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白光閃現,雪亮的刀鋒夾着一縷寒風破空而來,沒入了敵卒的脖頸之中,頓時,血肉飛濺,對面那人搖晃着身子,伸出手來,抓住了刀鋒,用力將砍在自己脖頸內的橫刀刀鋒扒開,鋒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掌,又是一股鮮血飛濺而出,他仍然使勁地抓着冰冷的刀鋒,做徒勞無功的努力。
一刀斷頭,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那些儈子手之所以能夠將死囚一刀斷頭,那是因爲死囚們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勇氣和力氣,他們只能被動地接受,露出自己身上最柔弱的地方,將脖頸袒露在儈子手的屠刀之下,就算如此,若是那儈子手是新丁,沒有經受過嚴格而正規的訓練,又或是落刀的時候一時不慎,也極有可能做不到將死囚的腦袋和身體一刀兩斷的程度。
要在戰場上將敵卒一刀斷頭,這種情況極其少見,要不是拿刀的那人天生神力,就是藉助馬力等外物,除此之外,他們手中的刀也必定是由百鍊精鋼打造而成,有了這些條件之後,他們還必須精通刀法,殺人無算,這樣才清楚,刀鋒落在敵人脖頸的什麼部位,才能夠輕易將對方一刀斷頭。
崔全並不是什麼天生神力的勇士,手中的橫刀也不是雄闊海部特別佩戴的陌刀,雖然,自從參軍以來,他也打過幾次仗,也曾殺了數人,但是,他的殺人技巧還達不到將敵人一刀斷頭的地步,因此,他這一刀砍下去,雖然準確地砍在敵人的脖頸上,刀鋒卻被對面那個敵人的頸骨卡住了。無法貫穿下去,同時,一時之間也難以拔出來。
“嘿!”
他發出一聲輕呼,咬緊牙關。雙手握着刀柄,用力把刀往外拔。那一刀砍落下去,既然無法藉助刀勢將敵人的腦袋砍下來,那麼就只能用力把刀鋒拔出來了,反正,敵人脖頸上多了這樣大的一個傷口,也不可能再活下來了。
然而,不曉得是那人頸骨卡住刀鋒的原因,還是由於那人地手掌緊握着刀鋒,第二下,崔全仍然無法將刀鋒從那人的脖頸上拔出來。
崔全的瞳孔不由緊縮了一下。目光如細針一般刺向對面那人,直到現在,他纔有時間仔細地觀察剛纔和自己進行殊死搏鬥的對手。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地中年人,身材不高,比崔全要矮上一頭,若不然,崔全的刀鋒也不會這麼容易就砍入那人地脖頸。
他身上穿着鐵甲。是的,雖然有些簡陋。也許是保養不好的緣故吧?鐵甲的甲片鏽跡斑斑,不過,不管如何,也算是一具鐵甲。
看樣子,大概是鄭軍中一個低級軍官吧?手底下多半帶着十來個人。應該是如此?畢竟。出來王世充的精銳禁軍之外,鄭軍的衣甲裝束非常凌亂。由於他的士兵多半是臨時徵召而來,大多數士兵都自帶盔甲和武器,因此,稍微富裕一點的普通士兵一般都身披簡單的皮甲,有部分士兵甚至只穿着單薄的衣衫,連皮甲都沒有一副,他們更加不可能身披昂貴地鐵甲了,就算是帶着鐵甲,也多半會被上官沒收,交給自己的親信,畢竟,有着鐵甲的保護,性命無疑會多一層保障。
