世,是以人流來往頗密,道路繁多。料想便是以水知寒之能也輕易猜想不到二人的去向,更何況葉風選去穹隆山更是一步險棋,誰能想到他會主動找上刀王?

黃昏時分,二人終於來到了穹隆山。

穹隆山位於太湖之濱,那太湖自古便是江南的魚米之鄉,自給自足,衣食無憂,百姓均是面色平和,一副安居樂業的景況,令人望之再想不起刀兵與禍亂。

二人心知追兵已去,雖是仍有些牽念其餘人的安危,但經過一夜的激戰,分外珍惜此刻的從容,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逍遙自在,渾然忘卻了這幾日的腥風血雨。

葉風從小在塞外長大,以往來江南都是走馬觀花般,這一路來聽得祝嫣紅巧語嫣然,指點風景,笑論風土人情,大增不少見識。他天性本是灑脫不羈,當下放寬心胸,遊目騁懷,再揀些塞外的逸事趣聞講與祝嫣紅聽,惹得祝嫣紅亦是忘憂怡懷,不知不覺間二人的距離已是大大縮短。

入山先踏入一不知名的小谷,但見密林遮雲,芳草連天,山崖峻峭,石秀泉清。

一陣清風挾着太湖水汽徐徐襲來,遠山處一輪夕陽豔紅欲墜,層林如染,百鳥和鳴。每跨出一步,就似離充滿爾虞我詐、你爭我奪的殘酷現實愈遠一步

剎時間二人都涌上一種悠然情懷,真希望能就此隱居於世,終老山林,再不問人世繁複,歲月蹉跎

祝嫣紅聽得葉風的腳步放緩,一步步有節奏地踏在山階碎石上,就如擊節合拍般,忍不住開口輕唱,萬傾太湖上,朝暮浸寒光。吳王去後,臺榭千古鎖悲涼

葉風微笑不語,細品曲意。

祝嫣紅繼續唱道,誰信蓬山仙子,天與經綸才器,等閒厭名繮

這幾句勾起葉風的滿腹心志,加上祝嫣紅蘇儂軟語,檀曲輕唱,更是心結欲解難解,直想放聲長嘯,以抒胸懷。

斂翼下霄漢,雅意在滄浪

葉風雙手輕拍,心底早是跟着曲意和唱着

晚秋裡,煙寂靜,雨微涼。危亭好景,佳樹修竹繞回塘

葉風偷眼望去,但見祝嫣紅雙頰微紅,隔着薄薄暮色中舒緩詞調裡,嬌豔欲滴

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綠水,掩映似瀟湘

葉風目光觸及祝嫣紅左臉那一道傷口,恨自己不能及時保護她的安全,加上此刻玉人款款移步於旁,淺語低吟在側,心頭不由涌上了萬千種憐惜,似黯然似暢懷,百念叢生

祝嫣紅對葉風的情態渾然不覺,眼望秀麗遠山,輕輕唱出最後一句,莫問平生意,別有好思量!

一曲既罷,曲意猶是綿綿不絕,在幽山空谷中漸高漸遠,扣人心懷。

莫問平生意,別有好思量。

祝嫣紅心頭暗歎,憶及自身,愁腸頓生。自己每日尋隙望天之際,豈不正是感懷無人解得心意,縱使此時與他攜手同遊,滿目開懷,亦不過是曇花一現,便若那令千萬人哀的悠悠一觸,日後要分要離,終是無計稍做淹留

葉風胸中亦是百結橫生,想到自己浪蕩天涯,與她一個名門閨秀能有此時片刻之聚,足慰平生。在有情無情、若濃若淡間再也割捨不下對她的一縷遐思,心底猶在暗暗應和着那句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綠水,掩映似瀟湘

一時二人再也無語,只聞得腳步聲細碎地踏在山徑上,偶然偷眼望向對方,卻又驚見對方的目光正適時飄來,忙又移開眼波,心潮翻涌,再也無休無盡

祝嫣紅終耐不得此種微妙,開口打破僵局,嫣紅見此處風景和麗,一時忘形而歌,倒讓葉公子見笑了。

葉風淡淡一笑,夫人唱得很好,我卻從未聽過此詞,不免爲之驚歎。

祝嫣紅掩嘴而笑,此曲是宋人尹洙的水調歌頭,葉公子不需自謙,像你這般江湖高手,能文武雙修,纔是讓人驚歎呢!

