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往往事與願違,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這場鮫綃的檢驗之時,天空裡忽然劃過了一道淒厲恐怖的鷹鳴聲,震撼得猶如狼嚎的氣勢。
所有人又都被這叫聲給吸引了,紛紛擡起頭望天,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在她們的頭頂上竟盤旋着一隻巨大凶猛的大雕,雙翼展開足有遮天蔽日之勢,翱翔在空中的樣子瀟灑威猛,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絕雲氣,負青天,猶如《奇諧》裡的那隻逍遙大鵬。而這隻大雕更加令人驚歎的,是在它的頭上竟長着一隻犀兕般的角,無疑派的是如虎添翼的效用。
御花園裡平時就不讓侍衛進,更何況今日有那麼多的娘娘聚在這兒賞梅,所有的侍衛早就都被遣走了,以至於遭遇這麼大的危險連個護駕的人都沒有。三妃九嬪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至多也就隔着籠子遠遠地看過宮中苑囿裡的珍奇異獸。如今一見到這樣一隻兇猛駭人的大雕,又離得那麼近,早就嚇得花容失色,和膽小的宮女們不顧儀態到處喊着救命逃跑了。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平時姐姐妹妹叫得起勁,此時卻拼命將自己的姐姐妹妹往身後推,搶着往安全的地方跑,也不去在意誰是誰,總之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混亂之中,不乏有在推推攘攘裡摔倒的人,那些總一副慈善模樣連踩死一隻螞蟻都面有不忍的娘娘,現在卻狠心地踏着摔倒的人飛逃,可見總是要面對突發狀況才能看清一個人的本性。
相比之下,危急時刻還是保持着儀態不去推攘,還要去扶起摔倒在地上的宮女的皇后和麗妃就要吃虧的多,遠遠地被落在了人羣后面,而那些被扶起的宮女甚至來不及說句謝謝就又立刻又去逃命了。一時間,梅林裡的人都做了鳥獸散,發起這場事的蘭妃和寧嬪也早就逃得不見人影了。白茫茫的新雪地,只剩下了兩個小點一樣的人,柳夭夭扶起的最後一個宮女也跑遠了,她卻還俯身在那裡沒站起來。
皇后的斗篷有明黃色的紋飾,高貴尊容,可在這個時候卻成了醒目的標誌,何況彎腰的動作使得明黃色展露的更多,白紙似的地面上一點色彩,大雕銳利的眼睛自然首先注意到了她。大雕俯衝而下,頭頂上的角上有不明顯的螺旋狀,像一把利劍朝她刺來,柳夭夭立即像有了危險靠近的感應而忽然回頭。
霎時,睜大的眼中就只剩了下泠泠的劍光,那一把利劍離得越來越近,光輝逼人,她知道自己定時逃不脫了,只是心中還有不甘。她這一生,還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僅是這皇后的虛名,還有皇帝的一顆真心,何如薄性錦衣郎,她還沒有真正得到,她不要死,不能死。
可是,瞳孔中可怕的倒影離得更近了,甚至似乎已經能夠聽到自己的血肉在下一瞬分散的聲音。柳夭夭在最後一刻也並沒有感覺到多麼的害怕,只是強烈的不甘心,深刻的不認輸。
大雕飛撲而下,尖銳的角直刺血肉,幾乎入骨。比起刀劍之勢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躲在各處偷偷望着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麼可怖的一道傷,足夠得要上人的半條命,不死就是萬幸了。麗妃這樣子沒一點猶豫地撲過去捨身救皇后的舉動,究竟是愚忠,還是一場苦肉計?但如果真是苦肉計,這樣的代價,也太過驚險和不值,一着不慎,可便是連性命都丟了。
大雕本來是看準了衝柳夭夭而去,如今誰曾想半路出來一個甘願用血肉之軀阻擋替代的人,發現自己傷錯了人後,它的樣子彷彿也有點意外和驚訝,煽動翅膀飛到了梅枝高處去轉了幾圈。沒有人知道它接下去會想要做什麼,所以都還提着一顆心保持着旁觀,直到大雕終於振翅而去,遠遠地化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黑點,這纔開始有人一個個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一個接一個,不到片刻,所有跑得飛快的人就也出現得飛快地圍到了捨身救人臨危英勇的麗妃身邊。
三妃九嬪的表情清一色的震驚加焦急,一面表現得如同痛在己身,一面又無關己事而鎮定地吩咐宮女快去叫太醫來。
柳夭夭見過不少爲了討好她而故意出演苦情表演的,就連她自己當初爲了討好太后,還曾經割破手指冒充是爲她老人家親自下廚劃的,所以她對這一招熟悉得很,面對那些利用她用剩下的招數關公面前耍大刀的,往往表面感動而內心不動一下。但是現在,麗妃這麼做,無疑是一場下足了血本的苦情戲,叫她不由得真的震撼了一下。但不管是真是假,自己表面上總還是要表現得像是真的,她這樣拼了性命地救自己,就算是假的,也該她付出十二分的感動去回報。
柳夭夭連忙將阿九攬在懷裡,一點也不顧血跡會染髒了自己的尊貴衣服,瞬間地淚如雨下,一點沒有銜接做作的痕跡,真實地彷彿抱在懷裡的就是她的親妹妹,她痛哭着說:“好妹妹,你怎麼會那麼傻,何必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麗妃閉着眼沒有力氣回話,因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可那蒼白慢慢地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已經漸漸近乎慘白,和周圍的雪地都快要能夠融爲一色。
有人不敢相信地將眼神一瞟,便立即嚇得幾乎也要暈過去,斷斷續續地說道:
“麗妃,麗妃她,是否小產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所有還在關注她胸口那道猙獰傷口的人立即將注意力轉移了,然後統統都大驚失色地低聲驚叫了起來。有血色正從麗妃的裙下滲出,一點點加深,染紅了潔白的狐裘斗篷,將身下的一片雪地都染得觸目驚心。雖然並不是血崩一般駭人,但也足以讓在場的人都提起一顆心,因爲誰都知道,那是龍種,不是一灘血水。
那不斷還在蔓延的殷紅,靜靜流淌在冰涼的白雪上,溫熱地把雪一寸寸化開,紅色滲透進白色,像是鑲嵌在白玉中的璀璨紅寶石。紅得如同是活的,而事實上,它的確是活的,是一個未成形的小生命,一點點流逝在這白茫茫的潔淨雪地裡所留下的最後美麗。
太醫急急忙忙地在兩個宮女的帶領下趕來,一路上便已經把御花園裡的事聽了個大概,心下想着受了如此重傷的麗妃娘娘定是龍種難保了,壓在自己身上的擔子此刻是十分之重。在一見到那擴散開的血泊就已經意識到不好,匆忙跑到麗妃身邊替她把脈,神情一層層凝重起來,到最後也只能痛心地搖頭,向柳夭夭回話:“回皇后娘娘,麗妃娘娘已經小產了,如今只能盡力保住大人,至於胎兒,請恕臣回天乏術。”
柳夭夭一聽太醫的話頓時愣了愣,麗妃她果然懷了龍種?就她,也配?不過,已經小產了是不是,那麼便很好,不管這場苦情戲是真是假,自己最終纔是最後的勝利者,而麗妃,她這回到可是真正下了血本了。
但表面上還是要不露喜色,且裝得痛心疾首的,柳夭夭深明大義道:“保住大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