崔全是第一個衝上酸棗城城頭的人,在他身後,跟隨着他的戰鬥小隊,他們的任務是在城頭上奪取一個立足點,讓後續部隊能夠衝上城頭來。
崔全登上城頭之後,就受到了鄭軍的包圍,周圍城頭上地鄭軍嘶喊着朝這邊衝過來,想要將崔全趕下城頭,帶隊的就是此時此刻正在崔全刀鋒下掙扎地傢伙。
跟隨崔全的這個戰鬥小隊,基本上都是百戰的精銳老兵,並且是靈寶神教的狂熱信徒,也就是俗稱的敢死隊,他們根本就不怕犧牲,凡是他們這隻夏軍地登城作戰,他們必定是第一波攻上城樓地部隊,而由於酸棗位於鄭軍防線的身後,王世充根本就猜想不到夏軍會出現在自家防線地身後,他只是把重兵集結在滎陽,並未在酸棗放太多的軍隊,駐守酸棗的也是二線部隊,不僅兵力不足,並且裝備簡陋,那些守城的器械也被撤除下來,運送到了封丘,浚儀等前線城市,因此,突然面對優勢兵力的夏軍的強攻,攻城戰纔開始一個時辰,崔全率領的敢死隊就衝上了酸棗的城頭。
崔全和他的敢死隊爬上酸棗城頭後,最初,人數尚少,受到了敵人有力的反擊,不過,在崔全的率領下,他們仍然緊緊佔據着城頭,不曾被鄭軍趕下去,當越來越多的夏軍從那個立足點以及別的地方爬上城頭之後,鄭軍就開始崩潰了,不少士卒扔下武器,哭喊着跑下了城樓,往城裡奔去。
然而,崔全對面那個身着鐵甲的鄭軍軍官卻並未放下武器,仍然在奮力廝殺,他的刀法不錯,也精通戰陣廝殺,一個不小心,在圍攻他的時候,崔全的一個同伴被其砍傷,傷到了大腿,不過,與此同時,他也被崔全一刀砍在脖頸上,離死不遠了。
現在是申時時分,風從東南風方向徐徐吹來,城頭上的鄭字大旗已經被砍了下來,旗杆靠在牆垛上,旗幟伸出城牆之外,依然在徐徐飄舞。
一個夏軍來到牆垛旁,將鄭軍的大旗旗杆用力擡起,然後發出一聲吼叫,把大旗扔出了牆外,隨後,另外兩個夏軍士卒將夏國的大旗插在城樓上。
這幾個夏軍距離崔全並不遠,那個鄭軍軍官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
陽光落在他枯黃的臉上,他的眼神茫然,漸漸失去了光澤,原本在他眼神中瀰漫的絕望,憤怒轉而變爲了空蕩,他的手離開了崔全的橫刀刀鋒,無力地垂下。
他死了!
然而,那人依然筆直地站立着。或許是因爲深陷在脖頸上那把橫刀的緣故吧?那把刀的存在,支撐着他地屍體依然站立不倒。
崔全抿了抿乾涸的嘴脣,擡起左腳,蹬在了那人胸前。與此同時,他雙手使力。將橫刀使勁往外一拔。
“轟!”
那人的屍體倒下,落在青石面的城頭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崔全手持橫刀,站在到處都是屍體地城樓上,目光徐徐地轉向四面八方,城樓上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了,鄭軍地抵抗微乎其微,只有少部分鄭軍仍然在負隅頑抗,只是,在優勢兵力的夏軍的圍攻下。這些抵抗和垂死者的掙扎一般,毫無用處。
城樓下方,丟盔卸甲,亡命奔逃的鄭軍將士無所不在,他們丟棄所有能丟棄的東西,武器,盔甲。如有可能,他們甚至願意裸身奔逃。只因如此,他們逃跑的腳步能變得輕快一些。
在這些潰兵的後面,崔全的同伴,夏軍的將士們正邁着輕靈地步伐,排列着整齊的戰鬥隊形往酸棗城的深處延伸而去。
大局已定矣!
