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庵山到武元宗,這一路以來,對於羅淵而言,就是一次故地重遊。如今再到這些所過之處,回想當年,他的心境已然有了莫大的變化,一時之間,感慨萬千。
此時的羅淵,身穿一襲遒勁的黑色長袍,揹負斬霄,踏立飛舟,遠眺雲海。他的眸光閃爍,似乎在思索着什麼,踏入元嬰之後對於天地之間的變換感覺更爲敏銳。風吹雲動,潮起潮落,落葉飛花,似乎天地間的自然現象,都包含着數不清,言不明的道韻。
他的雙目更爲明亮了,就如同日月一般光彩奪目,彷彿能夠洞穿一切,令人不敢直視。在他的雙目之中,這天地間的一切都不在如往常看到的一般,而是在不停地變化。
“當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如今踏入元嬰之後,卻是看山非山,看水非水。這天地間的一切,小到塵埃泥土,大到山川汪洋,其實一切只是元素所構造而成。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當真是森羅萬象,能夠構造天地萬物。而這些所構造出來的萬物,更是時時刻刻在變換,滄海桑田,花開花謝。也許,就連我等都只是天地之間的元素構造而成。”羅淵舉目望天,喃喃開口,越是思索便越是覺得這天地難測。
“好了,莫做多想。有些東西,不是以你現在的能力能夠想通的。回輪,空間,歲月,虛無,真假,等等,這些即便是化神至尊都無法真正看得透徹,又何況你我?”萬竹老人開口,勸慰羅淵。他怕羅淵思索的過於深入,觸碰到一些不該觸碰的,引起那冥冥之中天道的不滿,從而降下劫難。
雖說修道之人乃是逆天而行,與天地相抗,爭奪機緣造化。但事實上,終歸還是順應天意,除非能夠成就真正的仙,跳出天地之間,不屬五行輪迴之內。否則,即便是化神至尊,亦只能按照天道軌跡而行。最爲簡單的一個地方,那便是壽元終有盡時。待到坐化之時,一切從天地之中攝取而來的力量修爲,都會再度迴歸到天地之內。成爲那流動在天地之間的磅礴靈氣,再供後來者吸納。這一切周而復始,亦如花開花落,始終會有代替者,但那個人,那朵花便再也無法重現,只能化爲一捧黃土,作古消散。
這種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之所以有化神至尊前往南禁古道,亦是因爲自身壽元所剩無幾。或是欲要拼出一個新天地,修爲通神再續壽元。或是去找尋長生續命之物,再添壽數,或是希冀藉助古道中的玄奧之氣,避開天地的意志再度存活。但終究,無論如何也只能是再拖延一段時日罷了,該離去的終究要離去。一切,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羅淵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忽而,風捲雲動,天際之上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倒不是羅淵觸怒了上蒼,而是要下雨了。不出多時,雷電更加頻繁,轟鳴之音不絕如縷,好似無數鼓聲敲響,震得人心中不安。大雨落下,猶如傾盆而倒,又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嘩嘩直墜。
羅淵望着面前的大雨,神情恍惚,他看着一滴雨水,從高天落下,延續着某種軌跡,落在了大地之上,隨後埋入泥土之中,消散而去。又有一滴,從高空滑落,亦是追尋延續着某種軌跡,墜入大海之中,濺起了一朵毫不起眼的微小浪花。
羅淵猛地一怔,在他的眼中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那一幕。一道老者的話語之音在他耳旁響起:“老朽看這雨,生於蒼穹,死於大地,這中間落下的過程,便是雨的一生。倘若將人比作雨,老朽也快落地了。”
“雨,這雨可剛可柔,剛可成山洪海嘯,柔可成和風細雨,柔拂面龐。若我是這雨,我又該當如何,哪一個,哪一滴纔是我的生命軌跡。我是會成爲墜入泥土中的那滴無聲消散,還是會成爲墜落大海中的那滴,在這萬古悠悠的世界中,泛起一朵微不可查的浪花。”羅淵低頭沉吟,卻沒有展開法力屏障,任由那雨滴落在自己的身軀之上,打溼了衣衫髮絲。
半晌
“老鬼,若是你,你會怎麼選?”羅淵忽的開口問向萬竹老人,目光閃爍,他在悟道,有所明悟,但卻又彷彿陷入了一處,感覺有着莫大的侷限性,限制了他的思索。
萬竹老人聞言,難得的沒有與羅淵鬥嘴,而是認真地思索着羅淵的這番話。
“是啊,這個問題老夫從未想過。在老夫想來,這萬古歲月而過,又有誰是能長生不死?古之修士何等經天緯地之才,撼動萬古歲月之力,可仍舊化作一捧黃土,成爲了悠悠萬古歲月中的一具屍體。”萬竹老人拿出酒,拍開封泥豪飲了一口。
忽的,萬竹老人的眸子中光芒閃過,這一霎,他似乎不再是那一個遲遲暮年的老者,而是又成爲了攪動無限風雲,威震一方的豪雄。
“若老夫是雨,又豈會甘心落入大海成就其他,或是沉入地底不起浪花?老夫縱然不能功成震世,壓塌萬古,也要化作那山洪海嘯,碾壓當前一切!若是讓老夫毫無作爲的就此落幕,老夫修道數千年,絕不甘心!”萬竹老人難得的認真開口,一字一頓。他的話語落下,一股磅礴的氣勢迸發,那是他元嬰修爲的威壓,就連雨水都傾斜,不敢再從他的面前墜落。
羅淵聞言卻是目光閃動,對於萬竹老人的豪言壯語,他有着幾分認可,但卻並不是很滿意。萬竹老人的言語之中雖說有着一股霸道之意,但給他的感覺卻還是有着某種欠缺,令他微微皺眉。
萬竹老人見羅淵皺眉,又開始了一副老不正經之樣:“你這臭小子皺什麼眉頭,老夫這等英雄人物,威震天下的豪言壯語,你小子竟敢不滿?”
