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九日,黃昏。
樂壽。
一輛雙輪馬車慢悠悠地離開朱雀坊那條寬約四丈的大街,拐入了一條小巷,小巷的巷道不寬,容不下兩輛那樣的雙輪馬車並排行駛,小巷的長度也不算長,依照馬車通常的行駛速度,在一百個呼吸的時間內就能通過。
馬車內坐着一個身着紫色官袍的年輕人,他手中拿着一卷文稿在看,另一隻手則放在腰間的劍柄之上,他就是夏國軍機處首座徐勝治。
朱雀坊乃是夏國政府的辦公之處,各個部門的官衙都在其中,就連高暢的金城宮也位於坊內,高暢率領大軍北上討伐幽州後,將徐勝治留在了後方,讓他負責統籌後方軍務,以及籌備幾萬大軍的後勤供應,這麼大的一個擔子壓在徐勝治肩頭,讓徐勝治忙得不可開交,恨不得將一天頒成兩天來用。
馬車在小巷中緩緩向前,巷道的地面不如大道平坦,偶爾會出現一些凹地,馬車有些顛簸,徐勝治的身體也隨之上下簸動,這樣的環境讓他無法集中精神來觀看文稿。
徐勝治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案卷,拉開馬車前的布簾,目送着兩側青灰色的牆壁朝身後退去,終日裡來一直緊蹙的眉頭慢慢舒緩開來。
前方戰事緊急,忙於軍務的徐勝治連吃住都在朱雀坊的官衙內,爲的是能節省一些時間來處理軍務,同時,也方便和其他部門溝通,以及和政事堂的那些大人們交換意見,當遇見突發事件也能夠儘快處理。
不過,作爲一個比較重視自己儀表的年輕人,隔上幾天,徐勝治也會離開官衙,回到自己的府邸去沐浴更衣,休息一晚,他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何況,夏王也說過,勞逸結合纔是處理事務的正道。
徐勝治的府邸和大多數夏國高官的府邸一樣,位於城南的勸業坊,距離朱雀坊有一段距離,若是一味沿着大道來行,需要花費一些時間。
爲了節省時間,徐勝治每次回府都會選擇走近道,從朱雀坊到勸業坊,若是不走大道,而是穿幾條小巷的話,路途要近上了許多。
之所以選擇馬車用來做交通工具,是因爲在馬車上也可以觀看文件,處理公務,時間嘛!能擠一點算一點!
眼看馬車就要馳出小巷了,淡金色的夕照靜靜地鋪在巷口的地面上,與小巷內的幽暗相映成趣,徐勝治放下布簾,重新拿起放在一邊的文稿,準備繼續閱讀。
這時,馬車突然一抖,猛地停了下來,徐勝治皺起了眉頭,放下文稿,重新掀開布簾。
一輛裝滿乾草的平板車出現在巷口,擋住了去路,一個身着粗布短衣的漢子站在平板車前,一邊朝這邊憨厚地笑着,一邊觀察着車轅的情況。
“大人!”
隨在徐勝治身邊的親衛並不多,一共五人,說話那人是他們的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那人站在馬車前頭,臉上略略帶着尷尬之色,瞧着徐勝治吶吶說道。
“上去瞧瞧是什麼狀況?”
徐勝治懶懶地注視着前方,淡淡說道。
“是!”
那人應了一聲,派出了一個護衛朝巷口行去,馬車此時離巷口不遠,很快,他就走到了那輛平板車前。
徐勝治剛要放下布簾,突然間,他感覺到了一些不安,夕照下,平板車上的那堆乾草閃爍着金光,那個趕車的漢子站在那團金光旁,雖說在不斷地點頭哈腰,謙卑地笑着,那眼神卻出奇地詭異,目光陰晴不定,時不時就瞄着馬車上的徐勝治。
金光突然一陣閃動,乾草朝四面八方飛了出去,一個身影猛地從乾草堆裡鑽了出來,夕照落在他背上,巨大的陰影落在了巷口,與此同時,一個大鐵錐從那人手裡飛出,朝馬車疾飛而來,黑影從巷子上方的天空劃過,將那本就不多的天光遮擋得嚴嚴實實。
說是遲,那是快!
就在那人行動之前,事先覺得不對的徐勝治腳尖在車廂內一點,從車門竄了出來,手掌在車門一側廂板上重重一擊,人則朝另一個方向飛去,他剛從馬車上跳下來,人順勢在地上一滾,那個大鐵錐就狠狠地落在車廂上,頓時,一聲巨響,無數碎木橫飛,灰塵四起,迷糊了人的視線。
站在平板車前的侍衛未曾反應過來,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讓他無所適從,當他終於清醒過來,手放在腰間的橫刀刀柄上時,那個押車的漢子手中突然多了一隻上好了箭矢的手弩,弩箭的箭尖正對着他。
“倉啷!”