葉風道,我小時做過人家的書僮,是以對詞曲略知一二。

祝嫣紅奇道,葉公子竟然還做過書僮,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葉風長嘆一聲,低頭不語。

祝嫣紅心中暗暗失悔,葉風一意與將軍爲敵,說不定便是身負血海深仇。這幾日與他交往更密,觀他行事,聞他支言片語中,少年時定是吃了不少苦頭,不然何以從小長於荒野,又去做大戶人家的下人

祝嫣紅心中涌起憐意,見他鬢髮被山風吹亂,直想用手幫他撫平,卻又不敢,只聽得自己心中怦怦亂跳,忽又驚覺,莫不是已然愛上了他?明知自己未必配得上他,可與他這一路行來,仍是情不自禁地爲他風神所動。

想起自己已爲人婦人母,明明不該如此動情,可偏偏又如待字閨中的少女般難以自持,若是日後與他分手,怕是一生亦忘不了他,這二十餘年尚還從未有過如此患得患失的心境,這份滋味當真是令人永難忘懷

胡思亂想間,祝嫣紅一張臉立時通紅,心中又是嬌羞又是歡喜,忐忑難平。

葉風忽然立定腳步,祝嫣紅不虞有此,剛剛踏出一步卻被葉風一把兜住,強拉了回來,一時心中大亂,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卻聽得葉風冷然的聲音飄入耳中,出來!

草林間一陣簌簌亂響,一人鑽了出來,卻是快活樓樓主散萬金的寶貝兒子散復來。

散復來身上滿是殘枝敗葉,狼狽不堪,想是在山腰上遠遠發現了葉風,急忙躲了起來,卻不料還是被葉風發現。

祝嫣紅此時方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低哼一聲,覺得面上火般燃燒起來,幸好夜色已沉,料想別人看不到。

散復來先是躬身一禮,雖是想做得自然,但心中震驚,那有平日的半分瀟灑,囁嚅道,散復來見過葉大俠、雷夫人。

葉風冷哼一聲,你來此做什麼?

散復來眼珠亂轉,晚輩奉水總管之命,前來拜見刀王。也虧他能對着年紀相差不大的葉風自稱晚輩。

葉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祝嫣紅,問道,雷盟主呢?

偏偏此時祝嫣紅亦在問,沈姑娘呢?

二人一呆對視,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散復來如何不知葉風的狠辣,見二人一笑,氣氛一鬆,連忙打蛇隨棍上,謙恭答道,老大戰死當場,沈姑娘與雷盟主都被水總管擒下,此刻仍在蘇州城。他此語不盡不實,卻是希望葉風爲救沈千千與雷怒可以令自己帶路去救,至不濟也可以當他是人質用來交換,總好過被碎空刀劈死了。

葉風聽得散復來語意不誠,加上心中早想過會是如何的結局,大喝道,散兄要不要賭賭我劈你幾刀才能聽到實話?

散復來大震,膝下一軟,幾乎跪了下來,心裡尚存一絲僥倖,顫聲道,沈姑娘被擒是實,雷盟主已遭橫禍

祝嫣紅啊得一聲驚呼,葉風想要伸手扶她,卻見她雖是渾身巨震,卻仍是穩穩地站在原地,只是嬌軀微微地不停顫抖着。

葉風心中猶豫,散復來到此來見刀王定是奉水知寒之命,誤打誤撞中發現了自己的行藏,就算殺之,水知寒也必知道是自己來此,於事無補;更何況見了祝嫣紅心神俱碎的樣子,心中再無殺意。冷然喝道,滾吧!

散復來絕未想到這般輕易就可脫身,心頭猶在懷疑,出言試探道,刀王應水總管之約,正要出山找葉大俠的麻煩,葉大俠若是要上忘心峰,只怕

葉風心想水知寒如知道自己來此,祝嫣紅就算託與刀王亦未必安全,心中盤算着下一步計劃,隨口應道,我自有主張,散兄此時還不走,不怕我改變主意嗎?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峰上傳了下來,葉風既然來了,我就決不會放他走。麻煩散公子回稟水總管,十日之後,再來給葉風收屍吧!

葉風眼中神光一閃,刀王別來無恙?!

那個聲音哈哈大笑,笑聲在山谷中隆隆作響,來來來,這一次且讓我再好好看看碎空刀!

葉風一整衣襟,也不理會散復來,帶着祝嫣紅向山上走去。一路揚聲長嘯,嘯聲直震山谷,激起的迴音久久也不散去!

第四節一擊一節奏

穹隆山的頂峰闊達百丈,樹高草長,迎風飄搖,更有看不到的山泉淙淙流響。憑遠望處,太湖壯瀾平波盡現眼前,卻又在霧靄中若隱若現。

葉風與祝嫣紅剛剛踏上頂峰,眼前忽然一暗,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終於消褪在湖面上,一輪將滿未滿的明月倒映在湖中,漾着綠水青山,緩緩起伏。

山頂上並無寺廟,只是簡單地結了一座茅廬,廬前卻是無人,唯聽得倦鳥低鳴歸巢、水泉潺潺作響,更有清芬的草氣悠揚撲面。

整個峰頂就若是一個首次被打開的桃源洞府般寂無人聲,令人疑真疑幻。

葉風環目四射,忽然一震。

山崖邊一人背朝山頂,散發而立,揹負長刀,凝望着蒼茫暮色,雖是身材瘦小,卻立若亭淵,就像已在那裡站立了千百年一般,正是刀王秦空。

刀王像是有所感應般轉過頭來,正正接住葉風的目光,爽朗一笑,古板的面容上立刻宛若破霧晴空般豪情盡露,你來了!

