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豪強和李唐的關係
陳寅恪先生有“山東豪傑”之說,而山東豪傑實可分爲黎陽、瓦崗寨及豆子滷亢、高雞泊兩大集團。豆子滷亢、高雞泊集團的胡化性更強,在新的君主的選擇上,他們提出了“劉氏主吉”,這劉氏指的是勇猛善戰的改漢姓的胡人或胡化漢人,這是北朝以來民族遷徙的結果。這一系統的山東豪傑一直未納入關隴集團的系統中,但劉氏入圖讖,一直持續到安史之亂新的地區胡化開始之時。
隋末唐初,神州板蕩,逐鹿羣雄各樹旗幟,稱王號帝。但假天命而號令天下者只有李、劉二氏。“李氏將興”與“劉氏主吉”,不僅代表了關隴與山東兩種勢力,而且也反映了兩種種族文化。“李氏將興”,最終導致了唐帝登九五,君臨天下;1“劉氏主吉”,在劉黑闥平定後,對唐代政治文化仍有影響,其餘波持續到安史亂後。本文試從“劉氏主吉”這一角度,探討武德年間河北、山東之亂,分析山東豪傑與唐代政治的關係。
一“劉氏爲主吉”
瓦崗寨(黎陽)系統的山東豪傑信奉“李氏將興”,接納關隴貴族爲其領導。李世民改變了關隴與山東聯盟中山東豪傑爲主的局面,建立了關隴爲主,山東豪傑爲用的新聯盟,以之統一中原,奪取帝位,並建立了貞觀武功。同是山東集團,高雞泊系統的豪傑寫下了與之截然不同的歷史。
豆子滷亢、高雞泊系統的山東豪傑是一胡化更強的集團,這一集團最終形成了自己的圖讖——劉氏主吉。《舊唐書》卷55《劉黑闥傳》略雲:
會高祖徵建德故將範願、董康買、曹湛、高雅賢等將赴長安,願等相與謀曰:“王世充以洛陽降,其下驍將楊公卿、單雄信之徒皆被夷滅,我輩若至長安,必無保全之理……唐家今得夏王,即加殺害,我輩殘命,若不起兵報讎,實亦恥見天下人物。”於是相率復謀反叛。卜以劉氏爲主吉,共往漳南,見建德故將劉雅告之,且請。雅曰:“天下已平,樂在丘園爲農夫耳。起兵之事,非所願也。”衆怒,殺雅而去。範願曰:“漢東公劉黑闥果敢多奇略,寬仁容衆,恩結於士卒。吾久常聞劉氏當有王者,今舉大事,欲收夏王之衆,非其人莫可。”遂往詣黑闥,以告其意。黑闥大悅,殺牛會衆,舉兵得百餘人,襲破漳南縣。貝州刺史戴元詳、魏州刺史權威合兵擊之,併爲黑闥所敗,元詳及威皆沒於陣。黑闥盡收其器械及餘衆千餘人,於是範願、高雅賢等宿舊左右漸來歸附,衆至二千人。
“劉氏主吉”在武德四年(621)由竇建德部將[1]提出。據《通鑑》卷189,參與謀劃的還應包括王小胡。“劉氏”無疑是這羣人所共同推崇的。我們先來分析一下竇建德部衆的構成,再探討劉氏被提出的原因。
據《舊唐書》卷54《竇建德傳》,建德“招誘逃兵及無產業者,得數百人”,令同縣(貝州漳南)安祖率之,入高雞泊。後建德入人高士達部伍中。後孫安祖爲張金稱所殺,“其兵數千人又盡歸於建德。自此漸盛,兵至萬餘人,猶往來高雞泊中”。張金稱被楊義臣所敗,“餘散在草澤間者復相聚而投建德”。大業十三年(617),薛世雄率兵3萬來討,建德“悉拔諸城僞遁,雲亡入豆子滷亢中”。武德元年(618),又合併了魏刀兒的部下。據此可知,竇建德所統兵由孫安祖、高士達、張金稱、豆子滷亢及魏刀兒部衆共同構成。
這些兵士在山東羣雄中,最爲驍勇善戰。《資治通鑑》卷183大業十二年條《考異》引《革命記》曰:
高士達、高德政與宗族鳩集離散,得五萬人,捺渦於四根柳樹,入高雞泊中。德政自號東海公,以德建爲長史。俄而德政病死,即有高擋脫繼立爲東海公……賊之異姓皆欲建德爲主,高氏一族不欲更立別人。
有關竇建德與高氏家族之間的火併,《通鑑》未取。此段記錄了高士達家族其他成員之名。高士達部伍中由高氏家族統領,而高擋脫等,不類漢名。高氏一族是否爲胡人後裔,值得懷疑。
張金稱及其部下也以兇猛著稱。《通鑑》卷183記載,“金稱比諸賊尤殘暴,所過民無孓遺”。大業十二年12月,金稱敗而被擒,隋吏“立木於市,懸其頭,張其手足,令仇家割食之,未死間,歌謳不輟”。可見金稱及其部將確實武勇絕倫。金稱被殺後,其部下入竇建德部伍,使建德軍更爲勇猛善戰。
豆子滷亢最早聚集的是“阿舅賊”。《通鑑》卷181記載,高齊以來,羣盜多匿於“負海帶河,地形深阻”的豆子滷亢。大業七年,“有劉霸道者,家於其旁,累世仕宦,貲產富厚。霸道喜遊俠,食客常數百人。及羣盜起,遠近多往依之,有衆十餘萬號,‘阿舅賊’”。《隋書》卷4記大業九年正月乙未,“平原李德逸聚衆數萬,稱‘阿舅賊’,劫略山東”。李德逸當爲劉霸道餘部。劉部的劉姓爲胡人改漢姓最多者,他累世仕宦,可能爲部落大人,霸道喜遊俠,仍有族風。李德逸其後無聞,代之而起的是格謙。《舊唐書》卷55《高開道傳》略雲:
高開道,滄州陽信人也。少以煮鹽自給,有勇力,走及奔馬。隋大業末,河間人格謙擁兵於豆子滷亢,開道往從之,署爲將軍。後謙爲隋師所滅,開道與其黨百餘人亡匿海曲。復出掠滄州,招集得數百人……時開道親兵數百人,皆勇敢士也,號爲“義兒”。
高開道因豆子滷亢餘部起家,其親兵義兒有一部分爲與之共同逃亡的豆子滷亢親信。據此,我們不但可以將高開道列入豆子滷亢系統,而且據義兒制,可以推知,高開道即使是漢人,他和他的豆子滷亢部下也都胡化嚴重。豆子滷亢部衆有一部分追隨高開道,另一部分則歸併了竇建德。
魏刀兒部衆源於王須拔。同書卷54《竇建德傳》[2]略雲:
有上谷賊帥王須拔自號漫天王,擁衆數萬,入掠幽州,中流矢而死。其亞將魏刀兒代領其衆,自號歷山飛,入據深澤,有徒十萬。
王須拔自號漫天王,即使不是胡人,也漢化程度不高。
綜上所述,高雞泊、豆子滷亢系統的山東豪傑不但以驍勇著稱,而且胡化嚴重,這一點在竇建德軍隊中也有反映。竇建德及其部將都有不少養子。武德四年,建德虎牢大敗,“餘黨欲立建德養子爲主”,可見竇建德[3]行養子之制。唐初名將蘇定方,“驃悍多力,膽氣絕倫”。他在追隨竇建德時,“建德將高君雅甚愛之,養以爲子”[4]。可見在這部分山東豪傑中,不但主帥,而且主要將領也有養子,用養子建立起一個個類似血緣關係的軍事組織,儼然部落兵系統。養子制盛行,正是竇建德將帥胡化的反映。
在兵制上,竇建德所率部伍採用了胡化的軍事組織;在將領的選擇上,任用最爲驃勇善戰者的同時,也吸收了山東士子和隋朝官吏進入其集團內部。據《舊唐書》卷54,“初,羣盜得隋官及山東士子皆殺之,唯建德每獲士人,必加恩遇”。破宇文化及後,竇建德“又以隋黃門侍郎裴矩爲尚書左僕射,兵部侍郎崔君肅爲侍中,少府令何稠爲工部尚書。自餘隨才拜授,委以政事”。因此,竇建德所統領的集團實際上包括山東豪傑及山東士子、隋朝官吏兩部分。