橫刀剛一出鞘,那弩箭已然上身,如此短的距離,箭尖透甲而入,大半箭身深紮在他胸間,他的身子就像醉酒一般搖晃着,手中的橫刀無力地掉落在地上。
事先埋伏在乾草堆中的壯漢腳尖剛一落地,手順勢探入乾草,頓時抽出一把雪亮的陌刀,那個壯漢身高
晃眼瞧去,就像是雄闊海的孿生兄弟一樣,當然,仔兩人還是有許多不同,那人高是高,卻沒有雄闊海壯實,身子有些偏瘦,不過,同樣神力驚人,不然,也不會將幾十斤的大鐵錐扔出幾丈的距離,將馬車車廂砸得粉碎。
“大人快走!”
護衛頭子將從地上的徐勝治扶了起來,剩下的那三個侍衛已然抽出腰間的橫刀向巷口衝了過去,擋住了那兩名刺客。
徐勝治的樣子顯得頗爲狼狽,頭髮散亂,臉上的灰塵一道一道的,衣衫的長袖不曉得什麼時候斷了一截,顯得一隻長,一隻短,不過,他的眼神依然保持清明,比起自己的那幾個護衛要好了許多。
那個護衛頭子想乘同伴上前阻敵之際,從巷子的另一頭逃跑,徐勝治並未急着動身,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劍,對那個護衛頭子吼道。
“哨子!”
“啊!”
這時,巷子口傳來了一聲慘叫,一個衝在最前頭的護衛被敵人的陌刀攔腰斬成了兩截,鮮血四濺而出,巷子兩側的高牆被濺得血紅一片。
那壯漢哈哈大笑,身形像一座小山移了過來,手中的陌刀那雪亮的鋒刃被鮮血染得通紅,血水不時從刀鋒上滑落,滴落在地面上,在他身後,那個押車的漢子手持着最先死去的那個侍衛的橫刀,緊跟而來,殺氣凜然,起先的卑躬屈膝在他臉上已經蕩然無存。
負責保護徐勝治的侍衛是監察司的人,當初,也是軍中的悍卒,同伴那慘烈的死狀雖然使他們心驚膽寒,卻也未能消除他們的戰鬥意志,剩餘的那兩人並排着靠在一起,提刀作勢,慢
他們知道單靠自己兩人的力量,無法擋住刺客的行動,他們只能儘可能地拖延時間,或是等待援兵的到來,或是爭取徐勝治脫身。
那個護衛頭子胸前掛着一個哨子,那哨子就是專供這樣的緊急關頭所用的,哨聲響起,城中的巡邏隊一旦聽到就必須馬上趕來。
“唿哨!”
好不容易,那護衛頭子纔將哨子吹響,哨聲淒厲,越過巷子兩側的高牆,遠遠地傳了出去。
哨子吹響後,那護衛頭子護着徐勝治朝巷子的另一側跑去,在他們身後,那兩個護衛正在拼死抵擋刺客的追擊,刀鋒掠過空氣的聲音淒厲地在巷中響起。
“鐺!”
那壯漢揮舞着陌刀,將一名護衛匹練般斬來的橫刀格開,那護衛只覺手心發麻,手臂一陣痠軟,虎口裂了個大口子,鮮血長流,橫刀差一點就脫手而出。
另一名護衛和他來自同一個軍營,兩人一起出生入死,配合十分默契,見同伴的橫刀被敵人格開,手中的橫刀一個突刺,朝那壯漢的胸前扎去。
壯漢裂嘴一笑,身子急退,陌刀橫放在胸前。
“鐺!”
又是一聲清脆的格擋聲,侍衛手中的橫刀蕩了回來,他的身子也情不自禁地朝後退了半步,就是這半步,他和同伴之間就多了一絲空隙。
另一個刺客從壯漢身後猛然衝了出來,一刀劈下,將兩人徹底分割開來。
與此同時,那個壯漢猛地跺了一腳地面,變退爲進,身子突然前衝,直直地撞了過來,砂鍋那般大的拳頭夾着風聲直搗而來,重重地擊在閃避不及的一個侍衛胸膛上。
“砰!”
那個侍衛的胸膛被壯漢的拳頭擊中,胸甲頓時凹了下去,他慘嚎一聲,嘴裡噴出一股血箭,就像背後有一條繩索牽着似的,整個人朝後方飛了出去,萎頓在地,身子抖動片刻,就凝滯不動了,壯漢手持陌刀,踏着重重的步子,從那人身側奔過,朝前方的徐勝治追去。
徐勝治很冷靜,他雖然聽見了身後同伴的慘嚎,也聽見了壯漢那足以撼動地面的腳步聲,卻不曾有絲毫的慌亂。
這些刺客是從何處而來?他們的幕後指使者是誰?他們怎樣在樂壽藏身的?
在急速朝前奔跑之時,徐勝治的腦子裡卻在想着這些事情,陪在他身旁的侍衛頭子一邊朝前奔跑,一邊往後張望,與此同時,他嘴裡依然在不停地吹着哨子召喚援兵。
眼看就要跑出巷子口了,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急促腳步聲,最初,那個侍衛頭子以爲是巡邏的士兵聽到哨聲跑來了,然而,他那激動得心情很快就變得一陣冰涼。
三個手持武器的黑衣蒙面人迎面奔了過來,其中,有人手中還拿着手弩。
不是同伴,是敵人!
侍衛頭子心中一涼,腳步慢了下來,忍不住就要停住身形,面對追兵堵截時,一般人的第一反應大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