葉風示意祝嫣紅留在原地,自己大步向刀王走去,微微點頭,我來了!

山風勁吹,幾乎讓人站立不穩。刀王滿頭白髮隨風而蕩,灑脫飄然至極。

葉風全無顧忌地走到刀王身邊,並肩而立,立時大訝,原來面前看似絕壁的山崖邊竟然有一條鐵鏈橫空而去,直伸入迷霧籠罩的虛無中,不知是通往什麼地方。

刀王目光隨着那條不知所向的鐵鏈延伸出去,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葉風恭謹答道,晚輩不知。

刀王目光一凜,喝道,在我的眼中只有好刀與壞刀,沒有前輩與晚輩。

葉風微微一笑,在我眼中只有忘心峰上的高風亮節,亦並沒有前輩!

刀王先是一愣,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此處雖是名爲忘心峰,卻非忘心之地!

葉風不解,何處纔是忘心之地?

刀王再目視鐵鏈的去處,那裡纔是。

葉風恍然大悟,此鏈定是通往對面一處險峰,聽秦空的語氣,那裡應該是一代刀王練刀悟道之所。不由心生嚮往,嘴上猶道,秦兄錯了,何處不可忘心!?

刀王再愣,給這差了自己四十歲的小子不倫不類地喊上一聲秦兄,心頭大大不是滋味,可剛纔有言在先,卻也是欲怪無從,加上葉風語意中隱含機鋒,不由再度哈哈大笑起來。

葉風直到現在也不知刀王是敵是友,但總是從心底感覺到此老一片赤誠,一意只爲攀求武道,心中泛起尊敬,刀王執意喚我上山,不知有何指教。

刀王反問道,你可知道我爲何非要看你的刀?

葉風思索道,聽刀王那日在快活樓上的語意,似是爲人所託,纔不得不與我爲難。

刀王微一點頭,此不過是一個原因,卻絕非最重要的原因。

葉風心中略有所感,請刀王明示。

刀王卻是答非所問,自古刀乃百兵之王,然而縱觀現在的江湖,奇兵異器層出不窮,用刀的人雖多,但真正的高手又有幾個?

葉風點頭,或許正是因爲刀是江湖上最常見的兵刃,流派衆多,反而讓人多方求藝,不能專一,是以才難有大成。

刀王身體微震,我卻沒有想過這一點。葉兄弟的刀法是來自何人?

葉風心中讚賞,要知江湖上打探別人師門來歷都是大忌,更何況是打探從無人知道來歷的碎空刀。刀王如此問分明是對刀成癡,渾然不覺任何禁忌,更是宛若平常的一句問話般語出自然,不見絲毫芥蒂。

葉風淡淡一笑,望向雲深處,我來自塞外,大漠、戈壁、草原、陽光均是我的師父。

刀王撫掌大笑,好一個碎空刀,年紀輕輕便能以天地爲師,不枉我那麼看好你。

葉風苦笑道,不瞞刀王,我自幼身懷血海深仇,想要練成絕技,卻是無師可拜。後來意外得遇高人,傳我內功,方纔重鼓報仇之志。他似是想起往事,長嘆一聲,那位高人卻堅不允我以師相稱,更是不許我提及他的名字,請刀王見諒。

刀王奇道,那日在快活樓見你以剛柔之勁碎桌破骰,內力別出蹊徑,有如此良師何不求得一項絕藝?我更是想不通有什麼人能看到你這樣好的資質而不動心收徒

葉風眼中閃過無比尊敬的神色,那人說我若是學他武功,必然會因專志練就某項絕藝而徒然荒費了大好資質,且日後成就也必會限於他之下,是以只傳我內功基礎,寧任我以天地爲師,自創機杼。

刀王呆了片刻,一拍大腿,雙目涌起一種複雜的神色,好!好!好!

他連說三聲好,胸中似有無數言語,卻再也說不出來。

葉風長出了一口氣,知道刀王已然猜出那人是誰,剎那間心中充滿了相知相得之情。

這本是他最大的秘密,更是苦於從不能對人說起自己最尊敬的那個人,數年來的鬱情在這一刻被刀王的三個好字盡道其中,一時百感交集,幾欲對着峭崖絕壁放聲大吼,以舒胸臆。

刀王像是知曉葉風所想,拍拍他的肩膀,葉風坦然受之。

山風更烈更冽,二人並肩憑險而立,衣袂迎風飄飄,心中卻俱是一片滾燙的火熱。

葉風但覺此刻與刀王心意相通,不由笑道,看來刀王已不用看我的刀了。

刀王搖搖頭,我看你的刀非是爲了還明將軍一個人情,實是另有目的。你可願聽我細細道來其中緣故嗎?