除新歸附的宇文化及以下的隋朝官吏外,最初與竇氏共同舉事的士人與胡化性強的山東豪傑的結盟是較穩固的。竇建德集團是一以胡化性更強的山東豪傑爲中心,集合士人蔘加的集團,因此,這一集團內部重大事件的決策,仍主要受山東豪傑影響。劉斌勸竇建德救王世充時說,“若唐軍破後而鄭可圖,則因而滅之,總二國之衆,乘唐軍之敗,長驅西入,京師可得而有,此太平之基也”。竇建德救鄭,進軍洛陽,仍未脫離山東豪傑視洛陽爲中心的窠臼[5]。當軍隊在虎牢不能前進時,建德部下對戰略問題進行了探討,《舊唐書》卷54記載:
凌敬進說曰:“宜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居守。更率衆鳴鼓建旗,太行,入上黨,先聲後實,傳檄而定。漸趨壺口,稍駭蒲津,收河東之地,此策之上也……”建德將從之,而世充使長孫安世陰齎金玉啖其諸將,以亂其謀。衆鹹進諫曰:“凌敬書生耳,豈可與言戰乎?”建德從之,退而謝敬曰:“今衆心甚銳,此天讚我矣。因此決戰,必將大捷。已依衆議,不得從公言也。”
竇建德未必不知道依凌敬之言,鄭圍即解。但諸將意在洛陽,即使沒有長孫安世的重金行賄,對山東豪傑而言,直趨洛陽也比“太行,入上黨”更有吸引力。楊玄感、李密、竇建德之敗,主要原因都在於洛陽作爲政治中心對山東豪傑的影響上。
唐平定東都後,竇建德與王世充同時作爲俘虜,被送到長安。唐高祖釋王世充而殺竇建德,史家多以爲不公。實際上,竇建德必遭誅滅,是因爲他領導的是一支胡化性強的山東豪傑與士人結合的部伍,這個集團中無論山東豪傑還是士人,均難爲大唐所用。據《舊唐書》卷54,竇建德失敗後,其妻兄及所俘隋朝官吏如裴矩等降唐,這部分隋官如魏徵等分別爲唐高祖、太子建成及秦王李世民所用,但竇氏集團的核心士人並未降唐。據《隋書》卷76《文學傳》記載,竇建德中書令孔紹德在建德敗後伏誅;中書舍人劉斌專事劉黑闥,後與黑闥奔突厥,不知所終。這些士人均未能效忠新主。武將也是如此,除最早歸降的普樂令程名振和胡大恩外,這一系統的山東豪傑極少致用於唐者,他們與久奉關隴貴族爲主的黎陽、瓦崗寨系統的山東豪傑迥然不同。正因爲竇建德統帥的是這樣一個穩固、自成體系而不能納入關隴勢力的集團,唐高祖才斬殺建德,以絕這一集團之望。
平竇建德後,河北諸州刺史皆更爲唐官,盧士被派爲瀛州刺史,李玄通出任定州總管。[6]唐官吏對建德部將多以嚴刑峻法繩之。《資治通鑑》卷189武德四年七月條略雲:
竇建德之敗也,其諸將多盜匿庫物,及居閭里,暴橫爲民患。唐官吏多以法繩之,或加捶撻,建德故將皆驚懼不安。
嚴治爲當時對待竇建德控制地區實施的政策。唐高祖也派遣了安輯山東之人。《舊唐書》卷62《鄭善果傳》略雲:
鄭善果,鄭州滎澤人也……建德將王琮獲善果,誚之曰……建德又不爲之禮,乃奔相州……山東平,持節爲招撫大使,坐選舉不平除名。
高祖派一建德部署藐視的並與建德將領有宿怨的山東士人鄭善果招撫山東,顯然對這次招撫未抱多大希望。善果選舉不平,也在情理之中。派鄭善果招撫,令官吏嚴治建德部將,與劉黑闥再次叛亂後高祖欲坑山東人等殊途同歸,這表明高祖將竇氏集團視爲異類,根本無法將之納入關隴體系中。而實際也是如此,竇氏的文臣武將均罕爲高祖、太宗所用。《新唐書》卷86《劉黑闥傳》在高祖徵建德故將後有“將用之”三字,《舊傳》、《通鑑》無,當是《新傳》以意加之。從當時的情形分析,範願、高雅賢等被召,可能等待他們的就是楊公卿、單雄信的命運。