三月上。尉遲恭奪取新鄉。三月中,高雅賢率領一萬夏軍從延津關渡過黃河。進入河南。
雖然,在三月之前,河內仍然掌握在李唐手中,王世充也知道李唐正集結大軍在河東與定楊軍對峙,沒有可能會抽調大軍從河內渡過黃河進入河南來攻打自己,不過,他也沒有將黃河北岸的唐軍置之不理,河陽的盟津渡口由鄭軍駐守,掌握在他手中,讓他無須憂心,新鄉和臨清關在唐軍掌握之中,所以,在延津關對面的南岸渡口,王世充派遣有五百人,在此修築了營寨和烽火臺,觀察對面唐軍的狀況,若是唐軍有大規模渡河地舉動,這邊的烽火臺就會點燃烽火,同時,也會派遣使者疾奔酸棗,滎陽,東都急報。
要想將一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渡過黃河,是一件不可能完成地任務,畢竟,要想將這一萬人渡過黃河,需要大量的船隻,而在延津關的黃河北岸渡口,唐軍只有一個小小的軍營,駐紮着一百來人,其中戰兵只有十來個,其餘的都是附近徵集而來地漁夫,軍營內也有幾條船,不過是舢板數只而已!
一萬大軍,其中戰兵五千,輜重兵五千,就算將方圓數十里所有地漁船徵集而來,要想將這一萬人運送過黃河,起碼也要花費十幾天的時間,那個時候,得到訊息地鄭軍完全來得及調集兵力到南岸來,阻擊夏軍過河。
要想渡過黃河,夏軍就必須自己製造船隻,三月間的黃河春汛剛過,再加上只是建造運兵船,而非製造在水面交戰的戰艦,因此,五千輜重兵同時行動,在隨軍工匠的指揮下,船隻的建造算不得什麼困難的事情。
爲了準備過河,製造船隻的一些零件事先早就準備妥當,只需砍伐岸上的樹木,用工具製造平滑的木板,最後在組裝起來就行了,爲了製造渡河的船隻,這些工匠和輜重兵曾經在濟北郡進行過演練,要製造足夠一萬人過河的船隻,只需花費兩三天的時間。
只不過,就算只需要兩三天的時間,這樣大規模的土木建造,黃河對岸的鄭軍將士也不可能視而不見,若是讓對方得到消息,王世充完全來得及重新佈置兵力,調整他的作戰計劃,這次延津關渡河作戰除了得到打草驚蛇的效果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功用了。
因此,在大軍準備建造船隻過河之前,高雅賢事先派了五百精通水性的精銳士兵在上游十來裡利用搜集而來的舢板渡過黃河,秘密潛至南岸的鄭軍軍營前,在之夜時分,突然向沉睡中的鄭軍發起襲擊,奪取了南岸的這個軍營。
由於發起襲擊的夏軍皆是軍中精銳,對這次夜間襲擊也曾經進行過演練,故而,這座軍營的鄭軍將士一個也沒能逃脫,雖然,第二日,這座軍營仍然飄揚着鄭國的旗號,然而,駐紮在這座軍營內的已經換成了河北漢子。
崔全就是這隻突擊隊的頭領,在十來天后的現在,他又率領這隻突擊隊第一個爬上了酸棗城的城頭。
崔全出身在博陵郡。和崔安瀾一樣,他是博陵崔崔家世子崔破的伴讀書童,兩人算得上是總角之交地好夥伴。
在侍候崔破崔公子的時候,兩人的愛好不同。崔安瀾喜文,崔全則愛練武。從小就習得一身好武藝。
後來,崔安瀾爲了心愛的人和崔家反目,崔全對此愛莫能助,一段時間,他曾以爲崔安瀾已經成爲了他鄉之鬼,每當清明時節,他都會祭起香案,點上幾柱青煙,以表自己地哀思。
然後,幾年後。當夏軍佔據博陵郡,崔家也表態臣服在高暢的統治之下,這個時候,他卻重新遇見了崔安瀾,這個時候地崔安瀾已經成爲了高暢的重臣。
