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於東把整個劇本看完，克里斯托弗還在旁邊發楞。
於東沒有急着去跟克里斯托弗說話，而是認真回憶了一下之前看過的《記憶碎片》電影，來跟他手中的劇本做比較。
劇本寫得很細，例如如何轉場，如何切鏡頭，用彩色還是黑白色畫面都寫得清清楚楚，無一處錯漏。
在這部電影裡面，畫面的色彩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
大的來說，電影有兩條線，一條是順序，一條是倒序，順序時，電影畫面是黑白的，倒序時，電話畫面是彩色的。
先不說這種安排的深層意義，單單是最終兩條線碰撞在一起時給觀衆的衝擊感就非同凡響。
這種巧妙的設計，讓電影加分不少。
顯然，克里斯托弗在非線性敘事上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
乍看的時候，《記憶碎片》可能會給人一種意識流的感覺，就類似於《人羣》。
但事實上，《記憶碎片》跟《人羣》並不是一回事，相較於《人羣》，《記憶碎片》多了更多巧妙的細節設計。
當然，之所能有更多巧妙的設計，也跟文本形式有關。
《記憶碎片》中的一些巧妙設計，是小說所做不到的，比如彩色畫面跟黑白畫面這種需要註釋的東西，小說根本無法介紹。
“咳咳。”
於東輕咳一聲，吸引了克里斯托弗的注意後，笑着開口說道，“《記憶碎片》的故事很有意思，設計也非常巧妙，我們公司去年有一部電影，叫做《蝴蝶效應》，也是這樣一種非線性敘事，不過《記憶碎片》顯然有更多的巧思。”
克里斯托弗坐直身體，笑道：“謝謝，《蝴蝶效應》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影，原著《混沌日記》我也看過。”
“這個劇本是什麼時候寫的？”於東隨後問道。
克里斯托弗笑着說道：“其實去年九月份之前，關於這部電影我就有想法了，直到前段時間，我才終於把劇本給寫出來。”
說起劇本，克里斯托弗侃侃而談起來，“記憶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東西，人會忘掉一些東西，也會憑空多出一些虛假的記憶。YU，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90年代初期發生在美國的一起案件，一名男子被自己的女兒指控殺了自己的朋友。”
於東搖搖頭，“沒有。”
克里斯托弗笑着說道，“這個女子指控自己的父親在二十多年前，jian殺了她的好朋友，只不過因爲記憶太過殘酷，所以被壓抑住了，直到後來她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那段記憶被喚醒了。後來陪審團一致認爲這段證詞是真實的，而男子也因此被判了謀殺罪。”
“你的意思是，這段記憶是假的？”結合克里斯托弗前後的話，於東猜測他應該是這個意思。
克里斯托弗搖搖頭，“我只能說，無法證明這段記憶是真的，也不能把它作爲判刑的證據。心理學家沙赫特認爲，催眠過程中，催眠師會誘導患者，讓他們根據自己的想象構建記憶，所以這種被壓抑的童年記憶其實並不可靠，也就是在三年前，前面那個案子被推翻了。”
於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構建記憶這種事情似乎並不稀奇，在日常生活中也能經常見到。”
“記憶不可靠”其實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因爲從某種層面來說，記憶決定了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一個人之所以成爲一個人，取決於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就比如，這個人的的記憶完全由另外一個人決定，那麼這個人還是這個人麼？