劉氏主吉正在這時由這支高雞泊系統山東豪傑提出。與黎陽、瓦崗寨的羣雄相比,這是一胡漢雜揉、胡化更強的集團。竇建德所建的國號夏,也值得注意。除大禹所建夏外,唐以前中國歷史上還有十六國時期赫連氏所建大夏。赫連氏爲匈奴劉淵之後,此夏國可稱爲劉氏所建。劉黑闥起事後只將自己原來所稱的漢東公改爲漢東王,改元爲天造,國號仍爲夏。卜者是否認爲大夏爲劉氏所建,故言劉氏主吉呢?待考。
高雞泊集團的驍勇善戰,超過當時所有的逐鹿羣雄。武德五年(622),唐太宗與劉黑闥在州決戰,太宗用決水的方式才暫時戰勝了劉黑闥。《資治通鑑》卷190胡三省在註文中評論說:
按秦王之討黑闥,前後接戰,黑闥之衆皆決死確鬥,特秦王大展方略,黑闥智力俱困而敗走耳。秦王之平羣盜,黑闥最爲堅敵。
與劉黑闥的戰鬥是唐太宗平定天下中最爲艱難者。兩《唐書·劉黑闥傳》稱,黑闥“設法行政,皆師建德,而攻戰勇決過之”,可見這一集團最爲尚武。因此,善戰,必定成爲這一集團的擇帥標準。
陳寅恪先生指出,山東豪傑爲胡漢雜揉的集團,是北魏六鎮營戶的後裔。[7]劉氏爲胡人改漢姓中最多的一姓。由於本身可能具有的胡人血統,山東豪傑中的劉姓者多善戰。《舊唐書》卷55《劉黑闥傳》略雲:
黑闥既遍遊諸賊,善觀時變,素驍勇,多奸詐。建德有所經略,必令專知斥候,常間入敵中覘視虛實,或出其不意,乘機奮擊,多所克獲,軍中號爲神勇。
劉黑闥不但善戰,而且更善騎射。[8]被範願等殺死的劉雅爲竇建德故將。範願在統帥問題上首先想到劉雅,可以推知劉雅必定善戰,與劉黑闥相類。
劉蘭成、劉世徹,也以善戰著稱。劉蘭成,兩《唐書》作劉蘭,“頗涉經史,善言成敗,然多兇狡”。《資治通鑑》卷186武德元年條記其克綦公順,攻北海城,擊臧君相,皆以少勝多,大獲全勝,其善於用兵,可見一斑。關於劉世徹,《資治通鑑》卷190武德五年條略雲:
徐圓朗聞劉黑闥敗,大懼,不知所出。河間人劉復禮說圓朗曰:“有劉世徹者,其纔不世出,名高東夏,且有非常之相,真帝王之器。將軍若自立,恐終無成,若迎世徹而奉之,天下指揮可定。”圓朗然之,使復禮迎世徹於浚儀……世徹至,已有衆數千人,頓於城外,以待圓朗出迎。圓朗不出,使人召之。世徹知事變,欲亡走,恐不免,乃入謁。圓朗悉奪其兵,以爲司馬,使徇譙、杞二州,東人素聞其名,所向皆下,圓朗遂殺之。
徐圓朗兗州人,曾隸屬竇建德。劉黑闥起兵後,兗州等地均羣起而應之,可知徐圓朗也是附屬於高雞泊系統的山東豪傑。因而他也信奉“劉氏主吉”,在劉黑闥敗亡後,欲迎立另一劉姓爲主。劉世徹“名高東夏”,徇譙、杞二州,“所向皆下”,可見山東人對其之心悅誠服。劉世徹不世出之才當也是戰略統領之才。宋代洪邁在讀史之時,慨嘆“天下未嘗無魁奇智略之士,當離亂之際,雖一旅之聚,數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間”,而被洪容齋首推爲天下奇士的唐人就是劉蘭成與劉世徹。[9]劉武周也可視爲這一系統的山東豪傑。《舊唐書》卷55記載,武周爲“河間景城人,父匡,徙家馬邑”。
劉武周在關隴稱帝,驍勇善戰,震駭關中,也是唐統一戰爭中的一個勁敵。
據上列諸劉之例,可知在山東豪傑中,劉姓者善戰,可能是一顯見的普遍事實。因此,竇建德餘部在擇帥時,鑑於隋末唐初山東豪傑中善戰者多爲劉姓之人,在統帥的候選人上提出“劉氏主吉”的原則,希望以此號令建德餘部,繼續與唐作戰。