最初,崔安瀾是抱着報仇雪恨的念頭才爲高暢賣命的,他希望高暢能幫助剷除博陵崔。不過,位高權重之後。他知道這樣做並不符合夏王的利益,雖然,高暢完全可以動用軍隊,血洗崔家,只是這樣做卻對夏國和高暢的利益有損。這個時候。清河崔已經在全力爲夏國效力,在全力支持高暢建立的夏國政權。甚至,在清河崔的莊園內,同樣修建有靈寶神教的神廟,除了拜祭自家的祖宗之外,在每個禮拜日,崔家地子弟也像一般的信徒一樣在靈寶神廟裡做例行禱告。
清河崔和博陵崔雖然已經分家,兩家卻也是來自同一個祖宗,若是博陵崔被高暢血洗,清河崔未免有兔死狐悲的感覺,所有北地的高門大閥多少也會對此有些反應,在尚未奪得天下的情況下,這樣做未免過於不智。
最後,崔安瀾放棄了剷除博陵崔的念頭,不過,他並沒有放棄爲自己心愛的人報仇地念頭,在那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崔家地二爺崔無庸不能逃脫他應得的懲罰。
不過,由官府出面抓捕崔無庸,再公開行刑,這也不利用夏國的統治,所以,崔安瀾最後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
他收買了崔家的一些下人,獲得了崔無庸平時地習慣之後,動用了監察司地秘密部隊,暗中將崔無庸抓了起來,製造了一起無法偵破的無頭公案,爲自己和愛人碧煙報了仇,而崔全就是那羣被他收買地崔家下人之一。
這件事情過後,崔全就離開了崔家,加入了夏軍,成爲了軍中的一份子,在夏國的法令中,凡是離開主家的下人奴僕若是參加了軍隊,其主家不準再行追究。
崔全由於從小練習武藝,在陪同崔破讀書的時候,也算是粗通文墨,再加上崔安瀾的關係,立過幾次戰功之後,進入了講武堂學習一段時間,出來之後,他已經成爲了軍中校尉,隸屬高雅賢大營,手底下也有五六百人。
這次,高雅賢率領大軍渡河攻擊鄭國,崔全算得上是大軍前鋒的前鋒。
奇襲黃河南岸的軍營,第一個衝上酸棗城的城頭,算起來,崔全已經立下了兩件大功,官職多半會向上再升上一位,只是,對此他仍然無法滿足,他希望在這次和鄭國的交鋒中,奪得更多的功勞,日後,返回博陵,也好衣錦還鄉,此刻,在他心中,崔安瀾是他的偶像,也是他想要趕超的目標。
四月上,夏軍高雅賢部奪取了酸棗,然後,兵鋒直奔陽武,想要截斷滎陽和封丘,白馬一線的聯繫,而直到這個時候,滎陽的王世充纔得到了夏軍壓境的消息。
四月十四日,滎陽,鄭帝王世充行宮。
天氣很好,碧空萬里,白雲徐徐飄拂,暖風吹入大殿,帶來了殿外花圃中百花的芬芳,這應該是一個讓人心情愉悅的好天氣,然而,行宮大殿內,鄭帝王世充和坐在殿下的文武衆臣的臉上,卻分明仍然帶着冬日的陰霾。
“爲什麼!說,爲什麼會這樣!”
王世充從王座上站起身,一把將几案上的雜物掃落在地,在寂靜的大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在殿下,一干重臣一個個噤如寒蟬,低着腦袋,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響。
那個向王世充報告這個壞消息的大臣跪伏在王世充身前。戰戰兢兢,全身已經被汗水濡溼了,卻不敢動彈半分。
“這隻夏軍究竟從何而來,難道他們是從天上飛來的。爲什麼前線將領們並沒有消息傳來,他們是怎麼穿越防線的?莫非有人故意縱敵?”