葉風不語,擡眼望向刀王,靜待下文。

刀王思索良久,沉聲道,縱觀武林各大用刀名門,五虎門人材不濟,點蒼派內亂叢生,終南派偏安一隅,神刀會意圖治安。其餘小的幫派盟會更是不成氣候,縱是偶爾冒出個高手,亦不過是曇花一現。我一心致力將刀藝發揚光大,面對此景,怎不令人扼腕嘆息。

葉風心中暗歎,知道刀王已將刀看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所以纔會眼見刀道淪落,唏噓至此。

刀王眼視遠處,再看江湖上幾位大家,明將軍的流轉神功、無語大師的閉口禪功、水知寒的寒浸掌、歷輕笙的風雷天動和鬼失驚的摘心攬月都是手上的功夫,暫且不論;龍判官的還夢筆、蟲大師的量天尺、夏天雷的九霄戟、風念鐘的飛絮環亦均爲奇門神兵,而北雪雪紛飛天縱之材,用的雖非奇兵,卻也是名爲歸心的一把寶劍

那夏天雷爲江湖第一大幫裂空幫幫主,蟲大師爲專殺貪官的白道殺手,無語大師身爲華山掌門,俱是白道上名動一時的人物,加上焰天涯中對抗明將軍的女俠封冰,合稱爲夏蟲語冰,與黑道六大宗師分庭抗禮。

鬼失驚卻是獨來獨往被稱爲百年最爲強橫的殺手,已然收在明將軍府中。

葉風聽到了這許多名動江湖的人物,再加上刀王故意將北雪雪紛飛的歸心劍放在最後,話語中不乏尊崇,知道他已猜出爲自己打通經脈無私傳功的正是北雪雪紛飛。

一念及這平生最敬重的人名,葉風心潮澎湃下放聲長嘯,聲震穹隆山中,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方纔收聲。

刀王看着葉風豪情沖天,眼露欣賞之色。

葉風長施一禮,小子一時情難自抑,請前輩繼續說下去。

刀王面含微笑,毫無不悅之色,渾若無事地繼續道,武林中名頭稍響的門派中,海南落花宮的飛葉流花屬於暗器,無雙城的成名絕技是爲補天針。就如江湖上最爲隱秘的四大家族,諸如點睛閣的醉歡掌、翩躚樓的折花手、溫柔鄉的纏思索和英雄冢霹靂功,亦都不是以刀成名的武功。是以縱觀茫茫江湖上,單以刀而論的英雄,便只有老夫與你了!

葉風謙然一笑,能得刀王如此推崇,葉風無悔矣。

刀王眼見葉風不卑不亢,淡然自若,又是一陣放聲長笑,所以你現在應知我爲什麼要看你的刀了。不管有沒有將軍請我出山,這一看遲早都會發生。

葉風胸中豪氣上涌,我來忘心峰,便是要讓刀王看刀的,何況我也很想看看刀王的不老刃。

刀王成名數載的刀正是名爲不老!

刀王大笑,哈哈,好小子,吾道不孤啊!

葉風微笑,合掌爲禮。

刀王笑畢。沉思、肅容、長嘆,只可惜這一看早了幾年。

葉風問道,晚幾年又會如何?

刀王不答,冷然一笑,慢、慢、慢、慢地解下背上的刀。

是解刀,不是拔刀。

只見刀王先是將背上的包袱輕輕捧在手上,左手平端不動,右手一層一層地緩緩解開包在外層的油布。

那層油布已然陳舊,夾縫中還落有不少灰塵,看來已是有多年未打開了。

葉風瞳孔驟然收縮。

刀王的每一下動作都像是帶着一種奇異的節奏,似在嗚嗚作響的山風中擊打着節拍,低吟着、放歌着、舞蹈着

刀王雖只是平平常常的幾個動作,可在葉風眼中卻看出了一種封王拜相般的莊重;抽繭剝絲般的細心;品竹調絲般的精緻;研墨揮毫般的瀟灑

那已不僅僅是解刀,而是有一種將生命供奉於高堂殿宇般的虔誠!

布盡、刀現。

那把樣式古拙的刀仿若有生命般跳入刀王的右手,刀王執刀退開三步,目光鎖緊葉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可知道這世間只能有一個刀王?

葉風緩緩點頭。

那一刻的刀王瘦小的身軀驀然顯得高大起來,就像是那把不老刃給他注入了什麼魔力,但見他神情肅穆,眉目怒睜,衣袂飄飛,鬚髮皆揚,全身骨節格格輕響。

不老刃在刀王的手上彷彿重若千斤,一寸一寸地從腰間擡起,待得刀與胸執平,刀王擡眼望向葉風,目光如電般射來,一字一句地道:拔、你、的、刀!

第五節一刀一虛空

什麼時候的刀王是最可怕的?

當然是有一把刀握在刀王的手上時。

哪怕那把刀不過是一塊鏽了千年的凡鐵,哪怕那把刀不過是一柄不經敲折的木劍!

只要是被刀王握住的,就是一把千古神器!

更何況,現在刀王手中的是他威震江湖幾十年的不老刃!