這恐怕又是一個難題。
“YU，你真的已經把劇本看完了麼？”
克里斯托弗·諾蘭終於問出了自己想問的，隨後鬆了口氣。
於東挑眉笑道：“當然，需要我給你複述一遍情節麼？”
“不用，不用。”克里斯托弗連連擺手。
其實也不怪他疑惑，於東看東西本來就快，再加上之前看過電影，所以看劇本的速度完全超過了諾蘭的想象，克里斯托弗會產生疑惑，一點都不令人感到奇怪。
於東笑着跟克里斯托弗說道，“我會讓餘量跟你的妻子通個電話，具體聊一聊《蟻蛉》的版權以及這部《記憶碎片》的拍攝。如果可以的話，我傾向於由我們公司包攬全部的投資，版權份額讓他們詳談就行了……另外，你的弟弟也是編劇之一，應該也需要跟他溝通一下吧。”
克里斯托弗笑着說道，“其實，喬納森這次跟我一起過來了。”
於東挑了挑眉毛說道，“是麼，那怎麼沒有讓他一起來？”於東又轉頭看向餘量：“你知道他弟弟喬納森來了麼？怎麼沒有叫他過來？”
餘量拍了拍腦袋，“我只知道他有個同伴，倒是不知道是他弟弟。是我疏忽了，忘了問。”
其實就算知道是喬納森來了，餘量也不會邀請喬納森來的，因爲餘量並不知道喬納森也參與了劇本的創作。
他不像於東，知道喬納森·諾蘭一直都跟他哥哥是黃金搭檔，一個導演，一個編劇。
“他現在在哪兒，方便請他過來見個面麼？”於東問道。
克里斯托弗笑道：“當然，他其實也想來的，但是又擔心會冒犯到你，畢竟昨天只說了要見我，喬納森是你的忠實讀者，基本上你所以在英國出版的作品他都看過。”
克里斯托弗自己也是於東的忠實讀者，不過讓他當面跟於東說這樣的話，他覺得有些尷尬，就只說了弟弟是於東的讀者。
……
喬納森在深空大樓一樓大廳等候區，捧着一本《鯨歌》小說集看得入迷。今天早上，他跟着克里斯托弗一起過來，逛了一圈感覺非常無聊，所以就自己找了一本書來看，恰好看到這本《鯨歌》小說集。
克里斯托弗過去拍了拍喬納森的肩膀，後者轉過頭來，翻了個白眼，“剛看到精彩的部分就打斷了我。”
“你這書是從哪兒來的？”克里斯托弗好奇道。
“你說它？是我從科幻主題館買來的，英文版的，是一部小說集，裡面有一些中短篇小說，都非常精彩。”喬納森笑着說道。
克里斯托弗掃了眼小說的封面，隨後笑笑着說道：“是《她的眼睛》原著作者的小說。”
“她的眼睛？”喬納森有些疑惑，相較於哥哥，他的閱片量要低很多。
《她的眼睛》曾經破過國內票房紀錄，不過在國際上並不算是爆款，所以並沒有多少人看過這部電影。
全球不到八千萬美金的票房，對於一部科幻電影來說，無疑是有些低了，但是它的成本也只有兩千多萬美金，對於出品方來說已經賺得盆滿鉢滿。
只要能夠賺錢，就能吸引到資本的目光，所以在《她的眼睛》票房出來之後，又不少人來找劉慈新，希望能夠將他其他小說改編成電影。
喬納森手上那的那個《鯨歌》就是其中之一。
克里斯托弗笑着說道，“不說這個了，YU說想要跟你見一面，快跟我上去吧。”
“他要見我？”喬納森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有沒有跟他說簽名的事情？”
“沒有，等見面之後，你自己去提吧。”克里斯托弗搖了搖頭，說道。
喬納森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書，“我是不是應先去買兩本YU的書？”
“不用了吧。”克里斯托弗想了想，說道。
喬納森·諾蘭又問道：“YU真人怎麼樣？你覺得如果我拿着別人的書找他簽名，他會不會生氣？”
“……”
“他爲什麼忽然要見我？”喬納森再次問道。
克里斯托弗笑着說道：“爲他知道你也是《記憶碎片》的編劇之一，所以想要看看你，跟你聊一聊他對《記憶碎片》非常看好。”
“真的麼？”喬納森握了握拳頭，叫道：“耶，我就知道沒有問題，那現在是不是意味着，深空公司會投資這部電影？他們準備投多少錢？夠你們拍電影麼，你們是不是還要找其他投資人？”
克里斯托弗扯了扯嘴角，“喬納森，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麼，我頭都快炸了。”