羅淵搖了搖頭:“總感覺有些地方有所缺陷,似乎不太符合我的道。修士既是逆天而行,又爲何要去順應天意,不對,不該。化神至尊,身爲天下共尊,可主宰一方天地,干擾天地之意。卻爲何又要順天而行,不能夠順其本心?這等人物,舉手投足可崩山川瀚海,可墜諸天星斗,不應當被此所拘泥。”
羅淵如是開口,他的目光仍舊在天地之間遊離觀望。
萬竹老人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開口,羅淵的言語之中雖然沒有過激的語氣。但其意卻極爲明顯,乃是不敬天地,欲要超脫天地。
“既然萬古歲月之中真的出現過仙人這等存在,可一念之間平定天下,一瞬之間破碎萬里虛空,掃落日月星辰。爲何,我就不能成爲那般無上人物,跳脫天地之間,超脫輪迴之外,壽數無涯,不再被世俗所拘泥,侷限?”羅淵輕聲但卻極爲堅定地開口。
他的目光看到了一隻鷹,其呼嘯長空,向着下方的一跳蛇撲去。其速之快宛若長箭離弓,瞬息之間便將那長蛇捉住。按理而言,長蛇被鷹所捉,結局已然註定,弱肉強食,必定成爲鷹的腹中之餐,果腹之物。然而,長蛇目光陰冷,吐着芯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鷹。鷹吃痛之下,鬆開爪子,長蛇就此離去。
羅淵沒有去幹擾,這是天地規律,而長蛇則像是某種變數,打破了一定的規律。這讓羅淵的雙目不由一閃,似乎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他的目光再此轉動,卻是看到了一隻蝴蝶,柔弱,美麗,閃動着翅膀,向着上蒼而去。蝴蝶之翅美麗而嬌弱,卻硬要衝上高天。狂風席捲,蝴蝶在風中搖擺,艱難抗拒,它的翅膀被狂風颳損。可卻仍舊不肯放棄,已然要衝霄而上,彷彿要打破這方天地規則,超脫天地之外。
羅淵的眉頭再次皺起,他似乎領悟的更爲深刻,他的雙目越發明亮,散發出兩道光束,洞徹天地。彷彿能夠看到古今未來,看到天地的一切規則之力。他又看到一朵花,一朵嬌嫩無比的花,在狂風暴雨的摧殘之下受損,花瓣缺失,可卻依舊頑強的向上綻放,要開出屬於自己的光彩和鮮豔。它在與天地爭鬥,不畏狂風暴雨,儘管艱難,可卻無所畏懼。
這一刻,羅淵雙目中的光芒更盛了,他的氣息猛然迸發,那是一股震顫天地的偉力。大山都在晃動,風雲驟然停息,大雨戛然而止,方圓百里的雨水忽的靜止漂浮在原處,再也無法落下。突兀的,羅淵邁出一步,一步出,仿若踏在天地的脈絡之上,那方圓百里的雨水皆是一顫,隨後又擴散到了方圓三百里之大。
“我懂了,倘若我爲雨,爲何我一定要去按照這天地定下的命運軌跡而動。爲何我一定要聽從那所謂的冥冥之中的安排。爲何我就不能跳出那所謂的輪迴。爲何,我一定要落幕化爲一捧黃土!倘若我爲雨水,爲何就不可逆天而行?我要,逆行伐天!我要凌駕在蒼天之上!我要如同那仙人一般,破碎虛空,超脫輪迴天地,俯瞰萬古悠悠!”羅淵鏗鏘開口,生生有力。之間他一揮袖,方圓三百里的雨水紛紛顫抖,隨後竟然逆天衝起,不再墜落。這一幕,他似乎有些熟悉之感,但這道悟,卻是他今生從未有過的。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真正的逆行伐天!