刀光劃亮了陰沉的暮色,在瞬息間似乎整個天地亦爲之定格,整個穹空亦在爲之屏息。

什麼時候的葉風是最可怕的?

那是碎空刀尚未出鞘的時候。

不依常法進擊的碎空刀如果不出鞘,就根本無從知道其刀路、刀意、刀氣、刀勢

沒有人知道乍出鞘的碎空刀會從什麼角度突然襲來,會從什麼地方一擊致命!

不出鞘的碎空刀能不能抵得住蓄滿勢道而全力出手的不老刃?

穹隆山頂上,江湖上最負名望的二大刀客相遇,誰能勝過誰?

那一刻在祝嫣紅的眼中是許多緩慢而動盪的碎片,暮色下的葉風與刀王就像兩道飄忽的影子,她睜大了眼睛,亦只能看到被電一般的刀光所照亮的身姿,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她想,要不是爲了自己,葉風還會不會主動來找刀王?

然後她忽然擔心起來,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然模糊了雙眼,最後凝固在記憶中的,便只有初見葉風時那爽朗的笑,不羈的眉眼,執刀立於風凜閣的樣子

當不老刃雪亮的刀光劈面而來時,葉風沒有退讓。他的右手尚搭在碎空刀柄上,上半身卻急速地晃動着,就像有一隻無形的繩索將他在懸崖邊來回扯動,每每從間不容髮的縫隙中避開不老刃。

好!刀王一招勢盡無功,退回原處,讚道,老夫稱雄江湖四十年,能刀不出鞘就破我一招的,你是第一人。

葉風眉尖一挑,刀王第一招三分力實七分力虛,我若是拔刀應拼,只怕會引出無數後着,索性尋險一博,何堪刀王如此稱道。

刀王傲然道,葉小兄你有所不知,二十年來我苦窮心智,創出七刀,此招名爲有間,實爲這七招之始,而你能看破其中刀意,從容避開,已足夠我誇你一句了。

葉風一笑,無刃入有間,看來我是在誤打誤撞上才破了這一招。

刀王豪然大笑,好一個碎空刀,好一個無刃入有間!我將這七刀喚做忘心七式,乃是我畢生刀藝的精華,只要你能接下這七刀,老夫立時便認輸了。

葉風亦是大笑,能與刀王力拼七招,正是小子夢寐以求。

刀王大喝一聲,雙手緩緩舉刀向天,臂間就如挽了千斤的重物;可腳步卻是虛浮無根,就如踏在浮萍新雪上,落勁極輕。給人一種就要飛天而起,再凌空撲擊的感覺。

葉風眼露凝重之色,稍退開半步,右手仍是握在碎空刀柄上,卻仍是無意拔刀,而是純取守勢。

也不見刀王如何作勢,僅僅踏出一步就已倏然而至葉風的面前,不老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閃電般迎頭劈下

葉風再退半步,右手輕挑,碎空刀連刀帶鞘往下疾沉,卻是點向刀王踏前的右腳。

刀王大惑不解,若是讓葉風的刀鞘點實了,縱然可廢自己一足,可不老刃挾勢而來,只怕要將葉風劈成兩半!葉風這一招是何用意?

正思忖間,刀光一閃,碎空刀終於脫鞘而出,直迎不老刃,而刀鞘卻仍是飛刺向刀王的右腳

刀王以左足爲基點發力,身體就像一個陀螺般反向旋開,右腳正好避開碎空刀鞘,只是那劈頭而至的一刀也失了準頭,從葉風的耳邊斜滑而過。

刀王再度退到原地,面上驚喜相交,點頭道,我倒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這種方法破我這一招兜天。

葉風猶感覺到刀王這猛烈的一刀從眉間發稍前掠過的勁風,髮根亦被撕扯得隱隱作痛,刀王這一招太過霸道,若是不以奇招破之只怕必要濺血而止。

刀王眼視浮上天邊的一輪明月,靜默良久,方纔發話,你可知我那日在快活樓第一次見你的碎空刀時,有幾成把握可以勝你?

葉風皺皺眉,請刀王明示。

刀王嘆道,那日你劈向點江山骰筒的一刀,由於我身在局外,旁觀者清,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刀力由心生,剛柔相濟,我實是半分把握也沒有。

葉風低頭不語,靜等刀王的下文。

刀王轉頭眼望葉風,厲喝道,不過我現在卻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殺你,你知道爲什麼嗎?

葉風臉色不變,想了想道,刀王可是怪我未出全力嗎?

刀王搖搖頭,在我的忘心七式的催逼下,沒有人敢不用全力。只不過用刀的人最重刀意,而你此時刀上全無殺意,在此動輒生死立決的時候,實與送死無異。

葉風嘆道,葉風明知刀王對我愛護有加,實是激不起胸中殺意。

刀王再喝道,你錯了。若是你故意留手,我亦勢必不能將刀意使足,屆時只怕就是你我一同斃命於此!