範願等推舉的劉黑闥確實不負衆望。這不僅表現在劉黑闥的驍勇善戰使州之戰成爲唐太宗統一戰爭中最爲艱苦卓絕的一次,而且在劉黑闥的統領下,這部分山東豪傑也利用了自己的圖讖,形成了新的核心,不爲關隴集團所用。“劉氏主吉”真正做到了與“李氏將興”分庭抗禮。
劉黑闥舉兵後,竇建德舊將多殺唐官,舉兵響應。劉黑闥州失敗後,逃亡突厥,引突厥入寇,流亡在鮮虞的故將曹湛、董康買等復舉兵應之。轉眼之間,劉黑闥等又盡復故地,迫使一向能征慣戰的淮安王道玄敗沒,齊王元吉畏懼不敢進。最後李建成用魏徵之計,採取釋酋撫遣的方法,才侵黑闥,但“其黨北遁”[10],終未爲唐所用。劉黑闥部將的善戰,各地豪傑罕能及之;而平後復叛,頑強抗唐的舉動更是絕無僅有的。
劉黑闥佔領地區的民風也與其他地區不同。《舊唐書》卷73《顏師古傳》附其叔父“遊秦傳”[11]雲:
武德初,累遷廉州刺史,封臨沂縣男。時劉黑闥初平,人多以強暴寡禮,風俗未安。遊秦撫卹境內,敬讓大行,邑里歌曰:“廉州顏有道,性行同莊老,愛人如赤子,不殺非時草。”高祖璽書勞勉之。
廉州的位置,同書卷39《地理志》“鎮州稿城”條記載:
武德元年,改爲廉州。其年,陷竇建德。四年賊平,復置廉州,領高木城、鼓城、毋極、(鹿城)四縣。
廉州在恆、定、深、趙州之間,爲竇建德、劉黑闥勢力所及,民風“強暴寡禮”。《太平廣記》卷253“解嘲”條雲:
隋末,劉黑闥據有數州,縱其威虐,合意者厚加賞賜,違意者即被屠割。
上引《舊唐書·劉黑闥傳》記載,範願稱劉黑闥“果敢多奇略,寬仁容衆”。強暴與寬仁集於劉黑闥一身,雖相反,實相成。高雞泊系統的山東豪傑胡化性強,因而民風寡禮,只爲竇氏、劉氏之用,正是其胡化傾向的反映。劉黑闥部衆的驍勇強悍與頑強抗唐也含有種族文化的因素。《新唐書》卷79《隱太子建成傳》略雲:
會劉黑闥亂河北,(王)王圭等進說曰:“……今黑闥痍叛殘孽,衆不盈萬,利兵鏖之,唾手可決,請往討,因結山東英俊心,自封殖。”
王珪、魏徵等曾勸隱太子利用平劉黑闥的機會結山東英俊,但劉黑闥部將爲隱太子所用者可能爲數至少。《新唐書》卷78《廬江王瑗傳》記載王利涉勸瑗曰:“山東豪傑嘗爲竇建德所用,今失職與編戶夷,此其思亂若旱之望雨。王能發使,使悉復舊職,隨在所募兵,有不從,得輒誅之,則河北之地,可呼吸而有。”可見竇建德、劉黑闥餘部與編戶等夷,未被擢用。又如《舊唐書》卷83《蘇定方傳》略雲:
後仕竇建德,建德將高雅賢甚愛之,養以爲子。雅賢俄又爲劉黑闥攻陷城邑,定方每有戰功。及黑闥、雅賢死,定方歸鄉里。
蘇定方爲劉黑闥手下一員虎將,從劉黑闥平定,蘇定方“歸鄉里”看,河北豪傑“失職與編戶夷”是當時事實,太子建成、齊王元吉等並未能結這部分豪傑爲己所用。
太宗有瓦崗寨系統豪傑爲其效命、盡力,而建成結河北豪傑的舉措又未獲成功。玄武門事變太宗勝而建成敗,山東豪傑的人心向背不能不說構成了一個主要原因。從建成未能結河北英俊看,竇建德、劉黑闥集團確實是一自成體系的獨立集團,他們驍勇善戰,胡化性強。由這一集團提出的當王天下的劉氏,不僅是一圖讖姓氏,而且其中亦蘊含着種族文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