王世充地語氣格外陰森。這個時候,他心中滿是殺人的衝動,那想要見血的念頭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王世充手底下也有一個秘密機關,由他的侄子王仁則率領,這批人躲在黑暗之中,監視着鄭國地重臣們,他們無所不在,大臣們誰有怨言,誰心懷不軌,家中的哪位妾侍最爲得寵。王仁則皆掌握得非常清楚,然而,對於外敵,比如李唐和河北高暢,鄭國地情報機構就幾近於癱瘓了,特別是河北高暢,監察司。敵情司,這兩個機關的存在。使得鄭國在河北的情報機構根本無法開展工作,畢竟,王世充最初只是隋王朝的臣子,一直以來都在和瓦崗軍作戰,他的情報機構基本上都是在針對瓦崗軍。瓦崗覆滅之後。他又篡奪了隋王朝,爲了壓制朝中的不滿之聲。他所建立的情報機構把重點放在了國內,而非國外,夏國的情報,他也只能通過那些從河北迴來的東都商人蒐集,得到了也只是一些瑣碎的東西。
這一次,夏軍和唐軍在黃河北岸交戰,王世充雖然也派有斥候前去北面觀察戰局,然而,夏軍行動過於迅速,尉遲恭奪取新鄉,李道宗捨棄臨清關,夏軍地主力尚未進入河內,就派遣精兵先行一步,掃蕩周圍,掩藏了大軍西進的消息,因此,王世充只得到唐軍被夏軍擊敗,臨清關淪陷的消息,他並不知道有數萬夏軍進入了河內,且有一隻軍隊居然從延津關渡過黃河,進入了河南。
並且,由於夏軍防範細作和斥候的手法老練,王世充得到唐軍潰敗,夏軍進入河內的消息也不過是在兩三天前,還未等他想清楚夏軍的戰略目的,就得到了酸棗丟失地消息,因此,一時間,他並未將這兩者聯繫起來。
“陛下!”
王世充往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在右首地武將位置上,裴仁基正向他拱手行禮。
“裴卿,有話但說無妨!”
王世充的眼神依然陰鷙,臉上卻堆起了笑意,表情顯得格外的古怪。
“陛下,依臣之見,前兩日,夏軍攻破臨清關,進入了河內,這隻佔據酸棗的夏軍極有可能是從延津關渡河,並非突破了我軍在封丘,浚儀的防線!”
“是啊!裴大人所說甚是!”
“微臣也是這般看來!”
裴仁基發表意見之後,衆臣紛紛出言附和,這個時候,大家都成爲了諸葛孔明一般地人物了!
“嗯!”
王世充輕哼一聲,鼻孔噴出一股粗氣,衆人閉上了嘴巴,靜默下來。
王世充一邊點頭,一邊說道。
“裴卿說言不無道理,只是,夏軍擊敗唐軍地消息在前兩日才傳來,若是這股夏軍從延津關渡河,怎麼會來的如此之快,據前線地探子回報,攻佔酸棗的夏軍兵力鼎盛,起碼在萬人以上,要想將這一萬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渡過黃河,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夏國在黃河並沒有水軍存在啊!”
裴仁基沉思片刻,然後說道。
“北岸戰火紛飛,夏賊非常重視情報工作,再加上黃河水道難渡,情報有所延遲也是在所難免,我想,一開始夏賊就已經打好了在延津關渡河的打算吧?若是夏賊從延津關渡河,奪取了酸棗,頓時截斷了我方和前線的聯繫,若是讓其再奪取陽武,那麼我軍在堅守白馬渡口也就沒有絲毫意義了!”“依裴卿之見,是不是我軍的前期戰略部署已經失去了作用了?”
王世充在大殿上來回走動,往左三步,再往右三步,他的目光卻始終盯在裴仁基臉上,大殿內,其他那些大臣一個個低垂着腦袋,不敢出聲打岔。
裴仁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說實話。當初裴仁基是迫於無奈才投降王世充,當時,百花谷大戰,李密的主力被王世充擊敗。偃師成爲了一座孤城,陳智略。張童兒,樊文超等部又投降了王世充,偃師已經無法再守,再加上,當時裴元慶正在偃師城中療養箭傷,不能輕易動彈,因此,裴仁基順水推舟,降了王世充。
反正自己原來就是隋將,只是和監軍不和。爲了自保,纔不得不降了瓦崗,現在,重新成爲隋將,也不過是返回正途而已!