葉風渾身一震,他的刀法雖是無師自通,但悟之於自然天道,經刀王稍稍一點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微妙。

刀王此語大有道理,若是葉風有退讓之意,刀王縱然能照樣毫不留情,但在這般情況下心中必有一絲不甘,刀勢亦會在不知不覺中消減。若是與一般庸手對敵自是無妨,但遇上葉風這般同級的高手,如果不老刃擊中葉風,刀勢一挫下已然不能再敵住葉風中招後於本能下的反擊,那樣最大的可能便只會是兩敗俱傷。

只有對敵雙方盡出全力,若是真能拼個勢均力敵,纔會在互相對峙的情況下漸漸化解對方的刀意,力爭求得不勝不敗之局

葉風想通其中道理,心魔頓解,右手碎空刀平指刀王,刀王儘可放心,尚有五刀,葉風必將全力一博!

刀王哈哈一笑,不老刃迅疾劈出。

這一刀又是與前二刀不同,刀勢輕靈飄逸,身隨刀走,刀路似流水般蜿蜒不盡,源源無窮,一刀就似化做了千百刀,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旋劈而至。

在刀王連續數刀的催迫下,不老刃的刀意渾然一體,圓鈍無鋒,空氣中就像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漩渦,而漩渦中心刀氣最烈處,正正對着葉風。

那一刻葉風的耳中全是不老刃尖利的呼嘯,眼中滿是不老刃凜冽的刀光,幾乎不能視物。

這看似輕靈的一刀,聲勢上卻是如此剛猛。

葉風被人稱爲刀意行空,刀氣橫空,刀風掠空,刀光碎空,這種看似輕柔實則渾厚的刀路正是其所長,如今被刀王這般循勢攻來,一時卻也不知如何化解。

葉風大喝一聲,碎空刀往前急挑,全憑一股超然的直覺,以強對強,以簡化繁,以拙擊巧,變化五次後終於擊擋在不老刃的刀鋒上

當得一聲大震,交手三招來,不老刃與碎空刀第一次相碰。

葉風倒退三步,方纔化去蓄滿刀王四十年功力的一刀,心口血氣翻騰,知道功力上比刀王差了不止一籌,若是其它對手還可用招數上的變化來彌補,但碰上刀王這樣招數上絕不遜於自己的刀術大師,實是敗面居多。

刀王原地端立不動,一股笑意從嘴角逸出,你能在那千均一發的時刻看出我這招虛空的最強處,以硬碰硬而化解,果是不枉碎空之名。

葉風只覺得右手痠麻,若是刀王此刻強攻而來,只怕立時便要處於下風,知道刀王是故意給自己留隙回氣,苦笑道,不瞞刀王說,此招虛空幾乎將我全身骨頭擊散了架。

刀王卻像是看穿葉風的心思般泰然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這三刀用盡全力,欲要再攻卻也是有心無力了。

葉風心中震撼,也不答話,只是抱刀微施一禮。

刀王眼望天空漫天星辰,語出奇兵,你知道什麼是美麗嗎?

葉風愕然,再也把握不到刀王的心意。

到了此時,他已是全然處於下風。

第六節一生一尋歡

祝嫣紅的聲音從側面響了起來,美麗不過是一種流於表面的東西,所謂千古佳人、荷笠斜陽,最終都不過是紅顏悵老、青山遠歸,真正能在心中美麗永恆的,唯有刻骨的一剎記憶而已!

刀王眼中掠過一抹悵然之色,美麗從無實質,亦無標準,一切均是由心而感。正如俗世中的紅顏在佛道眼中無非一臭皮囊,而佛道眼中的徹悟通透對凡人來說亦是癡人說夢。

祝嫣紅道,按老人家所說,豈不是一切皆妄,一切皆空,這世上原沒有什麼美麗?

刀王呵呵而笑,每個人心中的美麗都是不同的,如我一生都在追尋着那刀道的極致,每當看到寒光冶冶,刀芒碎入虛空的那一剎絢爛,心中的感悟豈是局外人所能瞭解的。

祝嫣紅奇道,老人家心中的美麗就是如此簡單嗎?

刀王對着祝嫣紅說話,眼中卻是緊盯着葉風,爲何要那麼繁複?春來冬去,花謝花開,亦只有一次最盛。含蕊待放時最是誘人遐思,待得怒放枝頭後,零落凋謝時,才驚覺一切不過如此,不外如是也。

葉風心頭一震,刀王的意思是人生並沒有完滿無缺,所追求的不過是那遙不可至的完美與盛極而衰間的一剎平衡?