“我是在關心你，快跟我說說，深空要給多少錢？我作爲編劇，會給我很多編劇費麼？”喬納森說道。
……
喬納森的話癆屬性，即便到了於東面前，也沒有消弱半分。
他大概只有半秒鐘的害羞，在半秒鐘之後。他就完全放開了，把於東的作品上上下下全都吹了一遍。
喬納森是英文專業的，跟於東算是半個同行，所以吹起作品來也是有模有樣，各種專業名詞不停地從他嘴裡面往外蹦。
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年輕人，於東抽了抽嘴角，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吵鬧的人了。
喬納森才二十出頭，還沒有正式從學校畢業，他跟哥哥的身形差不多，但是長相卻很不一樣。
相較於克里斯托弗總是低着頭一副沉穩的模樣，喬納森說話的時候有一種昂揚的姿態，就好像十幾歲的少年，在跟其他人說話的樣子。
兄弟倆性格的差別，跟生活經歷也有關。
雖然都是在英國出生，後來跟着父母去了美國，但是克里斯托弗·諾蘭在英國待的時間要比弟弟喬納森長很多。他們兩兄弟，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
聊天聊到一半的時候，喬納森忽然說道，
“我的家人以及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喜歡你的作品，這是好事情，但有時候也不太好，就比如，前些日子我生日的時候，我收到了三本《舊書》，兩本《向西》以及其他一些你的作品。他們絕對是世界上最不會送禮物的人，因爲他們應該知道，既然我這麼喜歡你的作品，家裡面肯定不會缺這些作品。當然……如果他們送來的書裡面有簽名的話，他們就是世界上最懂得贈送禮物的人。之前你在芝加哥開籤售會的時候，我不在家……”
坐在喬納森旁邊的克里斯托弗輕咳了一聲，示意弟弟不要再說了。
憑他對弟弟的瞭解，他知道，喬納森是在旁敲側擊問YU要簽名書籍，而且還是藉着生日的由頭。
不過喬納森確實沒說謊，他是六月份生日，而且生日的時候收到了好幾本YU的小說。
坐在對面的於東笑了笑，他又不是傻子，這麼明顯的暗示他不可能聽不出來。
“可惜了，如果你早點來中國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準備一份禮物。這樣吧，爲了彌補你生日的遺憾，我送一套我的典藏版小說給你，不過都是中文版的。你如果想看懂的話，可能要花一番力氣。”
喬納森一點都沒有猶豫：“要要要，當然要，上面有簽名麼？”
“會有的，另外這套書比較全，比較重，想要帶回去，可能需要花點時間。”
“咳咳。”克里斯托弗在旁邊又輕咳了一聲。
喬納森心領神會，開口說道，“克里斯托弗其實也是你的忠實讀者，一開始就是他帶着我看你的小說。”
於東點點頭，“給你們一人一套。”
其實於東覺得喬納森說的是客套話，因爲在剛纔這麼長時間的交流過程中，於東並沒有感受到克里斯托弗作爲一個忠實讀者的熱情，他甚至沒有主動提到過某本於東的小說。
拿到禮物之後，喬納森心滿意足，不過話卻一點都沒有變少，他又問起於東的新作，“之前美國那邊有新聞說，你的新書將會在春天跟讀者見面，可是現在春天已經過去了，我們還沒有見到新作，那是假新聞麼？”
“不是假新聞，我之前確實說過新書會在春天跟大家見面。”
“那爲什麼……”
“可是我沒有說是哪一年的春天啊。”
“……”
於東見喬納森愣了起來，笑着說道，“開個玩笑而已，新書本來是計劃在春天跟大家見面的，不過因爲翻譯的問題，推遲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在七月底跟大家見面。”
《達芬奇密碼》沒有在春天上架，並不單純因爲翻譯，還有一些跟官方有關的原因，不過這段時間基本上也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