降了王世充之後,王世充表現得非常大度,仍然讓他和裴元慶統率本部人馬。一開始,裴仁基還抱有一定的幻想。說不定,隋王朝在王世充的輔佐之下,還有可能拔亂反正,重拾舊山河。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眼花繚亂,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在王世充手下那批跳樑小醜的慫恿下,手握軍權地王世充發動了政變,楊侗被迫將皇位禪讓給了王世充,隋的旗號換爲了鄭,王世充終於撕開了僞裝,由權臣變爲了篡位的皇帝。
爲了籠絡裴氏父子,王世充把自家的侄女嫁給了裴元慶,當初,裴氏父子也爲了報答王世充地知遇之恩,在戰場奮力廝殺,然而,當王世充篡位之後,一切都變了。
由於王世充得位不正,因此對手下人極其苛刻,反覆無常,他的心中充滿了猜忌,害怕手下那些實權將軍會背叛他,裴氏父子自然也成爲了他地眼中釘,特別是在宇文儒童陰謀反叛王世充不果,恭帝楊侗被王仁則毒殺之後,這種猜忌達到了頂點。
原本,這次和夏軍會戰,裴仁基和裴元慶得到的命令是率軍駐紮陽武,將白馬,封丘的兵力抽調回來,大軍集結於滎陽,裴家軍鎮守陽武爲第二線,楊公卿,張鎮周率軍駐守浚儀爲第一線。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王世充突然改變了既定戰略,不放棄白馬,封丘,原本,裴家軍負責鎮守的地方也有陽武變爲了封丘,由戰場的第二線變爲了第一線,以往,裴氏父子都是共同領軍,裴仁基掌握大局,裴元慶則在戰場上廝殺衝陣,而這次行動,裴仁基則被留了下來,讓他在御前參贊軍務。
什麼參贊軍務,不過是作爲人質而已,只是因爲大戰在即,王世充不想因爲誅殺大臣,動搖軍心,不然,恐怕自己這個人質的命運也不保吧?
在滎陽時,裴仁基能感覺到自己的行蹤都在別人的監視中,並且,他還知道這夥人由誰指使,唐王王仁則,是的,王世充的秘密機關就由他這個侄子掌握。
當初,裴元慶有一匹駿馬,可以日行千里,王仁則看見了,分外喜歡,特意派人前來索要,戰馬乃是武將地夥伴,有一匹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戰馬,武將的武力要提高不少,所以,裴元慶拒絕了王仁則的無理要求,雙方因此解了仇。
裴仁基知道,落在這個小人的手上,自己決計討不了好,因此,他打定主意,行事低調,一言不發,安心做自己這個人質的角色,只要夏軍一日不退,自己的安全就有保證,現在只需要耐心等待機會。
然而,得到夏軍攻佔酸棗地消息之後,裴仁基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
在裴仁基看來,濟陰的高暢只是虛張聲勢,目地就是想把鄭軍的注意力集中到東線而來,這隻襲取酸棗的夏軍纔是高暢真正的殺着,酸棗失守,接下來就是陽武,陽武城小,駐軍不多,一旦陽武被攻佔,滎陽和白馬,封丘的鄭軍也就被截斷了聯繫,孤軍在外,現在駐守封丘地裴元慶也就危急了,爲了保住自己兒子地命,裴仁基也只好爲王世充出謀劃策了!
“既然前期的作戰計劃不堪再用,那麼,我軍該如何應對夏賊地攻勢呢?”
王世充站在王座前,目光在臣子們的臉上來回,衆人則低着頭,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最後,還是裴仁基出言說道。
“陛下,現在將大軍再分散在白馬,封丘。浚儀,陳留等地已經不是明智之舉,當務之急,是將這些部隊撤回滎陽。放棄外圍,免得被夏賊各個擊破。只要我軍緊守滎陽,形成一個有力的拳頭,憑藉滎陽這座堅城,在廣建營寨,夏軍遠道而來,糧食供應不及,最終也只能無功而返!”