刀王含笑點頭,祝嫣紅若有所思。

若是此時尚有旁人,看他們談笑甚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剛纔的凌厲拼殺、生死一線。

葉風心有所悟,他的刀法妙悟天機,純乎自然,卻缺少理論上的指點,而此刻刀王正是在逐漸引他踏上刀道的第一步。

刀王驀然動了起來。

但見他腳踩奇異的步法,似在花間草叢中穿插而行,左晃右閃,祝嫣紅看得眼也暈了。

刀王身法再變,瘦小的形體突然穩若磐石般停立不動,刀護胸間,目光炯炯望向葉風,你且攻我一招試試。

葉風一呆,刀王的身體看似隨意而爲,無端而立,卻像是與整個穹隆山合爲一體,自己面對的彷彿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大山,欲攻無門。

刀王傲然道,此招名爲無咎,是將自己化身於無,化無爲空,與天地同存。不是老夫誇口,若我純取守勢,天下能近我身的人不出五人。

葉風心中一動,試着將自己的心神退出戰團,渾忘了自我的存在。

一種奇妙的感覺傳來,但覺雙足踩在地上溼漉漉的嫩草上,涼絲絲的感覺從足心傳上來,腳下的土地彷彿是有了生命的什麼活物,身體驀然充盈着無窮無盡的力量。

在不老刃的氣機牽動下,碎空刀斜斜揚起,在空中嗤嗤作響,卻是劈向刀王側身二尺的一片空曠處

刀王一呆,葉風這猶若天馬行空般的一刀不露半分煙火氣,後着若隱若現,看似無用,但自己勢必不能任其展開刀勢,只得抽刀往上迎去。

葉風的碎空刀突然上挑,刺向刀王的咽喉,自然而然,就似原本就是要擊向對方的咽喉。

這一刀引發了無咎的無窮後着,刀王大喝一聲,一腳踏前,刀光直劈而下,看其勢道必能在葉風擊中他之前先斬到葉風。

葉風一擊即退,心神恢復平常。

對戰幾招來,這尚是葉風第一次掌握主動,而刀王的這一招無咎中固若金湯的防守已然被化解。

刀王大笑,刀光循着葉風的退勢追擊而來,口頭猶是叫道,痛快痛快。葉小弟天資之高,老夫平生僅見。且再看這一招凝變。

刀王這一刀卻是古怪,不老刃攻至葉風身前時,驀然放緩一線,卻不收招,而是任由刀力將發未發,刀勢欲斷未斷,靈動至極。充滿了海闊天空、遊刃自得、自由寫意、不沾塵埃的超脫意味。

葉風但覺四圍似是佈下了一層刀雨,自己就像是在刀海的驚濤駭浪中一葉浮沉的小舟,又似在龍捲風的風眼中心,雖然海濤暴風尚未及身,卻是遠遠牽制着自己的一舉一動,就算暫時能保一時之安,卻也絕不能持久

刀王身影在葉風周圍遊走不定,忽而出刀,卻又淺試即止,沒有一記虛招,卻也沒有一刀將勁道用老,刀意緊鎖葉風不放,口中喝道,虛實相間、動靜相間、斷續相間、擊伏相間,正爲此招凝變之精要,小子可明白了嗎?

葉風聞言驚醒,加上刀王傳以身授,立時便掌握了此刀法凝變中的精義,可明白歸明白,如何化解此招卻仍是一籌莫展,當下只有抱元守神,苦苦防禦。

只見刀王的不老刃從四面八方攻來,葉風端立刀氣中心,見招拆招,身體就像釘在地上般巍然不動。

然而刀王的刀勢就若海浪奔騰衝襲到岸邊,縱然一條浪花激濺後消失在沙石之間,後一條浪花又緊接着追逐而來,無窮無盡。

更何況刀王每一招都不擊實,所耗功力極少,而葉風窮於應付下必是先一步力盡

葉風凝神破招,腦海卻是一片清明。

如刀王所說,此凝變定是虛招極多,而自己只要尋到那虛實相間處,在刀王虛招用盡實招未發之際插刀而入,必能破得此招。

葉風幾次尋到刀王的一絲遲緩,卻知道那是刀王引自己出手發力的誘招,如何敢試?

而刀王的動作極快,刀與刀的間隙不容一發,何處纔是虛實相間的地方?

刀王的心中更是震撼,他封關於忘心峰上二十餘年,專致刀道,這忘心七式實是他畢生武學的大成,雖是隻有七式,但其中變化萬千,比起天下任何一門刀法亦絕不遜色。

而現在堪堪第五式凝變已將使完,葉風卻是守得極密,縱然稍落下風,仍是未露半分敗相,單以刀法而論,自己實是不能佔得半分上風。

刀王心中雄志大起,長嘯一聲,運起四十年的功力,凝變集結在葉風周圍的虛實之招全面爆發,就像是磨盤碾豆般往中心的葉風擠壓而去。

葉風但覺四面勁道突增,刀王所有的虛招驀然化實,那份強大的壓力幾欲令他吐血

葉風終於移步了!