王世充點了點頭,手拂下頜的鬍鬚,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站在左面的唐王王仁則輕咳了一聲。然後站了出來,他對王世充行了個禮,然後說道。
“陛下!臣不同意大裴將軍的意見,依臣之見,此時應該派遣大軍前去陽武,爭取在夏賊奪取陽武之前趕到陽武,就算到時候陽武丟失。也可以在城下築下大營,牽制夏賊的兵力。使其既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然後,讓小裴將軍緊守封丘,防止濟陰地夏軍越過封丘防線。爲白馬的段達段將軍的撤退爭取時間。一旦段達將軍的部隊返回陽武,前後夾擊。必定能將陽武重新奪回,在臣看來,奪取酸棗地這隻夏軍兵力並不多,若是兵力鼎盛,以酸棗和陽武兩地的糧食儲備必定不能支持,而要從黃河北岸運送供應幾萬人地後勤物資到南岸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臣能夠斷言,酸棗的這隻夏軍只是偏師,爲的是打亂我軍的戰略部署,一旦我軍應對有誤,濟陰的高暢就會揮師急進,因此,白馬的守軍可以撤回,封丘卻丟失不得,夏軍的前鋒已經在徐世績的率領下出現在了封丘,這個時候,將封丘的兵力抽調,極有可能形成潰敗啊!”
豎子好毒!
聽了王仁則這一番話,裴仁基心中怒火中燒,說是讓裴元慶堅守封丘,牽制夏賊,這是要置元慶於死地啊!
酸棗被奪,陽武被佔,封丘也就成爲了孤懸在外地飛地,後無援兵,又沒有糧食供應,在這種情況下,裴元慶也就只有戰死一路可走。
不!
絕不能容許這種情況出現,只是,王仁則說得冠冕堂皇,並不是在胡亂說話,若是自己出言駁斥,反倒成爲了無理取鬧。
裴仁基笑了笑,沒有理會王仁則咄咄逼人的目光,低下了頭。
“裴卿,有沒有什麼不同的意見?”
裴仁基笑了笑,說道。
“唐王言之有理,裴某深表贊同!”
王世充目光淡淡地在裴仁基臉上掃過,只要稍微有頭腦的人都知道,按照王仁則的計劃,鎮守封丘的裴元慶也就成爲了棄子,在這種情況下,裴仁基都沒有出言反駁,難道自己對裴氏父子的猜忌沒有道理?
“既然如此,就按照唐王地計劃行事吧?大家暢所欲言,制定一個完美的計劃來!”
“諾!”
衆臣紛紛低頭應諾,裴仁基也和大家一般無二,只是,王世充不知道地是裴仁基在心底發出了一絲冷笑。
在裴仁基看來,如果出現在酸棗的這隻夏軍並非夏軍主力,同時,濟陰的高暢率領的也是疑兵,那麼夏軍的主力究竟在哪裡呢?
聯想到夏軍和唐軍正在河內交戰,夏軍地下一步戰略目標也就昭然若揭了,如果夏軍地主力在河內,他們的目標一定是河陽,奪取河陽,再從盟津過河,進襲偃師,威脅東都,截斷東都和滎陽地聯繫,那個時候,坐鎮滎陽的王世充的命運就危險了!
既然知道夏軍的戰略目標是河陽,裴仁基爲什麼不提醒王世充呢?
因爲他另有打算!
裴仁基知道,如果裴元慶真的爲大鄭效力,那麼,他只能戰死在封丘了,爲了擺脫這個局面,解救這個兒子,就只能讓這個兒子投降高暢了,不過,因爲自己在滎陽做人質,他這個兒子不會罔顧父親的性命,多半不會選擇投降。裴仁基準備在回府後,讓親信家將帶着隨身飾物趕往封丘,命令裴元慶投降高暢,至於他自己,則另有脫身之道。
當王世充得到夏軍從盟津過河,攻佔偃師的消息後,必定會大亂一番,大家都會忙着回師東都,情況如此混亂,他脫身的機會也就來了。這也是裴仁基沒有提醒王世充的主要原因,何況,在裴仁基看來,就算他這時提醒王世充。多半也爲時已晚,現在。夏軍恐怕已經佔據了河陽,正在源源不斷地渡河。
事情是不是真像裴仁基預料的那樣呢?
時間退回到四月十日,申時。
河內郡,河陽王伯當的府邸。
這一天,天空飄着小雨,雨點從天而降,打在瓦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屋檐下掛着的銅鈴,隨風飄蕩。叮叮噹噹地聲音,和雨聲混合在一起,不絕於耳。
親衛們全副武裝,刀出鞘,箭上弦,槊扛在肩,將王伯當府邸後面的一個小院圍得水泄不通。場面極其肅殺,氣氛緊張。
小院內。正屋的木門大開,一張巨大的席子鋪在地板上,王伯噹一聲戎裝做在上位,面向小院,在他身側。一身青衣地高月手持綸巾。面帶微笑。
在兩人面前的几案上,擺放着兩個茶盞。在房屋地一角,一個香爐正嫋嫋地升起了幾縷青煙,室內飄蕩着檀香的味道。
河陽城外,尉遲恭的夏軍已經紮下了營寨,擺出了一副進攻的態勢,山雨欲來風滿樓,不過,王伯當也好,高月也好,都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當初,李密聽從高月的意見,放棄了西進關中的計劃,轉而向東發展,想要和黎陽徐世績聯手,徐圖再起。
不料,由於徐世績和東郡王軌的背叛,李密被唐軍在永濟渠伏擊,命喪永濟渠,得到李密喪命的消息之後,王伯當極其憤怒,命令親衛將高月抓來,準備殺了他祭祀李密。
結果,高月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王伯當,王伯當冷靜下來之後,也知道李密的敗亡並不能怪罪在高月身上,只能說天命不在李密身上,當初,要是聽從其他人地意見,西進投降李唐,想密公這樣的梟雄,屈居在旁人之下,俯首聽命,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啊!
狼始終是狼,又怎麼會成爲狗呢?
不過,經過這一番交涉之後,王伯當卻將高月引爲了心腹,在他軍中,大多數是草莽豪強,缺少士子,有了高月入幕,管理河陽的政務,王伯當也才得以在河陽立足,不然,如是不通政務,只知道索取,不懂建設,將河陽搞爛了之後,沒有糧食供養軍隊,王伯當也只能讓城別走,最後只能淪爲山上的賊寇。
當初,王伯當之所以拒絕李唐,轉而將河陽獻給王世充,也是聽取了高月的意見。
畢竟,王伯當之所以選擇一個勢力投靠,完全是出於無奈之舉,不管是李唐,還是東都王世充,都是他心目中的仇人,他不會心甘情願地爲他們效力,就算是投降,也打着東山再起,重新豎立瓦崗旗號的目地。
高月知道王伯當心中的打算,所以勸說他投靠王世充。
首先,河內郡基本上掌握在李唐地手中,若是降唐,王伯當部必定要接受唐政府的改編,失去了軍權,王伯當想要重振瓦崗聲威的想法不過是癡人說夢;要是投靠東都洛陽,因爲王世充在黃河北岸沒有立足點,得到王伯當的效忠之後,必定會委以重任,再加上河陽面臨唐軍的威脅,爲了保住河陽,王世充也不能大張旗鼓地改編王伯當地部衆,因爲若是引得軍心動搖,就極有可能把王伯當推到李唐那邊去。
河陽掌握在東都手中,也就不擔心李唐會從盟津渡口過河,進襲東都,而王伯當實力孱弱,就算他反戈一擊,也無須擔心。
所以,王世充只是派了段達率領軍隊幫助王伯當鎮守河陽,擊退李唐地進攻之後,又留下羅曉率領兩千精銳協助王伯當守城,限制王伯當勢力的發展和擴張。
事情地確如同高月所料,王世充無法剝奪王伯當的軍權,只能派一隻軍隊進駐河陽,監視王伯當的一舉一動,對現在的王伯當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畢竟,名義上他是河陽的主將,只要做得不是很過分,羅曉把他沒有任何辦法。
就在王伯當徐圖再起,重振瓦崗聲威的時候,天下的大勢又發生了變化,夏軍擊敗了唐軍,進入了河內,大舉向河陽進發而來。
像以往那樣幫助王世充守住河陽,擊退夏國的進攻?
還是另尋他路?
王伯當有些搖擺不定,故而,他將高月請到了自家府邸,準備向他問計,接下來,該何去何從,數千兒郎的身家性命以及他王氏一族的前途就在這間小屋內決斷了,全賴於他們的這一次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