這一步似有龍虎之勢,雄姿勃發,這一步在對戰雙方稍觸即發的空隙中昂揚而出,隱然有氣吞山河之勢。

刀王眼中神光一現,這一步正是符合凝變中動靜相間的意味,饒是以他之能,亦不得不稍退小半步,好保持對葉風的最佳攻擊距離。

葉風終於抓到了刀王虛實相間的剎那,碎空刀劃空而出。

他知道只要能與刀王一刀接實,縱是自己功力遠及不上對方,但兩刀相交的那一絲頓挫已足夠脫出這招凝變的包圍了。

在刀王的點撥下,在不老刃的重壓下,葉風的潛能俱被激發而出。

這一刀懷着橫貫長空一往不回的氣勢,已是他武功的極致。縱是以刀王之能,若不是鏖戰多時,精、神、氣都達到顛峰狀態,只怕亦無法抵擋這被置之於死地時方纔引發出來、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一刀

刀意行空,刀氣橫空,刀風掠空,刀光碎空!

碎空刀這一刀劈下,是不是就能分出勝負,甚至分出生死?

這一刀

竟然,竟然全擊在空處!

刀王貫滿的勁力在一剎那全然消失不見,剛纔的作勢竟然都是虛招!

葉風全力的一招擊空,再也把不住勢子,往前多衝出半步,心叫不好,而這一刻,他的身形已被刀王帶動,幾乎失去了平衡,再無一絲還手之力!

不老刃就像一道來自遠古窮荒的符咒般從天而落,徑直劈向葉風的天靈

祝嫣紅本已看得心驚肉跳,此時再也忍不住悸呼一聲,雙手捂住了眼睛,似乎這一切只要看不見就不會發生

良久。

祝嫣紅聽得刀王滿懷疲倦的一聲嘆息,這一刀是忘心七式的第六招尋歡!

祝嫣紅慢慢挪開雙手,她會不會看到葉風頸折頭斷的慘況?

她一狠心,努力睜開了眼睛

然後,她看到了一幅終身難忘的景象。

那一瞬間的景象是如此深深深深地印在了祝嫣紅的腦海中,交織成一片惘然,就像一場繁華隕落,散盡成煙,一切都不過是幻滅的佈景

她大大張着嘴,驚呆了!

第四章 滿庭芳第六章 錦纏道第三章 解連環第三章 解連環第六章 錦纏道第三章 解連環第五章 定風波第一章 相見歡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六章 錦纏道第六章 錦纏道第七章 水龍吟第二章 破陣子第七章 水龍吟第五章 定風波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三章 解連環第六章 錦纏道第七章 水龍吟第五章 定風波第七章 水龍吟第七章 水龍吟第一章 相見歡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七章 水龍吟第七章 水龍吟第七章 水龍吟第三章 解連環第二章 破陣子第四章 滿庭芳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四章 滿庭芳第四章 滿庭芳第三章 解連環第二章 破陣子第五章 定風波第二章 破陣子第五章 定風波第三章 解連環第五章 定風波第七章 水龍吟第三章 解連環第三章 解連環第六章 錦纏道第四章 滿庭芳第七章 水龍吟第一章 相見歡第四章 滿庭芳第一章 相見歡第四章 滿庭芳第五章 定風波第六章 錦纏道第六章 錦纏道第七章 水龍吟第五章 定風波第四章 滿庭芳第七章 水龍吟第二章 破陣子第七章 水龍吟第四章 滿庭芳第三章 解連環第四章 滿庭芳第三章 解連環第五章 定風波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五章 定風波第二章 破陣子第七章 水龍吟第三章 解連環第四章 滿庭芳第五章 定風波第四章 滿庭芳第四章 滿庭芳第七章 水龍吟第四章 滿庭芳
第四章 滿庭芳第六章 錦纏道第三章 解連環第三章 解連環第六章 錦纏道第三章 解連環第五章 定風波第一章 相見歡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六章 錦纏道第六章 錦纏道第七章 水龍吟第二章 破陣子第七章 水龍吟第五章 定風波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三章 解連環第六章 錦纏道第七章 水龍吟第五章 定風波第七章 水龍吟第七章 水龍吟第一章 相見歡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七章 水龍吟第七章 水龍吟第七章 水龍吟第三章 解連環第二章 破陣子第四章 滿庭芳第六章 錦纏道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四章 滿庭芳第四章 滿庭芳第三章 解連環第二章 破陣子第五章 定風波第二章 破陣子第五章 定風波第三章 解連環第五章 定風波第七章 水龍吟第三章 解連環第三章 解連環第六章 錦纏道第四章 滿庭芳第七章 水龍吟第一章 相見歡第四章 滿庭芳第一章 相見歡第四章 滿庭芳第五章 定風波第六章 錦纏道第六章 錦纏道第七章 水龍吟第五章 定風波第四章 滿庭芳第七章 水龍吟第二章 破陣子第七章 水龍吟第四章 滿庭芳第三章 解連環第四章 滿庭芳第三章 解連環第五章 定風波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一章 相見歡第五章 定風波第五章 定風波第二章 破陣子第七章 水龍吟第三章 解連環第四章 滿庭芳第五章 定風波第四章 滿庭芳第四章 滿庭芳第七章 水龍吟第四章 滿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